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珏谟彻底红了眼，梭安也不再想着扯谎周旋，连忙捂着自己的右胳膊拔腿就跑，冲着最近的那栋红顶的废弃房子钻了进去。
或许是生物的通病，一旦跑进四面都有阻挡的地方就会觉得更安全些。
蓝绿色的极光从破碎的穹顶渗入，像液态的磷火在冰晶墙面流动。室内的书架早已坍成冰凌交错的骸骨，泛黄的《北极植物图鉴》冻在冰层里，书页间生长着荧蓝的菌丝网络。
壁炉上方悬挂的驷鹿头标本，石眼眶插着半截钨钢弹壳，左眼窝里蜷缩着一窝发光的冰蠕虫。
在那标本下方，梭安正靠着冰冷的墙面喘着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右臂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隐隐作痛，到了现在，那股阵痛猛地变得强烈！好像有几根钉子正在自己的肌肉里打架，不断地扎烂着他各处的筋骨。
难道是被珏谟的骨鞭打伤了？可右臂上的衣服并没有破洞处……
不过也并不排除被他的武器伤到，谁知道那恐怖的玩意会释放出什么有害的物质。
冰层在木地板上隆起蜿蜒的裂痕，窗框残存的防寒塑料膜在风中簌簌作响。
忽然，梭安的位置晃过一刻黑暗，屋顶破开大洞的那处掠过了一个巨大的阴影。
梭安知道，那是外面那个异种在向他施压，这会儿估计正想着怎么方便抓到自己呢。
梭安顿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铁笼子里的鸟，而外面那只大猫正蠢蠢欲动，兴致勃勃地要挪动爪子伸够着他。
赶紧往屋里面缩了缩身子，梭安看了一眼被他紧紧锁住的大门。
想了想珏谟手里那根厉害的武器，梭安又发起愁。
那扇陈旧的铁门撑不了多久的。
环顾了一下四周，梭安寻找着这破破烂烂的房子有没有缺口，如果能趁那个异种不注意跑出去，躲在后面那片小镇里，逃生的机会就大多了…
那是？
视线从杂乱的地面上划到了一处掉漆的五斗柜抽屉和倾斜的衣柜，在那之下似乎还极其隐晦地藏着一处暗口。
半扇驯鹿皮门帘冻成了青铜色硬板，借着清冷的月光远远地朝里面望去，地下室的台阶绵长地朝黑暗处伸延，上面还结着危险的冰壳。
要不要先进去躲着？
“砰！”
梭安的想法刚冒出来，一道犹如天雷般富有冲击力的长鞭就从上空甩了下来！顺着屋顶那处缺口长刀直入，把这栋红顶房生生劈裂开！
木屋的烟囱最先崩解成黑色雪霰，屋顶的防寒沥青像焦糖脆片般卷曲剥落。
当鞭梢触到结冰的松木横梁时，裂纹中突然进发出磷火般的幽蓝一那是深埋在墙体里的二十七年陈的鲸油灯芯，在绝对低温中结晶成的易燃物。
几丝火光在眼前腾空燃烧，铁架床被撕成两半的瞬间，床底铁盒里滚出玻璃弹珠，在零下四十度的空气里炸裂成满地星芒。
厨房里倒扣的铸铁锅突然震颤着立起，十七圈咖啡渍年轮在台面上疯狂旋转。
骨鞭挥舞留痕，裂缝在空气中残留的紫黑色光轨，五秒后才逐渐熄灭，如同延时摄影中的光绘。
梭安几乎被这股毁天灭地的冲击震呆了，脸上的轻松淡然逐渐消退，眼里转而冒出一丝冰冷的情绪。
捂着右臂的手紧了紧，他抬头从裂开的屋顶长口向外看去。
珏谟正如一只暴戾的夜枭般浮在高空。
他轻蔑一笑，看着浑身碎屑狼狈无比的梭安，他轻佻骄傲地说道：“抓到你了。老鼠。”
杀意又起，梭安顿感不妙。
只见少年凌空拧腰，骨鞭回卷时带起飓风般的涡流，残破的楼体在重力与能量余波中缓缓错位。上半截建筑斜滑坠落的瞬问，他借势冲着梭安甩出第二鞭—
“砰！—”
紫黑色电弧从鞭体炸裂，缠绕着血雾与哀嚎的透明人脸，整条骨鞭骤然膨胩为三十米长的巨镰，宛如死神挥向人问的一记重斩！
周遭的房屋和建筑瞬间被震碎了好几处！
这栋房子彻底被劈成了两半。
烈火吞噬着这处残骸乱飞的建筑，滚滚浓烟中，珏谟单膝路地着陆，骨鞭盘回臂弯时仍在滴落炽热的铁水。
辐射尘从裂缝中升腾，将他的白发与荧光纹身映成诡谲的霓虹色。
