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屏幕，洛淋不能做什么动作，也只能言语上安慰。
其实对苏意纯来说，她不需要任何安慰，洛淋过于了解她，自她们认识以来，苏意纯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情感需求，一直都是自给自足，自我愈合。
她所说的“好像”，“有点”，都是给自己设下的藩篱。
实际上是确定难过，而且是非常难过。
洛淋轻声问她，“那你想哭吗？”
苏意纯摇头，“没有。”
“那你想跟我说为什么难过吗？” 网络上的是非流言，洛淋自然是清楚的，要是陆秉琛醒着，她早就冲上去当面问他了，奈何当事人无法表达，是非都让别人给说了，她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采取憋屈的公关手段。
“想。”
洛淋盘腿坐在床尾，盯着屏幕，“你说，我在听。”
“如果他一直都是原来的陆秉琛，我跟他结婚之后，发现有这么一个人，还是能接受的。”
有前任再正常不过了。而且领证之前，陆秉琛承诺过婚姻存续期间不会乱来，那就说明都已经过去了。
“问题是我爱上的那个陆秉琛，他心里不可能有别人。但是我却是在后来才遇上他的。原来的他，喜欢别人，我甚至都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喜欢那个人。”
“我就这样糊糊涂涂地跟他谈恋爱，万一他恢复记忆，发现我占了别人的位置，会不会恨我。”
苏意纯有这样的想法完全不意外，毕竟豪门大户，有几个人和配偶谈情说爱，相敬如宾算好的，大把的陌路夫妻，只要不在彼此跟前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看不见。
只要核心利益绑定在一起，情感上心猿意马，都是小事。
不过，洛淋倒不认为陆秉琛是那样的人，外人看来，他寡言冷情，雷厉风行，不像是沉浸在外面那种风花雪月中的人。
但通过前段时间苏意纯的反馈，她发现，陆秉琛骨子里其实很温柔，而且很高傲，绝对不屑于搞什么家中贤惠正妻，外面娇柔白月光这样的戏码。
就算是失忆前后性格不同，洛淋始终认为，当一个人没有那样的底色，就算是失忆，也不可能表现出那样的行为，除非他原本有一部分性格就是那样的。
陆秉琛并不是外界以为的那样冷血，那只是他对付有心之人的手段，本质上，他应该是一个有教养，温情的人。
只是苏意纯身在其中，有些事情她不一定看得清楚，要是换个位置，绝对分析得头头是道。
“宝贝”，洛淋还是第一次见苏意纯这样，她印象中苏意纯从来没有因为男人患得患失，“你得搞清楚，你是他的合法妻子。”
“你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你只是和自己的丈夫做了夫妻间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也一直是这么劝慰自己的”，苏意纯叹气，她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陆秉琛跟她结婚，虽然是履行联姻婚约，但从来没有说过只是做样子，所以她爱上他也没有错。
可是次数多了，就没效果了，“我现在都怀疑婚前他给我那么多东西，就是为了弥补我，因为他不会爱我。”
她越说越消极，洛淋连忙打断她，“不可能，宝贝你想啊，陆秉琛什么条件，他找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就那个什么段以诗，要是他喜欢，能像现在这样在网上暗戳戳地秀，不早就跟他在一起了。”
“这些都是商业手段，宝贝你打起精神来，当工作处理”，洛淋鼓励道。
末了，又补上一句，“当然，你难受也是正常的，随时打电话给我。”
“嗯。”
洛淋说的她都能想到，只是……
两人又七七八八聊了好久，洛淋都打哈欠了才挂断电话，苏意纯完全没有睡意，翻来覆去好几次，还是没办法入睡。
月初，蓝黑色的天空挂着一轮细细的弯月，苏意纯披上一件薄薄的外衣，去了医院。
苏意纯在病房坐到深夜，盯着陆秉琛看了许久，没看出什么名堂，不过心里好受多了，这下回家能睡着了，下个周就是电视台的人物专访，得好好休息，还要抽时间去面部护理，状态要好。
临走前，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她纠结了许久的问题，“你会不会完完全全爱我。”
