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唤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经历自己终究会淡忘。直到近期的谣言袭来，他才明白，那些噩梦如附骨之蛆般缠着他，从未远离。
大西北的风光并不像诗词中描写的那么好，于王维而言，那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丽，而于他而言，那是数不尽的沙尘暴和看不到未来的黑暗。
徐唤出生在祁连山麓一个贫穷的小山村里，周围是郁郁葱葱的白杨树和层峦叠嶂的群山，整个村子都只有三十多户人家，零零星星地散布在山间。
徐唤他们家尤其偏，最近的一户人家都离他们有一里多地。徐唤的母亲是他们村子有名的美女，父亲徐昌明各方面条件并不好，两人是因为当初徐昌明外出打工而结识的，让村里人好不羡慕。
由于地处偏僻，徐家村并没有怎么经历战火纷飞的日子，只是靠天吃饭的活法总是免不了挨饿，这在年少的小徐唤身上留下了尤为严重的阴影。
徐唤清楚地记得，有那么几年，他们家每天只吃一顿饭，还是清汤寡水的米汤，其实就和清水没什么区别。
他并不是家里的独生子，家里还有两个哥哥，那时候的人对节制生育没什么概念，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情况，他们家还算好的。
大哥徐余比他大六岁，在四年前就同邻村的一个姑娘结了婚，那姑娘看着比他大哥都壮；二哥徐扬去年也和同村的姑娘结婚了，不过婚礼现场比起大哥来说好了很多。
这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徐唤有时候觉得很恐怖，他喜欢读书，村里的一个老先生也偏爱他那股聪明劲儿，教他念书识字。
书读得多了，徐唤便不再甘于一生待在这个破败的村子，这种没有任何期盼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
后来的事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徐唤对父亲的印象很模糊，从他有记忆以来，父亲就是卧病在床的，加上三个儿子也需要照顾，他们的母亲终于受不了，在徐唤还没读完小学的时候就跟着别的男人跑了。
从那之后，家里的担子基本压在了大哥一个人身上，父亲不忍大哥这么辛苦，在一个冬天的夜里吞下农药自杀了。
大哥对他很好，比对二哥好多了。他读大学的钱都是大哥给他出的，如今大哥自己的孩子已经出生了，所以徐唤不想再给他们一家添负担了，他不止一次听到大嫂对自己的抱怨。
祁连山的天很蓝，一年四季都能看到山上的雪，即便是最热的夏天，山顶上的雪也不会化。
那些美好掺杂着痛苦的记忆远没有九岁那年的噩梦让他记的清楚，足足让他记了十一年，那是身与心的折磨，如今又被满怀恶意的人重新刨出。
村子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能种的农作物不多，等到八月底把麦子收完，就只剩高大的苞谷和洋芋了。
麦子收完残留在地里的麦茬，曾经是徐唤特别喜欢的景象，金灿灿的黄色，那种代表着丰收的颜色，伴随着大哥的笑意，足够让他开心很久。
直到那一天，那变成了他的噩梦。
母亲为了半袋面，把他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糟蹋。
那金黄色的麦茬上沾上了他的血，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惨烈。
徐唤刚开始哭的嗓子都哑了，可是附近一点人烟都没有，自然没人注意到这个可怜的小男孩。
母亲以为他没看到，可是他看到了。
他的母亲，顶着蓝色的沾满了灰的围巾，躲在高高的苞谷杆后面，看着他被这个老男人侵犯。
老男人以为他晕了，放心和藏在不远处的母亲交谈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母亲没有来带他走，他听到了母亲和那个老男人的对话，看着半黑的天，他突然笑了出来。
这就是他的好母亲啊！
等到身子恢复了些许力气，他就踉跄地跑到了老先生家。老先生一生未婚，家中也只有他一人，看到他这样子，忙把他抱到了炕上。
他抽泣着说着今天傍晚遭遇的事，老先生一边骂着畜生一边心疼地拍着他的背。
当天晚上他就发烧了，老先生照顾了他两天，他才回家。
刚进门，就看到卧床已久的父亲站在门口，看他进来，就猛地抱住他哭了两声。
大哥也揪住了他的耳朵，“你这小子，这两天去哪儿了，可把我和爹爹急坏了。”徐唤知道，大哥也不喜欢母亲。
母亲似乎一直都是一个生性凉薄之人，他可以轻易地利用他的亲身儿子。
徐唤含糊其辞，随便解释了几句，好在父兄看到他回来，也没有多问，就怕他被狼叼走了。
母亲今天依旧不在，这对他们家而言已经成了常态。
徐唤惊醒，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汗，而这时候才一点。
他带着换洗的衣服来到了洗澡的地方，让冷水冲刷着自己的身体。他慢慢靠着墙坐下去，无助地哭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看，就是他，这个恶心的同性恋。”
“我们学校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他怎么还不去死。”
“难怪他当初会去演杨玉环，竟然觊觎别人的男朋友，可真够贱的。”
“竟然有人喜欢跟男人搞，真恶心。”
“恶心人的同性恋，不会有艾滋病吧？”
“......”
