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周开始,又是周一,冬季温度在晃动的日光里骤降。
陈我愿拉着行李箱,从维中宿舍楼里下来。他还戴着去年爬太君山的黑线帽子,以及那条白色围巾。
赵寅尧昨夜里刷题睡晚了,早自习迟到,啃着个热狗下来,刚好在楼梯转角碰见陈我愿。
赵寅尧日常被此男帅了一跳,不过从不轻易表现,转而成一个贱兮兮的拍肩摸脸:
“沉冤儿,你这一大早干啥去啊,还拖着行李箱……准备住教室里了?”
陈我愿费力地将行李箱拉到平台上,这么高的宿舍楼还不够造电梯的,当初一件件儿搬上来就很花时间。
他听见赵寅尧的屁话,抬眉折了折帽子的logo。直到不挡视线了,能露出清晰的眉骨,才淡淡说:“学校公布的迟海高中交换生名单,你没看见我名字啊?呵呵……恭喜我吧。”
“啊!?”
赵寅尧吓了一跳,猝不及防。
“那我前几天跟你聊天的时候你是一点儿都不透露啊,你让我早知道你要去迟海,我昨儿就不熬夜刷题,而是去写我那六百封情书了啊!!你不厚道!你从没有一个对单身狗的怜悯之心!”
直至此,陈我愿终于他妈的忍不住我操了一句,拉箱子往宿舍楼外走:
“实在难受你还是去死吧。还叫我怜悯你?那谁来可怜我啊?……傻叉一个。”
冬天早上八点,外边太阳还挺大的,冷而照眼。维中的银杏大道凋零殆尽,只剩下满树光秃而斑斓的黑棕枝桠,零星地悬着几片没凋净的叶子。
而仰头一看,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冷白的、天与云。
陈我愿抄着口袋走在银杏大道上,另只手暴露在冷风冷日里,就被吹晒得更白了。
赵寅尧这个死直男终于察觉到兄弟的不乐意,拿着热狗风吹了一路,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不可能啊,你难道不是自己报名签字确认的吗,你这什么态度啊,我昨天傍晚出来觅食的时候,还看见你在公交车站跟你女朋友搂搂抱抱呢,不知廉耻啊,你知道多少人看着你吗,公交车司机都催你女朋友了吧?!”
陈我愿翻手机,默默等他爸派的专程司机。三百多公里去迟海,一路加码,就是堵车慢点儿,五个小时左右也能到吧。
赵寅尧还在旁边叨叨:“不是,原来你上次打篮球回来没开玩笑啊,我看你女朋友真至少也有个一米八,都快撵上我了……玛德你就是抠门,我当时那个角度压根儿看不清你女朋友的脸,你这都要离开维江了,你就把你女朋友独自丢在这儿??”
手机消息来了,陈我愿看见远处行驶来一辆黑色车,车牌号居然就是迟海的,默默凝住了视线。
行李箱轮子碾过不平的路,陈我愿最后回头,在寒风里跟赵寅尧纠了句:
“我从来没说过我女朋友是女的。”
赵寅尧一脸惊愕站在维江中学大门口,险些被西北风吹成面瘫。不等他再次确认,那辆来自迟海的车已然闭门,发动,转向,准备驰骋往更广阔的大路。
于是,赵寅尧就只来及在后边大喊道:
“兄弟——”
“明年六月再见啊!我在维江等你决战高考——”
陈我愿摆了个手势伸出窗外,直到车辆一点点驶离维中所在西区,拐往高速公路的方向。
他独自坐在后边车座上,趴下整个脑袋,逐渐抱紧了自己的后脑勺。
而这一切也正如赵寅尧所说。
无论是维江,维江的夏天,还是他少年时代最美好的夏天……明年六月,再见了。
……
迟海这座城市,坐落于东海边,关于它为什么叫迟海,迟了哪里的海,不知道。
可是假如从云山上俯瞰,大海就在脚底下,海与天连成一片,因此海天难辨;可假如你在海边看山,山头云雾缭绕,于是**纠缠。
当车辆行驶到沿海公路风光带时,陈我愿抱臂坐在后边,被旷远的蓝天晒到了,这才缓缓睁开眼。
张司机抬头,看一眼后视镜,露出宽宏的微笑,说:
“陈少爷,你醒啦?待会儿我带你去海边餐厅吃顿饭,然后咱们就去迟海市第一中学登记报道,明天你就跟着那边物化地尖子生班继续修读高三。陈先生已经在学校附近的折桂苑给你打点好了住处,你如果住的不舒服尽管告诉我,我会告知陈先生,他再找人给你更换。”
“好……我不饿,张叔。你直接把我送到住的地方就好,我想尽早收拾东西。饿了的话,我自己解决。”
