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你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陈苏立听见陈我愿指控他当初害人枉法,觉得挺莫名其妙的,居然抬起眉头笑了出来。
陈我愿:“你那样做,站在江阿姨面前不会心虚吗?”
“虚伪是你长大成人步入社会的必修课,我并不觉得这个词会对我怎么样。”陈苏立摊手。
“那是因为你的心不痛了,所以才从内心的心虚,变成了仅仅表现在外却已然丧失了心痛的虚伪!这就是你要教会我的吗?”陈我愿皱着眉头,后退了几步,说,“爸……你太自私了。”
然而陈苏立瞥他一眼,继续笑:“自私?等你走出维江,也像我一样十八岁独自走到一个陌生的恒京,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自私了。你在那里无亲无故,凡事都只能靠自己,地缘再好都不是你的至亲,你不自私,你活不下去的。”
“没有人是真心的,他们随时都会离开。除非你用利益将他们捆绑住,才能让他们付出那么一点相应的真心。”
所以陈苏立会觉得钱到了一切就都理所当然了,所以他把自己抛在恒京的房子里面对那些熙熙攘攘的逐利者,才会觉得大事落成也心安?
陈我愿觉得他父亲根本不懂爱,因此才随意判定哪个是利益哪个为真心。
“好……既如此,那我就告诉江阿姨,说你当初在袖手旁观里振袖推波助澜,害了她一家人,害了蒋回?反正你不在意啊,因为你觉得你没错啊,与你无关啊,那为什么这几年里一直瞒着她呢?”
陈我愿沉着目光,握紧拳头。
陈苏立却依旧风轻云淡,浑然不怕,宛如一只洞察一切的老狐狸:“怎么,你觉得你这种行为会很高尚?小兔崽子,你要告诉你江阿姨是出于什么心理呢?你是不是在期待我说,假如我不想让你告诉你江阿姨,那我就跟学校撤回你转去迟海高中的申请书?你这不是也是出于自私吗,你自私是想得到什么呢?”
“想告那你就去告嘛,你现在就给我去,这样你江阿姨知道了,小川也知道了,他们不想留在陈家,视老陈家为敌人,你觉得你的目的达成了?你脑瓜子里那点儿小心思,我提都不好意思提……”
“你知道我听见你说你喜欢江阿姨儿子的时候,我觉得多可笑吗。你说出那话,我陈家的脸简直都被你丢尽了。我恨没有在清明节的时候把你抓到你爷爷你祖宗坟前跪上三天。”
言毕,陈苏立淡淡地瞧了他孽障儿子一眼,回去到桌前给自己添了杯水,很有威严风范地坐在他儿子的宿舍里,慈悲为怀道:
“我反复告诉你了,小川是个好孩子,不仅学习刻苦认真,而且毅力决心远超你,我其实很喜欢他的。最近几个月里,我也时常有去关心他心理状况,而他提的最多的,就是想见他爸爸。他还说想爸爸不能告诉他妈……你看人家,多么孝顺,还听话。可惜不是我陈家的儿子。”
陈我愿听得皱起眉头,为什么他爸说话有种上位者的优越感?尤其提到江别川的时候,不知道到底在比什么。怪不得自打步入高三江别川压力这么大,原来都是陈苏立暗中PUA的了。虽然这种灌输常常是悄无声息的,但江别川必然早就明白过来了。
而陈苏立继续说:“假如小川能在明年见到他爸爸,你觉着会不会有益于他心理环境呢?可是他爸还要坐几年的牢吧,怎么可能像莫臣青说的三年就结束了。到时押着人究竟放不放,牢里自有说法,说放就放那都是玩你的。”
闻言,陈我愿思索了半分钟,默默攥紧了自己的手指,有些哑:
“……条件是什么?”
