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像是有口大钟在颅内被狠狠撞响。
一股凉意从脊椎骨猛地窜起，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她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目光缓缓转向叶知远。
这次白薇观察得非常认真仔细，前所未有的，几乎快到了失礼的地步。
果不其然，她发现了一些过去从没发现过的细节。
对比起右眼，叶知远的左眼没有鲜活湿润的光泽，表面像是蒙着一层极薄的，不会融化的霜。
瞳孔的大小也是固定的，根本不会因为光线的变化而改变。
白薇的声音有些颤抖，“你的眼睛……”
“两年前，在一次抓捕行动中受的伤。”
叶知远简短地向她做出了解释，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并不是简单的询问，而是出于震惊。
似乎从头到尾，都还不知道他失去了一只眼睛这件事情。
“怎么，”叶知远的呼吸也停顿了数秒，“你母亲没有跟你说过，我左边戴的是义眼？”
白薇摇头。
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她只跟我说过你是因伤退职的特警，受的是内伤。虽然不能继续从警了，但并不影响正常生活。”
这一点白薇自己也有上网查过。
说是特警因公伤退的核心伤型，集中在永久性肢体功能障碍，严重内脏损伤，以及不可逆神经损伤三类。
如此，她也就没对吴翠萍的话产生过怀疑。
一直以为叶知远只是内脏受损，不能再进行剧烈运动了，根本没往别处想。
“……”
叶知远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本以为白薇是在深思熟虑之后，确定能接受他的缺陷，心甘情愿选择跟他领证结婚的。
结果万万没想到，竟是在她家人的欺瞒下，做出的决定。
“影响挺大的。”叶知远没有任何隐瞒，将自己的真实情况和盘托出，“失去一只眼睛，就代表着失去了立体视觉。不仅一辈子都开不了车，判断距离也会变得非常困难。”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撕扯着尚未愈合的伤疤。
极为克制地继续说道：“这意味着，我无法再从事任何需要作出快速反应，或精准空间感的工作。简单来说，我的世界被压扁了，倒水可能会溢出来，下楼可能会踩空。你母亲口中的不影响正常生活，指的只是活着，而不是生活。”
“……这样。”白薇抠着指甲，心情十分复杂，“怪不得，你没有驾照。”
“以前有过，后来给注销了。”
叶知远瞥了眼身边还穿着礼服的小姑娘，她把头埋得很低，完全看不见表情。
不过想也知道，这件事情对于毫不知情的她来说，冲击力有多大。
“如果现在反悔……”
叶知远调整了下情绪，“还来得及，我不会勉强你。”
白薇心里乱极了。
她知道叶知远是个英雄，他是为了国家，为了社会，为了人民丢失的一只眼睛。
可她也必须得承认，自己就是个生活不独立，心理素质极差的普通人。
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
白薇不敢保证，未来在面对叶知远生活中诸多不方便的情况下，能一直牺牲自我去照顾他，去包容他。
同时，她也对自己母亲刻意隐瞒的做法感到心凉。
“能不能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白薇看着叶知远，征求道：“一个月后再告诉你，我的选择是什么。”
“可以。”
气氛有些沉重，叶知远笑了笑，以幽默的方式化解，“你慢慢考虑，不必有任何负担。毕竟除了这只眼睛外，我的其他条件还可以，应该有不少人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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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八十平的房子一共有两个卧室，装修成了现代简约风，布置得喜气洋洋。
以他们现在的情况不太方便同住一室。
叶知远把主卧让给了白薇，自己睡次卧。
次卧摆着一张一米五的床，上面只有一个席梦思床垫。
洗完澡后，白薇从衣柜里翻出父母给她的陪嫁——崭新的被褥和床上四件套。
在叶知远的帮助下，很快就给铺好了。
安静的空间里，两人相顾无言。
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空气中弥漫着说不出的尴尬。
“你也抓紧时间去洗澡吧。”
白薇穿着奶黄色的卡通睡衣，刚洗过的短发柔顺蓬松，看上去像只可爱的兔子，“三点钟还要去包子铺呢，早点休息。”
“食材都没准备，去包子铺做什么？”叶知远说：“暂时不开门营业。”
白薇：“第一次见你这么佛系的老板。”
“本来就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叶知远垂下眼眸，“不至于一直闲着，变成一个废人。”
他的语气中藏着不易察觉的落寞。
白薇心中的弦一紧，生怕话题再次变得沉重起来，忙转移话题，“那个……累了一天，我有点困了，先去睡觉了。”
“嗯。”叶知远点了下头，“我去洗澡。”
回到主卧。白薇看着床上红得刺眼的喜被，还有墙上挂的她和叶知远的婚纱照。
原本紧张的情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遗憾。