......
诸如此类的话，徐唤这些日子走在路上，随处可以听到。
那些他不认识的同学都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他指指点点。
更有甚者，会直接堵到厕所来骂他。
......
徐唤已经好几天没去上课了，他总是成宿成宿的睡不着，就算睡着，也会被很快惊醒。
除了李毓之外的其他几个舍友，都对他避之不及，但至少，没有对他恶语相向。
“对不起。”徐唤疲惫地收起课本，向李毓道歉。
那些攻击他的言论，很多都会提到李毓，有时候还会有李龙基和其他舍友。他觉得很难受，那些人不仅对他如此，更影响到了他的朋友。
他知道散布这些谣言的人除了徐晓梦别无他人，但他也没有办法去说明这些是谣言。
死亡的念头时时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终于在又一次情绪崩溃之后，他拉着李毓的袖子哭着道：“你帮帮我吧，你帮我跟徐晓梦说说，我愿意跟他道歉，我做错了什么啊！”
说完，没等李毓回应，就冲进了卫生间。
李毓最初也不相信这会是徐晓梦做的，直到这时候听到她亲口承认。
“毓哥，你别插手了，他做了错事就应该受到惩罚。我向你保证，只要你不插手，这件事结束我就和你复合。”
李毓露出为难的神色，徐晓梦娇滴滴地靠在他的身上，“毓哥，放心，不会有大问题的，我就是教训他一下。”
徐唤没等来徐晓梦的澄清，却等来了李龙基和李毓的“脱身”申明。
徐唤觉得无比讽刺，这就是曾经他帮过的人。
半个月后，徐唤收到了学校的退学通知，以他作风不正之名予以开除。
那天，一个穿着时髦的中年女人来到了他们学校。
中年女人嫌恶地看着他，“跟我走。”
但徐唤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周围已经围上了好事的同学，中年女人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你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也对，还有什么能比你现在这个样子更丢人的。”她讽刺地笑了一声。
徐唤同样冷笑地看着她：“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跟你走。”
她对徐唤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乖巧懦弱的时候，根本没想到徐唤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气得脸色煞白。
“我是你妈，你走不走？”
“妈？”徐唤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配吗？你扪心自问你配做一个母亲吗，无论是对于我，还是对于大哥二哥，你有一点尽过做母亲的责任吗，你既不是一个好妻子，也不是一个好母亲，更不是一个好女人，你就不觉得自己贱吗？”
大概是听到了徐唤这么激烈的言辞，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更甚了。
徐唤早就不在乎了，不过徐母可被气得够呛。
“你干出这么不知廉耻的事，还在这里骂你妈。”
“我不知廉耻，那你呢？我是不是同性恋你会不知道，即便我是，是谁的缘故，难道你没数？”
“我怎么会知道，如今学校的通知已经出来了，你还死皮赖脸地呆在这里，”她重重地吸了口气，“也对，也怪我这么多年没教好你。”
“那天我看见了，”徐唤直直地盯着眼前女人的眼睛，“你把我送到徐一那个老男人身下的时候，我看到你躲在苞谷杆后面，”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多傻啊，我还指望着你来救我，我还指望着你会说：‘阿唤，别怕，妈妈来了。’可是竟然是你，我亲爱的妈妈把我送到了地狱的深处。”
周围的人听到这些话，都震惊地说不出话，一些女孩子甚至哭了起来，连声向徐唤道歉的同时，开始谴责徐母。
徐唤走上前去，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知道徐一怎么死的吗？”
徐母的瞳孔猛地放大，呆呆地看着眼前地徐唤，觉得很陌生。
徐唤点点头，那笑容在徐母看起来就像是魔鬼，让他一阵胆寒，“你没听错，那年十岁的我，亲手杀了他。”
“你知道我看着他喝下那杯掺了药的水，我有多开心吗？你的生养之恩，我早已经还清了，你还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徐唤对这些同学早就失望了，刻薄的冷漠是可以杀死人的。
说完这些话，他突然觉得无比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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