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十一点，终于到了快散场的时候。
付沚南和褚暥都不喝酒，祝燃和姜维禾两个人喝到无聊，开始互相自曝。
“过年你妈问我为什么你还不找对象。”祝燃说，“我告诉她你可能喜欢男的。”
姜维禾神色复杂，“难怪我妈那几天看我眼神都变了。”他说，“我公司小夏找我要你联系方式，我说你孩子都三岁了。”
“靠。”祝燃摔筷子，“你知不知道老子过年差点没被催死，有姻缘你还给我砍断了。”
姜维禾耸耸肩，“单着呗，反正你谁也看不上。”
“看上的前提是看吧。”祝燃争论，“我办公室一群大老爷们，我上哪看去？我又不喜欢男的。”
“男的不好吗？”
“臭。”祝燃评价，他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酒，烦道：“姜维禾你下次出差别找我送你，没空给你当司机，我要回家奶孩子。”
“你哪里来的孩子？”
“不是你刚说的，都三岁了。”
“那你还说我喜欢男的。”
“那咋了，我就没见你跟女的接触过。”
“……”
感觉他俩要吵起来，付沚南适时起身，“要不回家吧？回家吧好不好。”
祝燃喝得半醉，怨恨地瞪着姜维禾。
姜维禾举手投降，“行，我错了。下次不乱说了。”
这歉道的没一点诚意，祝燃不买账，他猛地站起来，抓住付沚南胳膊，说：“走了。”
付沚南扶着他，问姜维禾：“用我帮你叫车吗？”
姜维禾摇头，他喝得没有祝燃多，说：“我自己叫。”
“那我送你回去？”付沚南问祝燃。
祝燃说不用，“我回西沙那边。”跟付沚南是反方向，倒是和姜维禾顺路了。
所以等车到了的时候，姜维禾拉他，“走吧，一起。”
祝燃想推辞，胳膊已经被人扯过去了，他只好回头和付沚南告别，“走了啊，你到家告诉我一声。”
付沚南点头，目送他们离开后，回头发现还有一个人。
褚?站在离他十几步的地方，那里光暗，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褚暥在脸上。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叫车，于情于理，付沚南都应该再过去告别一下。
于是付沚南磨磨蹭蹭，挪到褚?面前。
影子落在手指上，褚?才发现付沚南的靠近。
他收起手机，屏幕从付沚南眼前一闪而过。付沚南看见有人给褚?推荐微信联系人名片。
估计是又给他介绍新对象，付沚南没在意。
“你怎么回家？”付沚南问。
“叫了车。”
付沚南哦哦两声，指了指路，“那我先走了？”
“嗯。”褚?颔首，也抬脚，和付沚南一起。他也需要到路边等车。
两人并排走在小道上，越靠近路灯，地上的影子便越短，几乎叠在一起。
褚?不经意偏头，付沚南依旧看着前面，抬手抠了抠脖子。
他脖子上已有数道抓痕，连着下颌的地方起了红疹，后脖颈的皮肤甚至微微肿起来。
这一晚上褚?没和他讲话，也没怎么向左偏头看过付沚南，他不知道付沚南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付沚南自己也像没察觉的样子。
褚?停住脚。
付沚南往前走了几步后，才发现褚?不动了，他转头问：“到这等吗？”
“你脖子和脸怎么了？”
“痒。”付沚南停了停，继续说：“可能过敏了。”他脸上也隐约冒出红疹，忍不住挠，付沚南小声嘀咕，“但是我擦药了啊。”
以为还是假发过敏导致的，付沚南不敢多说，怕褚?认出来。他要转移话题，褚?却突然问：“晚上吃海鲜了吗？”
“没有。”付沚南晚上没有什么胃口，连烤肉串都没怎么吃，只有那瓶牛奶，被付沚南一点一点喝完了。
“你对牛奶过敏？”
“我不知道，我很少喝牛奶。”付沚南不想多聊，说：“没事，我回去再擦掉药就行。”他转移话题，“你叫的车到了吗？”
“你连自己对什么东西过敏都不知道吗？”褚?重新拿出手机，利落地取消订单。
“你车在哪里？去医院。”
“不用吧？”付沚南又想挠脸，被褚?握住手臂，“别挠。”
褚暥掌心热，干燥的暖意猛然包裹住付沚南小臂，付沚南被吓了一跳，肩膀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没等他有动作，褚?便放开他。
“那我自己去吧。”付沚南不自在地蹭了一下手，不想再麻烦褚?，转身就走。
褚?跟上他，又问了一遍，“车在哪？”
付沚南默默地领褚?到自己车旁边，褚?朝他伸出手，“车钥匙。”
“你不用....”