当然，没有得到回答，不过，回到家后很快就睡着了。
对于夏天来说，时间流逝的证明，大概就是庭院中由嫩绿变为青绿，再变为翠绿的各类植物。
这天，苏意纯比往常起得都要早，她得先去一趟医院，然后去台里。
她只是常规去看陆秉琛，完全没有想到他会醒来。
陆秉琛醒了。意料之外。
当时苏意纯已经坐了十分钟，司机在楼下等着，她正起身要走，病床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是真的醒了。
他看向她的眼神，变了，是以前的陆秉琛。
苏意纯一瞬的失措，强迫自己微笑，“你醒了。”
“嗯”，陆秉琛眼神暗下去，看向别处，刚才苏意纯的每一个动作他都看得清楚，她似乎不希望他醒过来。
现在直接离开很不妥当，椅子就放在旁边，苏意纯也不想坐，她不想待得太久。
出于礼节，她还是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没有，不用。”
“好”，苏意纯站在原地，她极度不适应这样客气又疏离的陆秉琛，手指不自觉摩挲无名指上的素戒。
陆秉琛目光停留在她的双手，她似乎很不想待在这里，手指绞在一起，指根都磨红了，就这么不愿意和他在一处么？
想着，陆秉琛眼神又冷了几分。
以为他生气，苏意纯解释，“这个是我们的婚戒。”
婚戒？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陆秉琛表情更复杂了。
苏意纯将他茫然的模样收进眼底，明白过来，陆秉琛是醒了，但他们相处那几个月的记忆没了，他现在看她，跟看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她的心脏骤然抽疼了一下，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耐心解释，“去年你车祸醒来，就失忆了，元旦的时候又发生意外，昏迷至现在。”
将那几个月轻描淡写用一句话描述，轻飘飘的，心上犹如栓了一个气球，往上挣扎，飞又飞不掉，只是折磨她，揪着她的血肉。
陆秉琛看着苏意纯似笑似哭的表情，心脏不由得皱了起来，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难过，如果是因为他的话，他得改。
他不能让她这么伤心。
但又不知道她是哪里不满意，如果是因为自己醒来而不高兴，他总不能当场再昏过去吧。
找不到原因，陆秉琛只能暗自发愁，眉头也跟着蹙起来，又看向她的手指，居然是他送给她的婚戒？
也太寒酸了吧，连颗钻都没有，一时间开始嫌弃自己。
被盯久了，苏意纯浑身不自在，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难堪，她又说，“当时你买的是一对，你也有。”
不是我自作多情，是你自己给我戴上的。
顺着她的视线，陆秉琛才发现自己手上也有一个戒指，已经和他有相同的体温。戒指虽然素，但很适合他，是他作为已婚男人的标志。
就是苏意纯手上那个，不好，他怎么会送她这么小气的戒指。
他许久不说话，一会儿看她的戒指，一会儿看自己的戒指，表情严肃。
苏意纯拿不准他的想法，思虑片刻，“你要是不喜欢，就把它摘掉吧。”
那是她亲手给他带上的，如果他不喜欢那就摘下来，实在是不想看他纠结，苏意纯上前去，“我帮你摘。”
指腹刚碰到他的指骨，陆秉琛立马就移开了手，她的手指软软的，碰上来一瞬间就像触电，整只手从那个位置开始发麻，难以言明的感觉。
都说了是婚戒，怎么能随便取呢？他不明白苏意纯什么意思，不想跟他戴对戒吗？
苏意纯实在待不下去了，她已经极力控制，才勉强框住眼泪。陆秉琛对她不热情，她理解，不想戴戒指，也在情理之中。
可他不想让她碰，那只手移开的动作深深刺痛了她。
“我还有事，先走了。”
陆秉琛望着苏意纯离开的方向，就这么看了许久，头部隐隐发疼，他才按下呼叫铃。
耽误了时间，苏意纯一到拍摄地点，就马不停蹄开始整理妆发。
访谈的内容其实不多，不过主持人和她都是要求尽善尽美的性子，拍了好几遍才过。
下午结束的时间比较早，苏意纯回了一趟公司，没什么紧急事项，主要是她不想去医院，陆秉琛似乎也不想见到她，回家吧，也没什么事干。
苏意纯就这么在办公室消磨了一个下午，时间差不多了才起身，回付庭霜那里。
陆秉琛已经做完检查，身体没什么异样，医生说，他昏迷期间各项机能都恢复得很好，只需要定期复查，回家完全没问题。
