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林薇照例提早来到教室。初秋的朝阳斜射进窗，在擦得锃亮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她熟悉的、混合着粉笔灰和旧书本的气味。
她像往常一样，走向讲台，准备履行班长擦黑板的职责。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墨绿色的黑板上时，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在原地。
黑板的正中央，用白色粉笔写着一行清晰而陌生的公式：
【 E = mc? ?ω / (e^(?ω/kT) - 1) 】】
公式写得工整而有力，笔锋带着一种冷静的锐利，与林薇熟悉的任何人的字迹都不同。它静静地盘踞在那里，像是一个来自未知世界的密码，带着某种不动声色的挑衅。
林薇的瞳孔微微收缩。
作为一个理科优等生，她当然认得前面那部分——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E=mc?，堪称物理学史上最著名的公式，象征着经典物理学的辉煌顶峰。
但后面那部分呢？
那个带着斜杠的?（h-bar），显然是约化普朗克常数，指向了量子力学的领域。后面那一串分式结构，看起来像是某种统计物理中的分布函数……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在自己的知识库里搜索匹配项。玻色-爱因斯坦统计？普朗克黑体辐射公式？似乎都有些相似，但又无法完全对应。这个公式像是将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某些元素强行拼接在一起，显得……不合常理，甚至有些荒谬。
是谁写的？值日生？不可能。昨天的值日生是宣传委员，她的字迹林薇认得，而且她绝不会在黑板上留下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恶作剧？哪个男生会开这种一点不好笑，甚至绝大部分人根本看不懂的“玩笑”？
几乎不需要推理，一个名字瞬间浮现在林薇的脑海——江辰。
只有他。只有那个思维异于常人，总能在不经意间抛出一些惊人之语或做出惊人之举的转学生，才会留下这样一道……谜题。
他是什么意思？单纯的炫技？还是某种隐晦的挑战？
林薇盯着那串公式，第一次在自己最擅长的学术领域，感受到了一种被俯视、被超越的不适感。她可以轻松解出高考物理压轴题，可以熟记各种复杂的定理和公式，但眼前这个看似“拼凑”的式子，却让她感到了认知的边界。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她非常不舒服。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进教室。几乎每个人进门的第一眼，都被黑板中央那串神秘的白字吸引了。
“咦？这是什么？” “谁写的啊？新的物理公式吗？” “看不懂……感觉好高深的样子。” “是江辰写的吧？我看他昨天放学最后走的……”
议论声低低地响起，充满了好奇与猜测。几个物理成绩好的同学围到讲台前，皱着眉头指指点点。
“前面是质能方程，后面这半截……有点像黑体辐射公式，但又不一样。” “这公式成立吗？感觉维度都不对……” “谁这么无聊，编个假公式放这儿？”
学习委员凑到林薇身边，小声问：“班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要擦掉吗？”
林薇抿紧了嘴唇。擦掉？那岂不是显得她心虚，或者承认自己无法理解？可不擦掉，难道就让这个来路不明的公式一直占据着黑板，像个无声的嘲讽？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教室门口的光线一暗。
江辰背着那个旧书包，出现在了门口。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黑板，扫过围在讲台前议论的同学，最后，落在了站在讲台边、脸色有些难看的林薇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意外的情绪，仿佛黑板上的公式本就在他预料之中。他甚至没有停留，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仿佛那引发全班猜测和讨论的源头，与他毫无关系。
这种刻意的漠然，更像是一种确认。
就是他。
林薇深吸一口气，拿起板擦。她不能任由这种扰乱课堂秩序的行为继续。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能让他得逞。
然而，就在她的板擦即将碰到那串公式的第一个字母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几分懒洋洋的调侃，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连史蒂芬·霍金的黑洞蒸发理论都没看过吗？”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林薇举着板擦僵在半空的手，都转向了声音的来源——那个靠窗的座位。
江辰并没有看大家，他正低头从书包里往外拿书，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那是霍金辐射的温度公式简化版。E = mc? 象征落入黑洞的静能，后面一项代表黑洞视界辐射出的粒子能量。”他顿了顿，终于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投向讲台上脸色微微发白的林薇，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建议擦掉之前，先了解一下。毕竟，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他轻轻吐出后半句，带着一种冰冷的哲思，“傲慢才是。”
“轰——”
林薇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瞬间变得滚烫。举着板擦的手臂因为僵硬和羞辱而微微颤抖。
霍金辐射？黑洞蒸发？
这些词汇远远超出了高中物理的范畴，甚至超出了普通大学生的认知。她确实不知道。在她引以为傲的知识体系里，根本没有这块拼图。
而他，不仅知道，还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并且用一句“傲慢才是”，将她钉在了知识的耻辱柱上。
周围的同学虽然大部分也没听懂，但“霍金”、“黑洞”这些词汇本身就带着足够的光环和冲击力。他们看向江辰的目光，已经从好奇变成了掺杂着敬畏的惊叹。而看向林薇的目光，则带上了一丝微妙的同情和……审视。
她这个年级第一的优等生，似乎第一次在纯粹的学识上，被人如此公开地、彻底地碾压。
林薇猛地将板擦按在黑板上，用力地、几乎是发泄般地，将那串该死的公式擦得一干二净！粉笔灰呛入鼻腔，她却浑然不觉。
白色的粉末纷纷扬扬落下，像一场小小的雪崩，埋葬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对于知识领域的自信。
她背对着全班，肩膀绷得紧紧的。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物理老师走进教室，看着异常干净的黑板和异常安静的学生，有些疑惑地推了推眼镜。
“今天大家怎么这么安静？好了，我们开始上课，把书翻到……”
老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林薇坐在座位上，手指紧紧攥着钢笔，指节泛白。
黑板上公式的痕迹已经消失，但那串符号，连同江辰那句冰冷的话语，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E = mc? ?ω / (e^(?ω/kT) - 1)
以及那句——
“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第一次，她在自己最坚固的堡垒——学业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和……一丝自我怀疑的裂痕。
江辰用一行粉笔字，轻易地在她构建的世界里，撕开了一道通往更广阔、也更令人不安的宇宙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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