陈苏立从床位上起来,干脆利落,手放进大衣口袋,和蔼微笑道:
“听明白了?想通了——”
“你去迟海啊。”
……
周日,江别川从陈中宿舍回了一趟家。
大概早上九点的时候,他换好衣服要出门,江蓝水在客厅里看见了,过去给他整理不平整的地方,笑说:“我儿子穿这个假两件真帅,你别说你陈叔叔还挺会挑的,这底下特意做旧的灰色牛仔裤也好看,看来时尚果然是一个轮回啊,十几二十年前——”
她仔细翻着外套领子,声音却止住了,因为想起自己十八岁那年,蒋回第一次从广川来见她,也是穿的牛仔外套,只不过是浅蓝色的。
江别川不知道他妈想起来他爸了,只是揪着假两件里边灰色部分:“这个颜色像是给我哥买的,是不是他不要了才给我。”
江蓝水捏一下他鼻子佯骂:“你别在这里挑拨离间了啊,黑色的牛仔外套好看啊,冬天穿深色的衣服才显得暖和,就像那阿拉伯人喜欢穿白色凉快一样。”
“我又不是阿拉伯人。”江别川顶嘴道。
“行啊好,那你马上去阿拉伯上大学去吧,也别回来烦我了。”江蓝水拍拍他的脑袋,之后又要在家里忙里忙外找事做。
江别川稍微嘟囔了一下,而后正色眨眼睛,郑重道:“妈……我要考恒京大学。”
“真的。”
江别川又说了一遍。
“恒京大学医学系……我的目标,不是跟你说着玩的。”
而江蓝水这是第一次听见江别川说这个,脸上惊讶之情难免,又放宽心,舒眉鼓励:“川川,听你陈叔说你最近压力大,妈是觉得你尽力就好了——恒京多远啊,假如你半年后考到省会去,妈妈就已经很高兴了,每周还都能回家。”
“不,我就是要考恒京大学。”
江别川下定决心,不再赘述,转身就像一阵风似的走了。还好陈中实力不俗,否则一般的说出这个梦想,恐怕会被笑掉大牙吧,江蓝水很无奈。陈中此前倒是出过顶尖学府的才子,不过近几年来教育越来越卷了,整个维江市都已经十年没有出过省状元了。
“我现在到维江中学正门了,这里去你宿舍方便吗?”
江别川站在冬天的风里,其实今天太阳很大,是一个灿烂的晴天,温度相对来说也高些,因此江别川没穿棉袄羽绒服,倒也不冷。
他看着维江中学正门古建牌匾,日光耀眼甚至微微灼目,就无端想起三年前在清水镇中,老师对他寄予厚望的样子……可惜没考上,保底的陈中重点班都没考上。
微信话落没有秒回,江别川等会儿抬眼,结果就看见一个没素质的男的,正揣着薄羽绒服的口袋,坐在门旁边的花坛上,抬手揉被风吹僵的脸颊。
他裤脚边那只猫微微眼熟,黑的,绿瞳,正谄媚地绕圈蹭。
江别川站远些,然后放大手机画面,将那个家伙和黑猫的样子拍下来。
——不知道等多久了。
而陈我愿终于察觉手机消息震动,抬起来屏幕一看,原来江别川偷拍了他搓脸蛋的照片,还发文字【小猫洗脸】,然后一个【/微笑/】。
死呆瓜。
叫你冷暴力我。
陈我愿反复观看了那张勾使照片,点了几下那个微笑小黄脸,还没回信息呢,一抬头,发现江别川已经站在他跟前了。
陈我愿稍微愣了下,进而看了下人身上衣服,好像还挺薄的。于是他摸了下那空荡荡的裤腿,照常关心态度:
“只穿了一条?冷不冷?”
江别川摇摇头,手放进外套兜里,仰脸,不答话。
“那走吧,跟着我就能进去了,”陈我愿从花坛站起来,他还买了维江特产的酸奶,知道江别川爱喝,“给。”
江别川接过酸奶,戳上吸管,低头并肩跟在旁边喝了起来。陈我愿可能想牵一下他的手,然而江别川换了个手拿酸奶,斜眼瞧他,意味深长:“你学校周末人好多。”
“嗯……你想逛逛吗,我还没怎么逛过,维中是挺大的。”
陈我愿只好站直了,另辟蹊径答。
“人太多了,直接去你宿舍吧。”
江别川真是一点面子不给,陈我愿说什么他否决什么。
“啊……好。”
陈我愿心里未必如此顺从,暗自对姓江的行为咋舌,不过还是默默带路。
——开了宿舍门,江别川一眼望过去,里边果然收拾得一丝不苟,连根头发都没有,就像马上要卷铺盖走人了一样。
不过他衣柜或床角还叠着时节的衣服呢,江别川看见几件眼熟的,这才有些不怕生的归属感。
嗯,怎么是陈我愿走到哪里、哪里冷吗?这宿舍里好像比外边温度还低些,江别川看了几圈,稍微搓了搓手,陈我愿还蛮有眼色的,很快就找到空调遥控器,把温度给他调上去了。
“你先随便坐吧,”陈我愿去桌子里拿些吃的,不过是一些充能量的巧克力和醒神的硬糖,“待会儿中午了,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打包带回来。”