陈我愿听出来这个张叔是迟海本地人,说话口音抹弯儿,跟维江很不一样。
“那好,那我一会儿就直接送你去学校附近。等你照着路牌走到折桂苑,接应你的人肯定已经就在小区入口等着了。之后,照顾你的阿姨每三天来一次,开学了你要是不想吃学校食堂,也可以让人给你送饭,总之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在这儿只需要好好学习就行了。”
陈我愿默默点头,一切都按部就班地照样子完成。他不敢想象自己三年换了三个学校的校服,迟海高中的校服主要是西装款式,银灰色的外套与长裤,辅以金蓝交错的海鸥振翅的校徽。
交换生本来也不需要特意买校服的,然而转学之际恰逢人家现代化高中文明建设,陈我愿不得不每天随大流地穿上那套干什么都不方便的西装。
西装是秋冬款,里边有棉线针织的马甲,以及加厚的白衬衫。班级里空调从早开到晚,沿海城市有大海,算不上冷,因此十二月了,这里也没有要下雪的迹象。
反而日复一日地,海衬着天,天映着海,眼中一天比一天蓝。
一个月后,很快到了元旦放假时间,陈我愿收拾书包离开教室,独自回附近学区房。
他这个月来一个朋友都不交,平时除了写作业刷试卷,就是闲暇时间去学校钢琴房,一坐一个傍晚。要么他就心血来潮在大晚上跑到海边,穿着轻薄的衣服坐在暗滩,一直到次日凌晨海上日出,才回学校上课。
老师同学不了解他,只能看成绩这第二张脸。当然人家次次年级名列前茅,四平八稳、八风不动,不管周测,月考,联考,加考,那个成绩都像远方广袤的深海一样,自始至终毫无波澜。
于是老师就只在上课的时候,偶尔点他起来回答一个问题,同学只在发作业的时候,找不到人才喊一声名字。
“陈我愿……陈我愿同学坐哪里,还在教室吗?”
迟海高中也有元旦晚会啊,放假前疯狂发作业和试卷。
“上次的高考议论文练习批改下来了,大家都传阅看一下啊,优秀作文印出来一起赏析讲解。放假回来要交自我体悟,以及对你同桌作文的真实评价。”
语文老师找不到本年级优秀范文得主人影儿,只好布置了假期作业,拿着教案匆匆离开。
陈我愿早就离开了教室,他对班级元旦活动不感兴趣,离开这座现代化高中的步伐宛如流星,总之十分快。
现在时间还早,距离维江通城际高铁还有几个年头。与迟海分隔本省东西南北两边,客运大巴也是极少,陈我愿实在不知道眼下情况,没钱,通讯不便,他除了跟张叔说,还能怎么回维江。
然而就算回维江,都这个时候了,都12月31日下午6点了,他回去的路上该有多堵。
他爸又能同意他回去吗。
——不到明年,根本回不去的啊。
陈我愿抱着脑袋坐在房间的床上,丢下书包也没开灯,傍晚天早就黑了。
冷空气从高楼窗台吹进来又下坠,整个房间只剩下墙上钟表走的声音,不知道还要听多久,他独自在迟海读书的日子才能结束呢?
一室黑寂,光线又暗又缭乱,原来是外边商业街华灯初上。
各种培训机构的牌子鳞次栉比,悬挂在对面一排排现代化商业楼。
就在此时,陈我愿手机振动了两下,摔出了口袋,掉下去,变成了来电界面。
陈我愿放下胳膊,抬起头,很快躬身去捡,按下通话键。
“……喂?”
“哥,是我。你现在在维江中学吗,我放假了。”
七点半的时候,江别川一样翘了元旦晚会,提前回了他们的家。现在他正坐在房间桌前,还在看当初陈我愿给他的那本钢琴教程书。
陈我愿没说话,默默听着电话,揉了下额头。
看来陈苏立没主动告诉江别川啊,江阿姨也还不知情么?
江别川就在电话那头说:“你前几个星期,都给我发消息说你准备第三次月考,比较忙,周末没时间来找我……现在考完了吧,元旦节放假什么时候回来?今年我还想跟你放烟花。”
陈我愿心里越听越痛苦,甚至有种挂了的冲动,然而如果他真挂了,那怎么可能呢。
“小川……”
陈我愿慢慢开口了,声音压抑着,听起来非常犹疑迟缓、挣扎着不安。
江别川有些奇怪,甚至调高了手机音量,才问:“你干什么呢,不会在回家的路上吧……我都听不出清楚你声音。”
陈我愿顿了下,默默将手机放在床头,自己埋下脸,才有勇气说:
“对不起,小川,我这次假期可能不回来了……”
“那个,我们明年再见,好吗?”
