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名为父亲这颗星星还是灭了,未来的人生很长,年幼的蒋还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他迷失了没有北极星的森林里,他的人生彻底失去了父亲的指引。
原来从几年前起,他就该接受的,他的家早就没有了。
“——他在哪里呢?!”
蒋回出车祸的第三天下午,陈我愿才着急忙慌从恒京回来,此时江蓝水去了定生,陈苏立阻在病房外,隐隐有暮光洒在他身后。
“你别挡着我!让我进去!”
陈我愿拿胳膊怼在陈苏立身上,眼睛里充满黑沉沉的怨气。
此前,陈我愿还趴在何诉贤病床边,等江别川给他打视频,等江别川再给他发消息,然而过了三夜都没等到,想着大概就是生气了。
而昨天一大早,何诉贤坚持要出院,不愿意再待在病房里消磨意志与生命,也不愿意接受不体面的治疗方式,就是决心能活多久活多久,不要额外的苦也不要额外的痛,不再继续待在恒京,没有任何人能改变她的想法。
这样的言辞让何爸气极了,老头儿瞪着床头那个不孝顺又没用的外孙,指着就说:“都是你们陈家的蛊!当初要是没有你,没有你爹那个贼,我闺女好好的、我闺女会好好地过一辈子!而不是现在这样躺在医院!姓陈的老头子十年前死了,谁叫他死了,我这就要去维江把他的坟掘出来,再叫那个陈苏立赔我女儿一辈子——”
陈我愿想去再劝劝他妈,哪怕是多说几句好话也行,然而他外公只是把他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通,最后撂下话道:“从今天开始姓陈的不许再挨我们何家人一分一毫!你跟你爸就给我待在维江死在维江,永远都不要让我再在恒京看见你们!这里就从来不是你们姓陈的待得起的地儿——滚!”
陈我愿捂住脸,不知道为什么人生会有数不尽的噩运,假如人活着就是来受苦的,还不如一死了之。
——当时他外公外婆正吵,何诉贤也是一如既往冷脸倔,江别川正巧出事,拿陌生新号码给他打电话,他自从去到维江,就免不了各种维江的号码打骚扰电话,怎么分出来到底是干什么的??所以他根本没管直接就挂了。
而且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那是江别川打的。
不过他爹知道车祸消息挺快的,但是居然也不告诉他,巴不得陈我愿一辈子都待恒京不回来。
还是今中午江蓝水看完儿子离开医院去乘火车,才在路上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录取通知书快到了,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省得和邮递员时间错过。然后顺便提了一嘴江别川在医院。
“……爸,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我只是想看看江别川,看一眼能断子绝孙还是怎么着啊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陈我愿冲他爹压低声音怒喊,但是这个房间比较偏,寂静的医院瞬时间有了一些更嘈杂的人声。
而陈苏立就这样明目张胆,站在病房门外,拉下他的腕子,冷冷扬声道:“小我……你在怪我?我只是好奇你还回来干什么啊,你不是已经决定好八月底——”
陈苏立话没说完,陈我愿蓦地捂上了他的脸,使劲拧着手指咬唇怒瞪眼睛,瞬间额上青筋暴起。
陈苏立展眉,果然没有继续说了,只是淡笑着带一丝嘲讽,凉飕飕勾唇:
“没出息。”
陈我愿深黑的眼睛看着他爹、他亲爹……在那一瞬间,简直恨得要命,恨得委屈,恨得要流出一段落下就冷的泪。
陈苏立就是长了一双薄情眼,薄情眉,他就这样似笑非笑,甚至带着恶意地数落批评,一字一句朝着自己亲儿子道:“贱命流贱泪。”
“——听我一句话可委屈死你了吧,你尽管哭啊,哭完了还是得听我的话。”
陈苏立大抵是喜欢能掌控别人的优越感,而尽数他这大半生,唯二两个人脱离了掌控的,一个是他自己亲爹陈祖父,一个是生来爱自由的何诉贤。
他爹算是死得早,如今何诉贤也病了。
但他从来都没有孤家寡人的寂寥感,好像他这个人生来就冷血薄情。
陈我愿抿住嘴唇,硬是朝他爹挥了一拳,深深咬牙道:“你才贱,你才没出息!”
陈苏立笑笑不说话,然而眉头已经压成了寒冷的弧度。
少年时为捱冰天雪地,那些近乎乞讨求生的回忆,想来是他这一辈子的逆鳞。
而他的儿子自小光芒万丈条件优渥,只会自大傲然与鄙视。就像从前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一样。
拳头砸人、人肩膀撞门的声音震了下。其实江别川并没有听清先前陈苏立的话,只是稍微被吵醒了,而方才那一震,一直震到他旁边的桌子上,这才彻彻底底把他闹醒。
江别川慢吞吞从床上起来,被外边夕阳的光晕晒了眼,没忍住抬手挡了挡。之后,他下床去,拉帘子,找到自己衣服换上。等他穿了鞋,基本就全部清醒了。然而房门外两道人影还堵在那里。
他默默走到门后,想听听那两人到底什么时候才吵完。于是他就悄无声息地贴着门,站到了看不见的一边。
“怎么的,我就是说你,你陈苏立,你才贱,你才没出息,你打死我啊爹,像你从前打我一样,打死我算了。你就当没我这个儿,我也没你这个爹。”
江别川当然听出来是陈我愿了,忽然觉得他们的架还要吵好久,而自己站着好累啊……
江别川缓缓蹲了下去,埋起头闭眼,唯独脑海中自己父亲车祸的画面挥之不去。他不是陈我愿,当然无法与陈我愿共情,不知道父子俩究竟有什么苦大仇深,居然能相互恨到这个地步。
在他看来,陈苏立是有些严苛得极端,不过陈我愿不爱听话,这点也是有目共睹吧。普通吵吵就算了,吵成敌人真有必要么……
更心累了。
就当他想直接起身开门出去的时候,那俩人的话题却突然转到了他爹的身上。
陈苏立:“你想问开车撞人的?哦是莫宁的小叔莫臣青啊……他吃错药了从定生连夜开车过来,不知道怎么就找到了,一脚踩油门闯红灯把人撞死了。也可能是打算撞小川的喽,谁知道呢。”
“啊是他逃了。再说蒋家已经没人了谁追究?车祸撞死人不报案就不管。”
“什么?”