因为也没其他地方坐,江别川就坐在陈我愿床上了。他喝完酸奶,扔掉包装盒,接过陈我愿递过来的巧克力,拆了一颗带榛果的,填到嘴里吃了,摇头说:“还不饿。”
陈我愿看着掌心里的糖果,垂眸可能想起来什么,没说话了,因为桌子还得重新走过去,干脆就把剩下的糖丢到了床上。
“诶,对,你可以看看这些题。”
宿舍里一时间没人说话,就剩空调吹风的声音了,挺尴尬的。毕竟俩人平时不见面,又不在一起,很难找共同话题。
陈我愿主动够过来床头一本资料。他有的时候睡不着觉,就趴在枕头上做题,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越做越精神了。
“这些题都是竞赛题,但是我觉得解题方法还挺多元的,起到很好的拓展思维作用,也跟高考要掌握的重难点有很大重合部分。”
“哦……我看看长什么样子。”
江别川接过来,翻开在手里,仔细阅读了题目,给的条件很少,图形也十分简单,乍一眼会以为很简单,实则很难算出来。
他微微弓了身,屈起膝盖,找个舒服的姿势,甚至将腿盘起来了,小心往后坐点儿。
“没事,鞋子不会弄脏的。我也习惯一个星期换一次被套。”陈我愿看着他,轻声慢语的,扯平了床褥,还带着很浅的笑。
“笔。”
江别川眼睛看题,手掌伸给他,半抿咬住自己嘴,言简意赅。
陈我愿将笔递过去,无意蹭到江别川的手背,原来是温热的,那他就放心了。
江别川额前头发落下阴影,陈我愿在旁边默默看着,又想起来问:“眼镜没戴,看着清楚吗?”
江别川一边找书上空位演算,一边仔细看陈我愿的答案,咂咂嘴说:“一百度而已,平时不用戴都行。”
“……好。”
陈我愿点点头,手惯常抄进口袋里,就坐在旁边看着他。
至于江别川为什么上次吵他,说不要叫自己小川,则是因为那时候被陈苏立喊着,一听就一股说教或者爹的感觉。不过陈我愿如果实在爱这么喊,那就算了。
而在陈我愿发呆走神的间隙,江别川居然就把眼前的题目解开了。
“这题是这样的吧?应该没错,”江别川轻轻拉了下陈我愿的袖子,只是目光还在书上没转移,认真道,“还有,我看了你的思路很好,就是这一步其实跳了,上边一段倒是在赘述……”
时间悄悄走过,冬天的暖阳斜着洒进来,寝室里好像亮了一些。
此时,江别川已然合上书,手指搭在封皮折角玩儿,又懒洋洋地倚在陈我愿肩膀上。他脸仰着,目光没什么落点,就像冥想神游。
陈我愿始终没怎么动作,江别川想靠就靠吧,他只要肩膀撑着,脚踩地支着力就行了。
然后江别川就垂眸转了几下笔,找话题说:“最近体测,你猜我多高了。”
陈我愿继续走神,张口就来:“179。”
江别川一把将书拍他脸上,扬了扬情绪:“这世界上没有一米七九的男的。”
因为都会报一米八。
就算真有,也决不是他!
“重猜。”
江别川抱臂。
陈我愿不假思索,摸摸鼻子:“……你看着就显矮,还不让人说了。”
江别川情绪又被调动了一点儿,明显皱起眉头,直言道:
“你看着像有病,我说过你吗?Sb!”
“……”
陈我愿不说话了,被骂了高兴了呗,默默低下头,一副男子汉大丈夫的剑样儿。
江别川给他一个白眼,这才好声好气好生气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不嘲笑我个子啊,我都长到183了。”
“啊呀江川你好厉害啊。”
陈我愿立马跟风拍马屁鼓掌,面无表情甚至不屑。抬头的时候跟一个贱人一样。毕竟我两年前就184了,我还嫉妒你个小矮子?你才Sb呢。
“……”
江别川瞪了他一眼,当即皱眉抿起嘴唇,然而实在气不过,直接放下一条腿,狠狠踩了一脚陈我愿的鞋。
陈我愿真无语,俯身嫌弃地擦了两下,江别川看他那个弯腰的动作,恨不得一巴掌掀在他后脑勺!
“……对了,”然而陈我愿尚且有良知,起身后就恢复了正色,甚至小心翼翼的,问,“你说你爸爸多高来着?”
果然都还记得。
江别川这才有些舒心了,缓缓将眉头松开,平铺直叙,淡淡答:
“我妈说,我爸爸最年轻十九岁的时候,就是一米八三。”
“你看,我现在,我跟我爸爸一样高了,甚至还比他早了一岁呢。”
言毕,江别川从床上下来,好像突然就很高兴,甚至在陈我愿跟前,旋转脚步,周身悠了一圈。
陈我愿仰头看着江别川,此时冬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温暖的阴影半明半暗。
——后来,也有人问陈我愿,为什么他年少时,看江别川的眼神都和看别人不一样。
因为,他是在看他的光啊。
当然不一样了。
“小川,我想亲你……行吗?”
