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江别川抱着纸盒子冲出医院走廊,一路上撞到好多人也说了好多对不起,然而说对不起都好像在发泄一种悲伤的情绪。
陈我愿当然听出来那是气话,他要是真留在这儿治病那真是脑残了。于是他紧挨着就大步追赶了上去,江别川抱着东西很显眼,陈我愿看见他站到医院外草坪上,招手喊到一辆出租车,等也不等就关门上去。
陈我愿随之招了一辆车,让师傅跟紧前边那辆就行。
他鲜少觉得夏天热车里闷的,可这正堵车的时候看着路上一个接一个的红灯,真的让人有些恶心晕车了。
毕竟他不知道江别川要去哪里,虽然总会回家的,但是他就是想追上去,要不然一定会让人伤心的。
——晚上六点。
医院这条路连着市区,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吵得人心烦意乱。陈我愿按了下自己太阳穴,睁眼就见前边车上下来个人,于是他赶忙付了钱也下去了。
江别川大概知道陈我愿一直跟着他,所以一下车就在拥堵的车流里挤,他头也不回,穿过绿化带,终于避开了车辆,在旁边人行道上一点点奔走起来。
陈我愿无言一味在后边追,反正江别川去哪里他就去哪里,于是二人一黑一白,一前一后,衣边卷着浩荡的风也浑然不觉。彼时人行道旁紫薇花盛放,晚霞落满天,再回忆起来,那时夕阳与长江好似都离得不远,陪他们一道奔逐、流淌。
江别川望见远方熟悉的四方塔,一回头还看见身后的陈我愿,于是毫不犹豫地拐进了那条石板铺成的巷子里。
陈我愿也跟着进去,直到进去才发现,这是当初那条长满凌霄花的老街啊。
现在夏天日落,就连时间都几乎重叠了。
果不其然,像是思及三年前的往事,江别川脚步慢下来了,陈我愿这才发现他俩一口气跑了将近4公里。
“江别川,”陈我愿直接喊他名字了,在后深深喘了两口气,过去拉他的手腕,“……川川,别跑了。”
江别川被他拉得回了下身,然而又犯脾气甩开,继续阔步往前。
陈我愿最后再跑两步,终于跟人并肩,努力去牵江别川的手,江别川还在执着地跟他推搡斗退,前者很快忍到极限,猛地一把按住人的肩,“哐”一声将人摁在了墙下。
墙上的凌霄花都被撞掉下来好几朵,茂密的长枝叶牵落,一绺绺地偎在江别川白皙的脸边。
江别川的脸也被夕阳和凌霄花映红了,老街清净,还在民巷里,基本没什么来往的游人。
陈我愿握住江别川的手腕,低头轻声道:“小川你有话都直说好么,你生气骂我,或者打我,我不介意的,就是你别闷着头往前跑不理我。”
江别川仍旧蹙着眉头,在陈我愿的影子底下紧紧抿起唇角偏过头。陈我愿替他拿下手里的袋子,毕竟装着电脑,蛮重的,要躬身小心放到地面。
“手腕拎久了痛不痛?”
陈我愿又问一句,言毕同时抬起江别川的腕子,低眉耐心地给他揉按了几下。
江别川看着陈我愿偶尔流露的温柔模样,心里无端酸涩难受极了,二话不说抬起胳膊,“啪”地一声给了他极其实在的一巴掌。
陈我愿没躲也没动,闭了下眼睛,隔很久才睁开,然后用那双惯常黑而透的眼眸看他。
江别川手指发颤,声音也颤着,说:“怎么着吧,不是随便打,你不介意么?”
陈我愿依旧看着他,轻轻牵嘴角笑了下:“我没说话啊,也没动。你高兴的话就——”
“啪!”
话没说完,痛痛快快又一声,江别川再次抬腕子,毫不留情抽了上去。
这下陈我愿眼前都黑了半秒钟,站着缓了半分钟才找回声音。
江别川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显得委屈的,是他自己说了不在意,那就任自己恶狠狠出气好了。
于是陈我愿刚睁开眼睛,江别川就又照脸给了他第三个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他手疼得钻心,打得陈我愿嘴角冒了血,叫人于原地像风吹凌霄似的,轻微颤了两下。
江别川自己也心疼,因为他知道他哥被人打得太多了,也从小被人吵被人骂得太多了,他最不该这样对陈我愿了。
于是他就说:“你让我直说!让我直说!那我直说啊我真的很讨厌你啊陈我愿!你总让我有话直说可是你呢,你宁愿挨巴掌挨吵挨骂,你却从来都不愿意直说,你从来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你不告诉我偏又哄着我,你到底在痛苦什么,我到底在高兴什么,你让我觉得我像个被你牵着的傻——”
“江别川我喜欢你。”
陈我愿站在那里,忽然开口说。
“……”
江别川手掌还在红得发颤,抬眸非常难以置信地朝他看过去。
“……?”