为什么偏偏伤在面部，伤在眼睛呢？
虽然叶知远的义眼做得很逼真，在正常的社交距离下，很难看出异样，但他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戴着。
总有会摘下的时候。
那样，就变成了一个凹陷的眼窝，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白薇想象不出，少了一只眼睛的叶知远是什么样子，她也没有勇气面对。
她是个胆小鬼。
可这个胆小鬼，此刻却住着他的房子，还占据着主卧室。
一种混合着内疚，惶恐，和一丝不甘的情绪在心里翻腾。
掀开被子在床上躺下，折腾到大半夜都没能睡着。
白薇心中的郁气越积越多，急需要找个宣泄口。
点开微信，她给章婷婷发了条消息：【我想跟你说件事。】
章婷婷习惯在她面前没正形了，调侃道：【新婚之夜居然还有时间跟我说件事，你的帅老公呢？喝大了？】
什么鬼。
白薇甩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出去。
迟疑片刻，又噼里啪啦打着字：【我刚知道，他当初不是受了什么内伤，而是伤到了眼睛，做了眼球摘除手术。】
章婷婷：【啊？？？？？】
白薇：【他左边戴的是义眼。】
那头没动静了。
过了好半天，章婷婷才回复过来一大段文字：【我刚查了下，失去一只眼睛，对生活方方面面都有影响。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到现在才知道呢！】
白薇：【他以为我妈已经跟我说过了，所以之前就没在我面前提过。而我妈，应该是怕我接受不了，就一直隐瞒着。】
章婷婷：【阿姨这么做就太过分了！】
【毕竟是你要跟这个男人生活一辈子，不是她，怎么可以这么不考虑你的感受。】
是啊。
这件事情，关乎着她往后余生的幸福，以及生活质量。
可父母却并没有设身处地的为她考虑过，一门心思只想在附近找户人家把她给嫁出去，早点稳定下来，就没机会像白芷一样抛下他们远走高飞了。
白薇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我觉得我爸妈好像真的不爱我，我就是个养老工具罢了。】
章婷婷：【抱抱，那你跟叶知远现在是什么情况？】
白薇：【他说不勉强我，如果接受不了，可以分开。】
章婷婷：【这样看，他人还真是挺好的。你怎么想的呢？】
白薇：【我让他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章婷婷：【命运弄人啊。】
【这事儿吧，我也不好给你建议。那你就自己好好考虑考虑，一定要遵从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白薇：【嗯。】
--
隔天，白薇醒来的时候家里静悄悄的。
她没怎么睡好，又躺了半个小时，八点整的时候才不慌不忙地起床。
次卧的房门是开着的。
白薇走过去朝里面看看，叶知远已经起了。
他把床单铺得很平整，被子也叠成了四四方方的豆腐块。
不过这个豆腐块看上去没那么标准，大概是受到视力的影响，只能说马马虎虎，比她叠的要好点。
白薇去卫生间刷牙洗脸。
牙刷到一半，听见开门声，探出脑袋瞅一眼，是叶知远回来了。
他手上拎着油条、鸡蛋饼、煎饺、豆浆，还有一些水果。
看到白薇，怔了下，“起床了。”
“嗯。”白薇把牙刷从嘴里拿出来，含糊不清道：“你去买早饭了。”
“出去运动了一个小时。”叶知远边换鞋边说：“顺便带点吃的回来。”
他走向餐厅，把食物放在餐桌上。
然后到厨房整了个果盘，又拿来两个盘子，两个杯子，还有两双筷子。
取出塑料袋里的油条，鸡蛋饼和煎饺，放进盘子里。
豆浆，则倒进了杯中。
也不嫌麻烦。
白薇见了，偷偷在心里嘀咕：城里人就是讲究，要是她就直接拿着啃了。
这样吃一会儿还得清洗餐具，不是给自己找活儿干吗？
加快速度洗了把脸，白薇过来跟叶知远一块儿吃早饭。
叶知远不怎么爱说话，她也没主动找话题闲聊。
因为两人目前的关系挺微妙。
说是夫妻吧，一个月之后不一定还会继续在一起。
说不是夫妻吧，手上又拿的有结婚证，此刻也在一个屋檐下住着。
老天爷，可真会捉弄人。
白薇喝着温热的豆浆，小心翼翼打量起一旁的叶知远。
他皮肤也挺好的，三十岁的人了，一点都看不出年龄感。
鼻梁很高，眼睛是那种骨相存在感很强的类型。
用章婷婷的话来说就是，捏都很难捏出这么优越的五官。
昨天的婚礼上，她听到亲戚们对叶知远最多的夸赞，也是这孩子长得可真帅。
“你在看什么？”
叶知远一抬眼，抓个正着。
白薇赶忙做贼心虚地移开视线，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什么。就是在想，你戴着义眼会不会不舒服。”
“一开始异物感会比较强烈。”叶知远不排斥跟她讨论这些，“现在已经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
“哦。”白薇小声道：“那就好。”
早餐进行到一半，叶知远已经吃的有六成饱了。
他放下筷子，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的油渍，若有所思地看了白薇一会儿。
接着双手交叉在一起，云淡风轻地说：“虽然一个月后我们可能会分开，但眼下该走的流程还是得继续走。想去哪里度蜜月？新马泰，还是欧美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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