他舔了舔嘴角被反噬能量灼出的血痕，右眼琥珀色的瞳孔缩成一道竖线，低声嗤笑：“这下应该半死不活了吧？”
“喂！赶紧吱个声，这里毕竟离北极太近，我没时间和力气陪你玩了。”
“反正你留在这儿也是死，被我做成武器也是死。倒不如死的有价值些。”
珏谟盯着那处滚着浓火的黑烟叫嚣着，他认为梭安现在应该像个破碎的木偶那样肢体乱摆。
虽然梭安能在北极这蹲几个小时，身体素质在异种中算是超强，但身上没有一点威慑力，只会躲来躲去，应该就是个壳子硬了点王八。
无论如何也遭不住他这两鞭子。
他如此想道。
缓缓地，就在珏谟骄傲的眼色里，废墟的浓烟中逐渐浮现出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破损的帆布鞋踩上碎木板，他踏着崩落的钢筋残骸缓步走出。
白金色的长发如褪色的月光散在耳边，发尾沾满烟灰，却遮不住那张近乎妖异的俊美面容。
唇色猩红似凝涸的血，肤色苍白如石膏，眉眼凌厉如刀刻，与身后未日废士的混沌格格不入，仿佛一尊被战火熏黑的希腊神像。
珏谟的表情变得紧绷起来，不仅是因为梭安没死没残，还有他现在感受到的一股浓浓的煞气…一股隐隐传来的缓缓压沉他五脏六腑的压迫感。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那家伙…
珏谟认真了起来，心一横，握紧了他手里的龙头骨鞭首，渐渐用力，右手则把上那些表面布满细密倒刺与锯齿的鞭身，嘴边的肌肉一抽搐，他的右臂随之往下一划，鲜血瞬间给那脊椎骨鞭身带去了一抹鲜亮的红色！
那骨鞭吸收到了鲜血犹如拥有了意识。
骨节缝隙瞬间渗出粘稠的血雾，整条脊骨如活物般蠕动，发出类似金属摩擦与骨骼断裂的混合异响。
骨鞭变得更兴奋了，不断扭动叫嚣着，与此同时，珏谟左臂从骨缝里钻出几根极难察寻到的银色菌丝，又慢慢缩回了皮肉，在肌肉里层勒紧他的血管。
原本只是想玩玩伸展一下，但看这架势，今天似乎是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梭安的变化实在令珏谟感到迷惑，他摸不到头脑，但从不怀疑自己会失败，只是觉得要更费点劲罢了。
“你应该感到荣幸，它以往可都是粘着别的东西的血，好久没吃到我的血了…今天我就让你开开眼！”
珏谟咧出狰狞的嘴角，一只手弓在身前另，一只拿着鞭子的手扬在身后。
他扎着架势，正要挥出那一鞭！一道快如闪电的黑色身影就从上至下在他面前擦过！打断了他的攻击！
危险突然解除，梭安缓了缓沉重的面色，眨了眨眼睛，原本那副冰冷严肃的表情重新变得柔和平静起来。
珏谟则是气急败坏，那道东西不止不知死活地打断了他，还擦破了他的鼻尖！
他不满地攥着骨鞭，抬手用手背猛地蹭去脸上的血痕，愤懑地往后看去。
梭安那双焦糖色的眼睛也流露出迷茫的神色，他不知道那股力量是什么，于是也顺着珏谟的视线往后看。
那道黑色的影子像在低空中绕圈胡乱地周旋，又动作渐缓，直到一个高挺的人影出现在二人的视线内，他们才看清那道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
梭安：“那是…”
是白天钻进基站带他走出来的那只乌鸦。
凄厉的叫声刺破烟尘，那个体型如同一只苍鹰的乌鸦挥动油亮的翅膀，逐渐降下来，伸出爪子稳稳地停在了那个男人的肩头。
墨黑风衣割裂雪幕，逆着极光泼出刀锋轮廓，仔细看去，衣服的植物纤维正在月光下泛着青铜器氧化后的青黑光泽。
猩红手套攥着的钨钢匕首正向下滴落滚烫兽血，在永冻层烙出嘶鸣的鲜红孔洞。
黑色的皮鞋碾碎冰晶，飘乱的雪粒粘附裤管上的猩红织带，随着步伐抖落，然后静止。
看清来人后，原本一脸恼怒马上就要把鞭子挥过去的珏谟，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垂着胳膊，连忙甩甩骨鞭，撤去鲜血附加上的攻击力，将它重新收在了身上。
