后续的收尾工作按部就班，高效利落。签署最终文件、安排接管团队、与奥拉夫团队进行最后一次战略沟通……谢珩展现出的专业务实和强大掌控力，让所有合作方都心服口服。
几天后，谢珩乘坐的航班降落在沪市浦东国际机场。
谢珩在沪市主要有两个住处，一处是近郊谢家老宅，另一处是位于市中心的大平层公寓。平日他多住在公寓，偶尔特殊情况会就近回老宅休息。
刚下飞机，本想回公寓，他却突然脚步一顿，思忖之后，还是让司机载着自己回老宅。
宾利平稳驶入一片别墅区，最终在一座融合了现代简约与中式意韵的宅邸前停下。铁艺大门无声滑开，车子驶入院内，碾过精心铺设的碎石小径，停在主楼前。
谢珩推开车门，夜风裹挟着庭院里草木的清新气息拂面而来。
推门而入，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柔和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白兰花香气，混合着木质家具的气息。
“少爷回来了。”管家迎上来，接过他脱下的风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嗯，周伯。”谢珩微微颔首，“夫人在家？”
“在的，在客厅看电视呢。雪球也在。”
谢珩换了舒适的室内拖鞋，脚步放轻了些，走向灯火通明的客厅。
他的母亲，虞清荷女士，正斜倚在柔软的米白色真皮沙发里。这位昔年沪上画坛以工笔花鸟闻名的才女，如今保养得宜，身着香云纱改良旗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腕间一枚莹润的翡翠镯子，通身气派是标准的书香门第贵妇。
不过谢珩可明白，自家妈妈的实际性格，可并不像其名字与外表，不然也镇压不住谢家父子。
而此时，巨大的电视屏幕上，正上演着一出鸡飞狗跳的家庭伦理大戏——衣着光鲜的阔太正指着另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破口大骂，台词之狗血，逻辑之清奇，让谢珩眼角忍不住跳了跳。
虞女士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脚边还有一只被她无意识揉搓着舒服得直眯眼的萨摩耶。
听到脚步声，雪球警觉地竖起耳朵，看到是谢珩，立刻欢快地“呜”了一声，摇着尾巴爬起来，颠颠地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他的裤脚。
“妈。”谢珩走过去，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顺手揉了揉雪球凑过来的脑袋。狗狗满足地哼哼唧唧，顺势趴在了他脚边。
虞清荷闻声抬眼，目光从狗血剧情上收回，落在儿子身上，眼睛上下扫视一圈，慢悠悠地开口：“哟，稀客。今儿吹的什么风，把你这位大忙人吹回老宅了？公司没着火吧？”语气轻松，带着点揶揄，与她优雅的外表格外不符，却透着一股鲜活劲儿。
“没着火，回来看看。”谢珩面不改色回应，正想迂回地套几句近乎，目光扫过电视屏幕，正好看到那位“恶婆婆”将一杯红酒泼在“小保姆”脸上。
他嘴角抽了抽，终究没忍住：“妈，您这审美……以前不都是看纪录片和艺术展的吗？”
虞清荷优雅地端起骨瓷茶杯，啜了一口，眼皮都不抬：“这叫雅俗共赏，深入民间，艺术来源于生活。你小子懂什么？”她放下杯子，斜睨着儿子，“怎么，听说你最近弄了个什么娱乐公司，风生水起的，翅膀硬了，想来老娘面前显摆你的‘高级审美’了？给我推个什么阳春白雪的大制作洗洗眼睛？”
谢珩失笑，抚着雪球的背：“我哪敢。您高兴看什么就看什么。”
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给母亲倒茶。母子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从天气说到雪球最近又掉毛掉得厉害，家里阿姨都抱怨。客厅里气氛温馨，只有电视剧的吵闹声和雪球满足的呼噜声作为背景音。
谢珩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斟酌措辞。感觉铺垫得差不多了，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语气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犹豫：“妈，那个……您能不能帮我个忙？”
虞清荷挑眉，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知道，憋一路了吧。”