“严重过敏会导致休克，你想明天上新闻吗？”
付沚南愣住，看着褚暥，他表情冷峻，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味。导致付沚南反驳的话说不出来，只能拿出车钥匙，递给他。
坐进车里，褚暥以为今晚来这里娱乐的人消费水平都不会太低，付沚南虽然穿的简单，衣服布料也不差。但他没想到付沚南私下开的车竟然是这么普通的一款本田。
**年前的老款，褚?第一次启动时甚至没打着火。
他顿了下，付沚南在旁边解释，“它有点旧了，再打一次可能就好了。”
褚?重新拧了一次，成功启动后，加油踏板踩下去软绵绵的，动力稍显不足。
花了七分钟才得以上路。
路灯杆飞快从窗外消逝，付沚南时不时侧眼打量褚?，几次过后，他开始没话找话，“没开过这么老旧的车吧？”
褚?施舍地给了一个嗯音。
付沚南就小声嘿嘿笑，声音还带着点自豪，“这是我攒钱买的第一辆车，虽然是二手的，但当时贼拉炫酷了。”
褚?没应他的话，付沚南又自顾自地往下说：“而且车灯我还小小的改了一下，前面装了紫色日行灯，强光下它会变紫，还有……”
“闭嘴。”褚?冷淡地吐出两个字，灯影被窗玻璃切成条状，从他脸上划过。
付沚南停住，垂下头，不说话了。片刻后，他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车内安静了几秒，褚暥的声音才响起，“你声音变了，没听出来吗？”
余光瞥到付沚南又想抓脖子，褚?寒声说：“手别动。”
距离最近的是一家二甲医院，停好车后，两人直接去挂内科急诊，取号，排队。
付沚南跟在褚暥身后亦步亦趋，直到坐上椅子，护士给他上了心电图和抽血。
抽血的时候付沚南偏了偏头，褚?站在一旁，付沚南和他对视上，朝他讨好地笑了一下。
笑得没心没肺。
褚?转开眼，不想再看他。
等抽血结果需要一阵，付沚南先填患者信息。
填到家属联系方式时付沚南犹豫了一会，和褚?搭话：“这里应该可以填舅妈的吧？”
“直系亲属优先。”褚?冷冷地回答。
付沚南不自然地抿唇，似乎是在思考，几秒后，他窘迫地小声说：“我爸妈去世了。”
刺白的急诊室大灯落在付沚南脸上，将他尴尬的表情照得一清二楚。
那种表情仿佛是付沚南自己说错了话，唯恐这话会引起褚暥的同情，而他为此感到局促和难为情。
“我还是填舅妈的吧。”付沚南快速地说。
褚暥垂在身侧的手暗自收紧，“抱歉。”
“没事，你不用道歉。”付沚南眨着眼，几下填好信息，关闭界面，仰头很轻松地告诉褚?：“我填完了。”
急诊大厅的人非常多，人来人往且十分吵闹。偌大的病室内仿佛只剩下付沚南和褚暥这一方安静的空间。
付沚南抬眼看了看墙壁上的数字时钟。
12：56。
有点晚了。
付沚南商量般对褚暥说：“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这里没事了。”
褚暥似乎在走神，没听清付沚南的话，微微弯腰低声：“嗯？”
一股淡淡的茶香抚开医院混杂的空气，扑向付沚南鼻尖，付沚南愣住，僵着脖子又说一遍，“你先回去。”
“不急。”
褚暥知道不能留太晚，他明早八点有会，下午还有一节本科生的课。
但起码得等付沚南的抽血结果出来。
两点，护士拿来了结果，并带了几瓶点滴过来。
“血检没其它问题，先输液吧。”护士把点滴瓶挂在吊药杆上。
褚暥说：“他刚刚呼吸有些不畅。”
护士看付沚南一眼，问：“现在呢？”
“好多了。”付沚南露出笑。
护士便给他扎针输液，付沚南趁机偏头对褚暥小声说：“那一袋药好小。”
褚暥没有理付沚南，好一会，等护士调好输液速度走了，他才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付沚南听到声音，转头，用询问的眼神望着褚暥。
褚暥：“...没事。”
付沚南再次催褚暥回家，“缴费我来吧，这个应该可以在手机上弄。”
“系统夜间维护。”褚暥拿着单子，准备去窗口，走前他算了算吊药杆上的点滴瓶，估计要打五个多小时。
褚暥打算交完费走。
窗口人不多，排了二十多分钟。褚暥带着缴完费的数据单回到急症室时，付沚南的第一袋点滴已经打完了。
但他没叫护士来换药。
手背上血液回流，付沚南却还在那调弄输液速度。
细长的药管里全是红色鲜血。
四周嘈杂的人声吵的褚暥心烦，他捏紧单子，快步走到病床旁，抓住付沚南的手。
“输完了不知道叫护士来换药？抽血很好玩？”
褚暥用力地拍下护士铃。
右手被褚?用力握着，原本左手因为针的痛感都被模糊了。
付沚南挣了挣，干涩地解释，“我按了的，护士可能没忙过来。我调那个是让血慢点回流。”
走廊上护士匆匆小跑过来。褚暥就不方便再说话，退到一旁，看付沚南乖顺地伸着手，让护士给他换药。
“好了，等会记得早点叫。”护士叮嘱他。
付沚南点点头，褚暥站在付沚南右边，脸色算不上好看。
“刚刚...”
“刚刚...”
两人同时开口，褚暥抬下巴，“你先说。”
付沚南直接忽略刚刚两人的不愉快，像发现新研究般和褚?分享：“我刚刚数了，那一小袋的点滴一共有1789滴。”
他神色纯然，在杂乱的病室里展现出一种难言的天真，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太违和了。
褚?想，付沚南这个人，似乎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情绪面对什么样的事情。
“我走了。”褚?说。
付沚南明显松了一口气，瞄了一眼时间，殷勤地说：“你快回去吧，注意安全。今晚麻烦你了。”
褚?转身，走过长长的病床廊，走出急症大厅门。然后他转头，视线穿过来往的人群，落在最角落的病床上。
距离太远了，让付沚南看起来很小。
他安静地坐在那，仰起头，呆呆地望着吊药杆上的点滴瓶。
前额有几缕碎发往后垂着，让褚?想到了几个小时前，付沚南在赛场上摘头套的样子。
是万众瞩目，全场的高光，现在却一个人坐在那。
孤独和热闹在他身上交替。
忽然付沚南的头动了动，像是在懊恼，嘴里念念有词。
褚?持续地看着他，一分钟后，他似乎明白付沚南在干什么了。
付沚南在数点滴数。
他又在数那一瓶药有多少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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