低声下气地喊了声：“老大…”
沈循的脸上映着不远处的火光，他抱着双臂看着低了自己几头的珏谟，略显烦躁地问道：“珏谟，你在这儿干什么？”
珏谟：“老大…我…呃…”
原本像猎豹附体要把梭安生吞活剥的珏谟，这会像个内敛胆小的孩子，微微垂着脑袋扣着脸蛋，嘟嘟囔囔地说不出一句话。
沈循：“嘴巴被屎糊住了？扣唧啥呢。”
沈循随口说着，把匕首上的血迹一甩，干脆利落地转了个漂亮的刀花，把匕首收在腰间。
“不是让你查异体矩阵吗？怎么样了？”
珏谟尬笑了一下，回：“那片废墟依旧是一片废墟…抓的几个异种也说不出来什么有用的话…不过！就刚才，我抓到一个有点价值的异种！”
“他在北极里还有这儿待了好久呢！”
说着，珏谟让开身子，指了指站在他身后哦的梭安。
突然被点到的梭安一脸呆滞。
他身上的尘袍现在只剩一半，衣摆被火撕成锯齿状，布料上浸染着辐射尘的锈黄与干涸的紫黑色污渍，淅淅沥沥地披在身上。
一只脚踩着破到漏出脚趾的帆布鞋。右袖在躲避中不知道被什么划开，齐肩撕裂。
裸露的胳膊肌肉线条流畅如雕塑，白皙的皮肤上隐隐显露着一片棕红色的痕迹，带着一些纹路。
沈循：“…你说这破烂孩儿是有价值的异种？”他冷着脸上下扫视了一下梭安，指着他说道。
珏谟其实也不确定梭安是不是厉害的角色，他刚才确实感受到了一股极大的压迫，但这会，他从梭安的身上感受不到一丝能量的涌动。
平庸的像空气。
这不得不让他认为，刚才感受到的东西是从沈循身上传来的。
不过既然沈循问了，他总要推个人出来交差。
说实话，虽然梭安看起来就是个很废物的普通异种，但能在北极和周边待那么长时间，也算的上有价值了。
梭安：“呃！”
沈循看着珏谟不像在开玩笑的表情，正要走近梭安再去观察一番，就听见他突然呜咽了一声，立刻捂着裸露出来的胳膊，控制不住地半跪在地。
沈循：“你干的？”他说着，转头看向乖乖站在一旁的珏谟。
珏谟先是一脸不知情地摇了摇头，又想起来他刚才玩了命似的拿鞭子甩梭安，倒也有伤到他的可能。
于是眼珠子往下一划，看了面色痛苦的梭安一眼，又看向沈循，抬着眉毛扬出一副不确定的尴尬笑容点了点头。
“呃呼…”沈循的脸上附上一只大手，他叉着腰翻上白眼无奈地长呼一口气。
“被萃了你的血的脊蚀之缚抽到，那他的上半身就不能用了，一会脑子里白一片黑一片，我还怎么盘问他异体矩阵的事儿？”
“直接把他的脚砍下来用脚趾给你做假睫毛得了…”
“嗯？”
说着，那双不断走进梭安的皮鞋突然停在了他身前。
借着火光，看到一部分梭安右臂上的伤痕后，沈循的眼神骤然一变。
梭安还没反应过来那痛苦是怎么回事，就觉得身体猛地一斜，双脚突然就悬空了。
是沈循拽着梭安的右手腕把他提了起来拉进，更加仔细地观察了起来。
那伤纹从右臂外侧中心蔓延，如银河被揉碎后滴落的星屑，凝结成半透明的浅蓝色脉络。
纹路似乎由亿万颗微缩星云构成，每粒星尘内都悬浮着旋转的十二面结晶，在月光下会折射出类似极光的蓝色渐变虹晕。
主枝干呈螺旋状攀附于右臂，分岔处生长出水晶质感的藤蔓纹，整体看起来像在□□上绽开了一朵永不调零的玫瑰。
梭安被那奇怪的伤折磨的不轻，这会浑身冒汗，身体似乎被通了电流麻痹了他全部的肌肉。
他双脚悬空，沈循的手就像一只钳子死死地夹着他的右手腕，几乎要将那纤细的部位掐断，给他平添了一份痛苦。
此刻梭安是案板上的鱼肉，即便他想挣脱沈循的控制，用尽浑身力气，也只能扑腾了下双腿，握着拳头转了转自己的手腕。
沈循的脑子里正搜寻着什么，他感受到了那份反抗和干扰，于是像甩一条咸鱼那样晃了晃不安分的梭安。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浮在皮肤上的图案，不耐烦地说道：
“老实点！”
“这是…星穹之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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