谢珩轻咳两声：“想请您帮我联系几位在印章刻石方面……嗯，造诣比较深的专家或者大师。”
他只是年轻时玩过一些玉石，但是更专业的就不太行了，加上这几年忙于公司……幸好当时解答顾砚章的问题，也够用了，没丢脸。
看来以后还得恶补一下这方面的知识。
虞清荷闻言，脸上那点揶揄的笑意瞬间凝住了，取而代之的是货真价实的惊讶：“谢珩，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记忆错乱了？你这小子，十几岁那会儿不是玩过一阵子玉石吗？后来被你爸拿着皮带追着满院子打，说你不务正业，把那些破石头全没收了，气得你三天没跟他说话。”
她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那段鸡飞狗跳的岁月仿佛就在眼前。
少年时的黑历史被母亲猝不及防地翻出来，饶是他如今已修炼得喜怒不形于色，脸上也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尴尬。
“咳……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谢珩试图轻描淡写地揭过，“那时候年纪小，瞎玩罢了。”
“瞎玩？”虞清荷挑眉，显然不信，“我记得你当时为了淘一块什么石头，可是省吃俭用了大半年零花钱，还缠着你外公托关系找人……后来被你爸发现，好家伙，皮带都抽断了一根。”她想起当年，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你爸那个暴脾气，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犟驴！……”
谢珩听着母亲絮叨，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零碎的画面。
谁还没个年少轻狂呢？当年谢少爷也是个爱玩的少年心性，什么骑马、赛车、游艇，都有他一份儿，赌石赌玉也略有涉猎。某一天抱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几块宝贝石头爱不释手，被父亲谢振霆——那个身材高大面容冷峻，总是一身军旅杀伐气的男人——堵在书房门口。
父亲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锋，声音低沉却极具压迫感：“玩物丧志！谢家没有你这样不务正业的子孙！”
武装带破空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后来他一气之下，揣着仅有的积蓄离家出走，化名“林珩”，一头扎进最不起眼的地产分公司，从最底层的销售岗做起。
为了拿下一块工业地皮，陪客户连灌两斤白酒，深夜瘫在冰冷的花坛边吐得昏天黑地，被清洁工当成流浪汉驱赶……灰头土脸，咬牙硬扛，也不肯低头服软。
最后还是虞女士一手揪一个，才让这父子俩之间不再那么剑拔弩张，但还是一个看不顺眼，一个懒得搭理。
“妈，”谢珩打断母亲的回忆，语气带着点无奈，“都老黄历了……陈芝麻烂谷子就别提了。您就说，认不认识这方面的大师吧？”
虞清荷看着儿子强作镇定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她太了解这对父子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犟种。当年她那同样古板严肃的丈夫，不也是板着一张脸，背地里却默默为她这个“离经叛道”的艺术家解决无数麻烦……
她悠悠叹了口气，指尖点了点沙发扶手：“这事儿啊，你找错人了。我对这些硬邦邦的石头可没研究。不过你爸倒是有几个老伙计……像岭南的‘石痴’陈老，沪上‘金石刀’吴先生，好几位篆刻大师都是他的老朋友，以前还一起钓过鱼、喝过茶呢。玩石头，刻章子，你要找高人，得去问你爸。”
谢珩：“……”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找父亲？那个看他哪哪都不顺眼，父子俩说不到三句话就能呛起来的老头子……他几乎能想象出父亲那张严肃刻板的脸，以及可能抛出的诸如“现在知道求我了？”或者“先把XX项目报告交上来再说”之类的“考验”。
“……他人呢？”
“他啊，和几个老战友去千岛湖钓鱼，去了好几天了。”
谢珩一脸“您这不是白说”的表情，心中暗暗腹诽还说自己呢，老头子这也是不务正业，自顾自逍遥快活。
虞清荷拖长了调子，带着点幸灾乐祸：“人家现在可是正经享受退休生活，钓钓鱼，赏赏石，写写字，惬意着呢。哪像某些人，火烧眉毛了才想起老父亲。”