他很快去补充一句,语气染上一点点不经意察觉的急促或安抚。
闻言,江别川脸上轻松的神色缓缓就有些散了。他垂眸,眸光黯淡,静静问:“为什么?”
“你说……明年见是什么意思?明天是明年,后天是明年,365天后是明年的最后一天……哥,可是我想你了,我想在今年见你今年这个十二月的第一面。不行吗?”
陈我愿不说话,就连电话都好像裹上了一层冬天的风,任何生息都被冻住了。
于是江别川就彻底意识到了,突然轻笑一声,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地模糊:“哥。你现在在哪里啊?还是,你去找你……找你妈妈了?”
陈我愿的良心告诉他,他不能欺骗江别川。
电话那头长久安静着,江别川要被这种有问不答的场面折磨得想直接挂了。
终于,在他忍着一种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极端的难受的情绪,要点击挂断时,陈我愿终于回答他了。
“——对不起。我在迟海。”
江别川听见那两个字的时候,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迟海?
迟海在哪里啊。
地图路线浮现在脑海,江别川突然觉得蛮可笑的,于是就笑出来了:“你去迟海干什么?你干脆出省好了啊,你怎么不回恒京啊……啊?你在骗我吧。”
陈我愿在电话那边摇头,一直摇头,可惜江别川根本看不见,他特别怕江别川这时候挂电话,于是语速也加快了,匆忙得像哀求着挽留:
“小川,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就是去迟海高中做交换生,等明年六月就回来了,我到时候高考还是在维江中学,真的,我——”
“你还敢说明年六月?一直到高考?那你他妈的跟转学了有什么区别?!”
江别川听见之后,果不其然非常生气,手机都险些一把摔出去。但是他忍住了摔东西的冲动,十分努力地想要冷静下来,深深喘匀了呼吸,从凳子上转而坐到床上去,埋起头,抓头发:
“你又不告诉我……你这回是什么时候走的?你这么轻轻松松地就说我们明年再见,那你当初甚至都不让我送你吗?你什么意思啊?你为什么做决定从来都不告诉我?难道你觉得我会阻着你、不让你去吗?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呢?”
陈我愿没办法跟他解释,更不可能说是因为想让他早些见到蒋回,才答应了陈苏立来迟海……那跟道德绑架有什么区别,他们明明是在谈恋爱啊。
“你这个恋爱不想谈了可以不谈,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这样一声不吭地就走人?哥,你觉得你这样很好吗?我是什么东西啊,你好像丢垃圾一样就把我丢下了……”
江别川越说越委屈,声音逐渐含泪,坐在床边,抱自己的胳膊,眼泪都落在眼镜上一片片打湿了。他一想到陈我愿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去了一个离自己三百公里的地方,情绪就愈发崩溃,之后他干脆把眼镜摘下,颤着肩膀,彻底哭了起来。
陈我愿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说,整个人都没在黑暗里,倚着床脚,在电话那头低声道:
“迟海高中挺好的……小川,我真的挺好的。我也没有在躲你,你不要多想,你在维江静下来好好复习好吗?还有半年就高考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恒京……不,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你相信我。”
去恒京……呵呵。
江别川使劲擦眼泪,又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他仰起脸,忽然打起精神,松下语气说:“哥,你喜欢我吗,我想听你说喜欢我,你从来说过你喜欢我,我好想听你说喜欢我啊……”
然而,等了许久,陈我愿却迟迟没发出声音,也没挂电话。
他只是觉得这时候说显得既假又虚伪,他对这个人的喜欢千千万万遍,早深埋在心底挖也挖不去、藏也藏不住、说也说不出了。
视线在泪水中模糊又清晰,江别川没有再说第二遍,不能懂陈我愿什么意思,默默在心里发笑。他在闷头忍声的难过中,过很久才想起去年他和陈我愿看海的约定,于是慢慢露出眉眼,抬手背一遍遍擦自己眼泪。
江别川看着窗外孤寂的黑天,轻声缓缓说:
“陈我愿,我讨厌你。”
内容提要出自:
“我的生命不过是温柔的疯狂,眼里一片海,我却不肯蓝。”——兰波
不知道怎么就想起这句,放在这里私货一下吧。
感觉48万或52万字才能完结,后边会一直时不时加更的,很快就完结了。
嗯。今年应该还能再开一本,不过打算写现代文abo生子……确认了,因为预备写的几本古耽全是自己架构的世界观,小众且相对难写,好像也没人看哈哈哈哈哈哈(打住。
所以打算继续写一本现代文继续调节情绪,同时也当练习感情流。明年没时间写,古耽花精力是现代文的2~3倍简直,主要是没人看每天鞭策自己写了发发了写也没啥意义,反倒加重心理负担……嗯。
就这样!
暂定文名文案《劣苔暗长》,直接搬上来了,应该就能看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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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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