陈我愿就看着他,继续重复说:“江别川。我喜欢你。”
“——就算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你讨厌我了,我还是喜欢你。”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哪怕你是一头猪,你是一个脑袋圆圆的呆瓜,你长得丑死了,我还是照样喜欢你。”
“我喜欢你这件事,不敢告诉风也没有告诉海,因为我害怕它们跟我抢。”
“我更怕这个世界上有人比我更喜欢你,但是我没法阻止别人喜欢你,也没法自夸说我就是世界上最喜欢你的那个人,而我能做的,就是一辈子都只喜欢你。”
“假如,有一天你怀疑这个世界都是假的……这个世界编织着数不尽的谎言与诀别……你也要相信我喜欢你这件事,永远真实,永远鲜活热烈——”
“你别说了!”
不等他话说完,江别川就捂上自己的耳朵蹲下去,手指发颤,嘴唇也轻轻抖个不停。
“……陈我愿,谁教你这样跟人表白的啊?”
不等陈我愿说完,江别川就抱着自己胳膊蹲下去无奈哭起来,情绪决堤一般彻底痛哭起来,他不能忘记他爸是怎么惨死的,也无法忽视此时反复说喜欢他的陈我愿。明明死亡的一己之力就足以让人哭够了,可眼泪从来都是忽然而至毫不守约。
江别川觉得他不应该这么哭,因为他说了自己要做世界上最勇敢的星星,就算星星流眼泪变成流星了,也早在亿万光年外独自擦干了眼泪。
——很奇怪吧,人明明在当下哭,却总是为过去才模糊的泪眼。
江别川努力擦干净脸,振作起来,他不想为过去再费一滴眼泪了,他要明朗地看未来,看未来的日子,如起舞般翩然。
此时陈我愿蹲下来,与他平视,也微微红了眼眶,说:“……所以我喜欢你,你听到了吗。”
这回江别川彻底将泪水抹尽了,朝着陈我愿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才道:“那天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我当时心里特别慌,我怕我爸爸不要我了,你也是骗我的,怕你去恒京一走了之了,怕你乘着飞机不知道究竟去哪里了,我怕你再也不回来了。因为你从前就没告诉我。”
话落风轻拂,黄昏与花瓣都落在江别川发顶,陈我愿抬手给他扫了一下,没再回答。
江别川看着他的眼睛,又重复确认道:“陈我愿,你喜欢我。你这一辈子,只喜欢我。你饿了就吃饭,你不能食言,你不能再骗我了。”
江别川屈着拳头,陈我愿闻言淡笑了一下,低头与他将拳头轻碰,说:“我喜欢你一辈子,只喜欢你一辈子,决不食言。”
而后,陈我愿就转过身去,说:“我背你回去吧。”
江别川这回没有推脱了,痛痛快快地抱住陈我愿:“我现在一米八三了,你自己要背我的。”
陈我愿这次也记得主动帮江别川拎起画画的电脑等,起来时稍微晃了两下,不过很快就稳了,说:“对,一尸两命,我会小心的。”
“哪里有两命啊?”
“你再乱动,死一下就知道了。”
“……你怎么变脸这么快?”
“应该没我们江学霸翻书的速度快。”
“比你高一抄我作业的速度快就行了!”
“我什么时候抄作业了?”
“你高一刚开学几个月天天抄我作业……”
“不记得。我都是自己写的。”
“呵呵!真无语……想起来了,你还欠我一场英语考试的赌约。”
“赌的什么来着?”
“一辈子交不到女朋友。”
“……还算数吗?”
“怎么着,你想交女朋友了?”
“不啊,我想把我男朋友赌上。”
“你凭什么赌我?我又不是你所有物……”
“再说,你想赌也没用,再也没有满分150的英语考试了,我们高中已经毕业了。”
“话说你高考英语多少分来着……”
“多少分来着,记不清了,回去再查一遍……”
“哎别说英语了,其实我有点好奇我语文作文——”
“对了录取通知书是不是要下来了,你说我们的通知书会不会同一天一起被邮差送到啊?”
“不会吧。不同大学不一样。”
“那太可惜了,要不然一下子拿到两个全国顶尖大学,我妈肯定得意地要发朋友圈。”
“你妈朋友圈里好多你丑照,都像呆瓜一样。”
“怎么可能啊……哎,我用新手机加的除你以外的人,我没翻过他们朋友圈。”
“什么时候把新手机号码给我?”
“不给……等到你把《蝴蝶飞往小救星》写完了再说。”
“……真的要叫这个名字?”
“不满意啊?那你再改呗。”
“没有,我很满意,就是《蝴蝶飞往小救星》啊——”
于是那个夏天,两个少年就这样沿着长满凌霄的街道回家了,好像与三年前一模一样,好像就是在这样的一步一步中,镌刻了成长,砥砺了方向。
往事随风再回眸,夕阳长,凌霄高,青春短。
所幸,他心中爱人永远年少,永远是青涩稚嫩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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