没什么事情能做了,好像也没什么话题能讲,江别川坐回陈我愿旁边,低头扒拉自己掌心的生命线,看起来挺无聊的。
自从四月初清明节,俩人基本没见面,更别提后来生病之后再牵手或者接吻了,江别川没把他打死就不错了。
听见陈我愿说什么,江别川仰起脸,带着打量的意味看他,长长的睫毛扇两下,唇角卷起一点点弧度。
陈我愿突然觉得蛮尴尬的,心想会被拒绝的吧,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果然,江别川拣起落在床角的糖,拆开了,突然伸手递进陈我愿嘴里,说:“吃糖去吧——”
甜味刚浸在陈我愿口中,江别川却忽而顺着倾身,扶稳肩膀,垂首用力吻了上来。
陈我愿本来很失落的,现在却对江别川的主动猝不及防。那一刻,他才明白了,原来他们那些共同的记忆,都被彼此记得牢靠,像被装在糖罐子里那样,永远珍藏。
陈我愿躺在他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被子上,抬眼看着压在他身上的江别川,似乎眉头轻蹙着有话要讲,然而江别川伸手,指腹就落在他眉梢,俯下身时也将陈我愿的眉抚平下去。
江别川眸光闪烁间,十足认真看他说:
“哥……世界上好多人啊,可我唯独特别喜欢你。”
话落,江别川亲吻上陈我愿的眉心,又到鼻梁,脸蛋。
而他继续说:“如果你敢不要我,那你得赔我一辈子,陈家倾家荡产都赔不起的那种。”
至此,他才捧起陈我愿的脸,非常重地重新将嘴唇贴上去,像是要把陈我愿揉咬烂,才肯打开牙关,潜入柔软的舌尖。
……
宿舍床不算矮。
江别川长裤子褪到脚踝,陈我愿一只手扶着江别川的腰,一只手按着他膝盖,半跪在他脚边,江别川第一次那么清楚地看见陈我愿红了耳根,即使浅,但是皮肤太白,所以很明显。
江别川觉得怪怪的,忍不住逐渐拧起他的头发,最后仰脖子时险些舍了陈我愿一脸。
而现在他还拽着陈我愿的头发呢,陈我愿仰脸看他表情,有点儿似笑非笑的,后没多久就挺身站了起来,拿手背蹭了下红薄的唇边。
江别川搓自己脸,像是想抹去脸上不正常的红,同时不自在地说:“你需要我吗?”
陈我愿反问,你想给我口?
江别川躲一下,默默蹭了下自己嘴,似乎根本不能想象那是什么场面,很快就摇头。
之后,陈我愿看着他,靠近了,搂他脑袋,低眉,像是想要继续跟他接吻。
江别川将脸撇到一边,抬手推开陈我愿的肩膀,意思就是拒绝。他有点儿尴尬地站到一边,趔趄两下发现裤子都还没提起来。
陈我愿轻轻笑了下,说,你嫌弃什么,不是你自己的啊。
于是江别川确定知道了,陈我愿从来没有嫌弃过他用过的筷子,或者他吃过的一牙儿苹果或是一碗面,他从前都多虑了。
不过又没舍他嘴里。
江别川整理好衣服,晕乎乎又很茫然的感觉,同时心跳也很快。
钟表喀哒喀哒地走,陈我愿回头看了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江别川再不回去晚自习就赶不上了。
“——再见。”
送到校门,江别川还跟来的时候一样喝一瓶酸奶,要走时居然主动回身,抬眼跟陈我愿告别。
陈我愿还穿着薄羽绒服,无言站在冬天傍晚的风里。他头一次觉得冬天黑得早,以至于这么一个周日,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而他听到那句再见,没具体回答,仅稍微点头,轻声“嗯”了下。
江别川抬眉一下,不乐意了,心想陈我愿什么态度,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没素质,连个告别都不愿意。
——那算了。
江别川丢掉手里酸奶,转身就走人,去不远处站台搭公交车。
而陈我愿还是没动,一直站在风里看,看他喜欢的人逐渐走远。那天的黄昏来得好早,又很短暂,直到他看见88路公交车从远处开过来,那两个数字红得惹眼,偏冬天晚风又寒。
就当江别川随着人潮要上车的那一瞬间,陈我愿忽然从维江中学的校门口跑过来,紧紧拥住他,抚平微颤的气息,埋头,跟他说了句……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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