看着儿子瞬间垮下来的脸，虞清荷心里那点小小的恶趣味得到了满足。她起身，走到儿子身边，拍了拍谢珩的肩膀，语气放软了些，带着过来人的通透：“你啊，跟你爸一个德行！当年你爸追我的时候，明明心里稀罕得要命，帮我挡了多少明枪暗箭，面上还非要绷着个脸，好像我欠他八百吊钱似的。要不是我主动……”
“妈……”听见母亲又开始絮絮叨叨，谢珩有些无奈，父母那段“轰轰烈烈”的往事，他从小听到大，细节都能倒背如流，实在不想在这个当口重温。
虞清荷被打断，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行行行，嫌我啰嗦。”
她话锋一转，带着点狡黠，“帮你也不是不行，但你也知道，你爸那脾气，要是让他知道我绕过他帮你办事，肯定要生闷气，我还得哄。而且，你爸要是知道你又去玩那些玩意儿，指不定怎么刁难你呢！”
“哪一次了，你公司那个海外收购案需要他老朋友在商务部的关系，他不是让你顶着谢氏执行董事的名头去给人家新开张的茶叶店站了三天台，当免费活招牌吗？”
想起那次被老爷子不动声色摆了一道的站台经历，谢珩额角又是一跳。那三天，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古色古香的茶叶店里，顶着各路宾客或惊讶或探究的目光，还要保持完美的商业微笑，堪称职业生涯的污点之一。
看着儿子黑下来的脸色，虞清荷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好啦好啦，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说吧，想要什么样的？是给朋友刻章还是你自己又想玩了？回头我帮你问问陈老的弟子或者吴先生工作室那边。”
目的达成，谢珩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谢谢妈。不是我玩，正经事，帮朋友找个靠谱的老师傅，刻几方私章。”
虞清荷抬头，看着儿子近在咫尺的脸。灯光下，他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不再是谈判桌上那个锋芒毕露的谢董。她敏锐地捕捉到“朋友”二字，以及儿子语气里那份罕见的郑重。
“哦？朋友？”虞清荷来了兴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八卦的光芒，“什么朋友啊？男的女的？多大年纪？做什么的？能让你这么上心，亲自跑回来找我帮忙？该不会是……”
“妈！”谢珩立刻打断母亲即将展开的丰富联想，语气带着点无奈的警告，“就是朋友，男的，您别瞎猜。”他收回手，顺势用脚尖轻轻拨开又凑上来想蹭他腿的雪球，“正经事。”
“哦~男孩子啊。我还以为是上次你爸说的，他那个老战友的女儿呢……”虞清荷似是有些失望，撇了撇嘴。
“什么老战友的女儿？”谢珩皱眉，“你俩又给我张罗什么呢？”
“哎呀，还不是见你一把年纪了，身边也没个伴儿，”虞女士更加不满，“隔壁小周家的，都快抱孙儿了，你呢？”
“所以他的公司业绩不如我，我干的都是正经事，有分寸，您就别操心那么多了。”
“行吧行吧，正经事。”她拿起遥控器，重新调高了电视音量，那夸张的哭诉声又响了起来，“回头我帮你问问。不过我可提醒你啊，那些真正有本事的老先生，脾气可都怪着呢，不是有钱就能请得动的，得看缘分。”
“嗯，知道。”谢珩应道，看着母亲重新投入那狗血剧情，嘴角微微上扬，他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不早了，您也早点休息。我先上楼了。”
“去吧去吧。”虞清荷挥挥手，眼睛还盯着屏幕，“记得让周伯给你弄点吃的，别空着肚子睡觉。”
“好。”谢珩应了一声，转身走向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响。
虞清荷的目光从电视屏幕上移开，落在儿子挺拔的背影上，直到他消失在楼梯转角。她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抿了一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朋友……什么朋友？”她低声自语，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臭小子，跟你爸当年一个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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