“你说什么?”
“……你怀疑是我帮莫臣青逃的?”
前边那些都是陈苏立说的,江别川脸上神情又逐渐痛苦起来,好像当时被撞的伤一下子袭涌回来。他慢慢捂了半张脸,越来越听不懂陈苏立和陈我愿在说什么了。
陈我愿:“要不是你当初知情不报,纵使莫臣青去搅乱他一家人的生活,后边还让蒋回替莫臣青坐牢,能酿成现在的恶果吗?江别川他爸甚至都不认识你,你心里得意极了吧……”
“就因为你控制不了我妈,所以施舍另一个女人让你觉得自己很高尚?你夺别人妻子就是为了你自己的颜面和自尊吧,是不是迎进来江家那母子俩,能让你重新获得对爱情和亲情的掌控感?”
陈苏立看来是彻底被他儿子惹怒了,这种话已经不是大逆不道,而是忘恩负义、以下犯上了。
“自以为是的天真,幼稚……儿子果然只能是儿子啊小我,如果你现在都觉得你爹虚伪或者是一个恶人了,那么你一辈子都别出社会了,你适合待在你的理想国,待到死。”
话落,陈苏立冷眼觑着他儿子,丢下一句话:
“还有你记住,蒋回的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蒋家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从来没有帮助过莫臣青干违法犯罪的事情,我一身,堂堂正正——”
随着他的话,病房门后的投影慢慢晃着站起来了,发丝似乎还被风吹动。
而陈苏立又挪目光瞟了一眼,这才笑,哼一声,甩手走人:
“小川感谢我让他爹提前见面,还说有空了要给我泡观音茶喝。不过时间晚了,公司有事情要处理,这些天一直在耽搁……你记得告诉他啊,说陈叔先走一步,下次有机会再喝他泡的茶——”
陈我愿看着他爹走远的背影,心里真像被泼了一层冰渣子,不知道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情冷血的大人。
可是这个人偏偏是他爹,叫他爱不得恨不得,他在这场角逐中逐渐开始展望,思索着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的陈苏立,会变成什么样。
“咯吱”一声,身后病房门打开,其实江别川已经站了很久了。
陈我愿转过身来,低头就是江别川包扎着的脑袋,头发还有些凌乱着。他不知道方才聊天内容有没有被江别川听见,但是他都来不及去忧心了,见到江别川的第一眼,恍惚间还以为是高一那会儿他被自己篮球砸了脑袋呢。
时间过得真快,陈我愿是有些后悔了吗?假如他当初没有招惹江别川多好,假如他没有喜欢上江别川多好,可是这一切都宛如蝴蝶效应般发生了,将他们的家庭状况,他们的成长轨迹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但陈我愿现在不仅来不及忧心,他更是来不及后悔了,他就只想好好安慰江别川,没想到错过了日期相撞的见面、错过了深夜的视频通话,就彻底错过了那个高大伟岸的父亲。
是啊——
这辈子他都无法瞻仰那段深情的父爱了。
“小川……”
陈我愿像是想要抱他,才走过去几步,然而江别川撇过脸,摆开陈我愿的手。
江别川眼眶里闪烁着一层浅薄的泪水,因此瞪也不像瞪了。而他对刚才陈父子俩的话自有判断,知道这件事跟陈苏立没直接关系,跟陈我愿更是无关,只是觉得对他妈很不公平,上天对他妈一点都不公平,至少他妈什么都没错。可千万不能让他妈再知道了。
“你回来了……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话落,江别川离远点,手里抱着他爸没来得及送给他的高考“礼物”。这些东西当时被甩飞的,居然没坏,还好没坏……他早看过里面是什么了,看清楚是供他绘画的新鲜玩意儿,当时他泪水就再次止不住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爸还记得他最喜欢画画了,还是他爸在义无反顾支持他的理想,哪怕住不起旅店吃不起饭,还是要给他买礼物。
而此时他见陈我愿沉默,突然冷笑一声,恶意挖苦道:“你兄弟要结婚生子了很开心是吧,宴会有精力玩到十二点我请你接个视频你就是不方便,跟我谈恋爱就是见不得人是吧,好啊你那么喜欢结婚你结去吧,喜欢孩子你生去吧,刚好这是医院有什么病你尽早治去吧!等你治好了、我们就再也不要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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