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汪晟发现自己戴上了一种无形的“滤镜”。他开始下意识地,用一种全新的、带着探究与欣赏的目光,重新审视他这位同桌。
他注意到,她并非总是那个在数学公式前蹙眉苦恼的女孩。课间十分钟,她和前排女生聊起最近看的悬疑小说,讲到关键处,她会激动地抓住对方的胳膊,眼睛瞪得溜圆,压低声音,表情丰富得像在演一出默剧,那股毫无保留的活泼劲儿,与她安静时的文静判若两人,带着一种原始的感染力,总能轻易带动周围人的情绪。
他甚至开始留意到她一些更微小的习惯。思考难题时,她会无意识地用笔尾轻轻敲击下唇;吃到不喜欢的食堂菜时,她会微不可查地皱一下鼻子,然后悄悄把菜拨到一边;偶尔午休趴着睡着时,她的呼吸会变得很轻,像只收敛了所有爪子的小猫。
补习时的氛围,也悄然变了质。
一次,讲解完一道复杂的几何题,许林晚轻轻舒了口气,下意识地喃喃:“这辅助线画得,真像外婆家雨后屋檐下结的蜘蛛网。”
汪晟正准备合上书的手顿住了。他抬眼看向她,这不是他认知中该有的解题感想。若是以前,他大概会觉得她思维发散,不够严谨。但此刻,联想到那页随笔上关于雨巷的描写,他忽然就理解了这种跳跃的、带着生活温度的逻辑。
“蜘蛛网?”他难得地接了她这句看似无关的话。
许林晚似乎也没料到他会回应,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就是……感觉很像,都是细细的,能把不相关的东西连起来。”
“嗯。”他应了一声,没有评价这比喻的优劣,只是看着她在灯光下微微泛红的耳尖,觉得比解出十道难题更有趣。
他们之间的话题,开始像藤蔓一样,自然而然地沿着“补习”这根主干,向四周攀爬、蔓延。他们会因为一道题的多种解法,争论不休,最后发现殊途同归;会在休息的片刻,聊起她随笔里提到的、长满青苔的老街,聊起他看过的科幻小说里对多维空间的描述;她会好奇地问他打篮球时掌控全场的感觉,他会偶尔问她,某句古诗里蕴含的、他难以准确把握的微妙情绪。
他发现,她的精神世界丰沛得像一座未经勘探的热带雨林,充满了各种奇花异草和悦耳鸟鸣。而她,也渐渐窥见他理性冷静外壳之下,对未知世界强烈的好奇心与探索欲,那并非傲慢,而是一种习惯于独自前行的、内敛的锋芒。
那层因竞争和误解结成的冰,在每日半小时的暖流冲刷下,裂开了细密的纹路。
这天,许林晚被语文老师推荐参加市里的中学生征文比赛,主题是“光”。她花了几个晚上,字斟句酌,反复推敲,终于定稿。
稿子写完的那天,她自觉满意,忍不住在补习休息时,带着点小炫耀,又有些忐忑地问他:“汪晟,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篇作文?就,看看逻辑通不通顺。”她没好意思说让他欣赏文笔。
汪晟有些意外,放下笔,接过那几张似乎还带着她掌心温度的稿纸。文章写的是她外婆——一位老教师,如何在无数个夜晚,就着一盏旧台灯,为学生们批改作业,准备教案。那灯光如何照亮了墨字,也照亮了许多像她一样的小镇孩子的路。文字朴实,没有华丽辞藻,但情感真挚饱满,细节动人,尤其是结尾处那句:“后来我走过很多地方,见过霓虹璀璨,也见过星河浩瀚,却始终觉得,世上最亮的光,是外婆灯下那一片,刚好能照亮一方书桌的昏黄。” 精准地击中了他。
他看得很慢,很细,久到许林晚开始不安,怀疑自己是不是写得太幼稚。时间在沉默中流淌,许林晚的心也随着他翻动稿纸的细微声响而忽上忽下,手心里沁出了薄汗。
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把稿纸抢回来时,他终于抬起了头。目光沉静地看向她,语气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郑重:“许林晚,”他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她,“写得很好。”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补充道:“比我做过的任何一道竞赛题,都好。”
许林晚怔住了。她预想过他可能会客气地说“不错”,或者挑出几个逻辑问题,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一句……近乎崇高的评价。来自汪晟的肯定,分量太重了。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耳朵发烫,她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笔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汪晟将稿纸轻轻放回她桌上,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汪晟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睫毛和那截泛着粉色的纤细脖颈,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仿佛被某种柔软的东西彻底攻陷,化作了前所未有的柔和。
他清楚地意识到,许林晚在他心里的形象,已经完成了一场静默而彻底的革命。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帮扶”的、数学有些烂的同桌,而是一个拥有着璀璨内在宇宙的、值得他认真去欣赏和看待的女生。
一种全新的、微妙的平衡,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这平衡不再依赖于分数和竞争,而是基于对彼此不同才华的认可与尊重。
教室里,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安静地交织在一起。他们都隐约感觉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一刻,所有因数学产生的自卑,所有过往的较劲,似乎都被这句话轻轻地托了起来,安置在一个被平等尊重的位置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