付庭霜很高兴，吩咐厨房好好做一桌菜，补上一顿团圆饭。
陆秉琛兴致不是很高，他等了一下午，苏意纯都没有再出现。
“意纯肯定在忙，公司事情多，你又不是不知道”，面对陆秉琛恢复记忆这件事情，付庭霜接受得明显更快，儿子怎么样都是儿子。
失忆那段时间是知冷知热，现在恢复了，就是外冷内热，她倒是了解。
但对苏意纯来说可不同，付庭霜非常能够理解她的回避，只能不断跟陆秉琛强调，“喜欢人家，就不要老是冷冰冰的，软话不会说，就学。”
“嗯。”
付庭霜回头，盯着陆秉琛，“嗯什么嗯，要说‘知道了妈妈’，嘴甜点儿。”
“你可不能对意纯这样啊，她会伤心的。”
陆秉琛想起早上在病房的时候，她难看的表情，他什么都没做，她就已经不高兴了，就这么讨厌他吗。
想着这些，陆秉琛的脸又难看了几分。
没得到回应，付庭霜提高音量，“你听到没有。”
“嗯。”
空气凝滞几秒，付庭霜转过身来，也不说话，就那样盯着他。
陆秉琛妥协，“知道了。”
“妈妈。”
付庭霜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陆秉琛都应下。饭菜也已摆好，就等苏意纯到了。
庭院车辆的声音，陆秉琛下意识朝门口走了两步，忽又停下。
“愣着干嘛，快去啊！” 付庭霜催促，跟个木头似的，接媳妇儿下车都不会了。
“在这里等一样的。”
按照苏意纯对他的讨厌，他都害怕看到他去接掉头离开。
苏意纯还顶着采访时画的妆，头发一半扎着，一半自然垂在面前，浅紫色上衣，侧边系了一个蝴蝶结，平添几分温婉，垂顺的绸缎半裙，露出半截小腿和脚踝。
走到半路，估计是花坛里的鹅卵石掉出来没及时清理，苏意纯没注意，踩到差点摔倒，还好旁边的佣人扶了她一把。
苏意纯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穿高跟鞋是家常便饭，怎么还会走不稳路，更何况，她刚刚看到陆秉琛就站在门口，出糗的样子估计全被他看到了。
心里堵得慌。
“太太，您小心。” 最后两个台阶，佣人提醒。
“谢谢”，苏意纯长舒一口气，进屋。
刚才还在门口立着的男人已经不在，苏意纯转头寻了一圈，在餐厅那边，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心怀疑虑，苏意纯心不在焉朝餐厅走去。
付庭霜迎上来，没办法，使了好几次眼神，她那木头似的儿子没动静，明明刚刚紧张得不得了，人家真走近了，又不主动问候。
“今天累不累？”
“不累的，妈”，面对付庭霜，苏意纯不自觉带了笑。
不知是不是错觉，岛台旁边的男人似乎看了她一眼。
“今天吃荷叶包饭，吴妈她们现摘回来的，可新鲜，还有荷花酥，池里的荷花陆续在开了，有时间去看看……”
“好。”
苏意纯跟着付庭霜的脚步，来到餐桌面前，在往常的位置落座，餐桌中间摆了大簇荷花，她一是看入了神，没注意到身旁的男人。
“喜欢吗？吴妈特地整理了一把给你放着呢，你拿回去插瓶正好。”
苏意纯对上付庭霜殷切的目光，心中一动，“谢谢妈。”
“开饭吧。”
苏意纯垂头，果然闻到荷叶的清香，夹杂在米饭的香气中，令人心旷神怡，顿时有了胃口。
准备动筷，面前多了一个小碗，盛着菜。她转头，对上陆秉琛的眼睛，他为什么要给她夹菜，他们很熟吗？
还有，他为什么不坐在对面？苏意纯顿时拘束起来，那个碗就在她眼前，怎么都忽视不掉。
算了，或许是不想让付庭霜担心，做出恩爱体贴的模样，暂且陪他演一场。
“谢谢。”
这是她今晚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话是这样说，菜可是一点儿没动。
付庭霜都看在眼里，其中的端倪她当然知道，不过是装看不见，偶尔说两句，活跃一下气氛。
“意纯啊，秉琛醒了，刘姨也回来了，我的意思是，还让她去给你们做饭，你看如何？”
“好”，其实在哪里吃饭都一样，陆秉琛已经醒了，每天来这里吃也要一起，在家里不过就是两个人，没那么热闹而已。
她也明白付庭霜的用意，无非就是想让他们培养培养感情。
吃过饭，苏意纯就准备回了，上车之后，陆秉琛跟了上来，“你也要回去吗？”
“嗯。”
苏意纯听出他不高兴，过了半晌，想想不对劲，还是出言解释，“我的意思是，我还以为你要回医院住。”
“只需要定期复查，不用一直在医院。”
陆秉琛有余光看她，还是第一次跟他说这么多话，还特地解释，他心情都好了，语调轻松。
“哦。”
苏意纯不再说话，看向窗外，偶尔余光能够看到旁坐上的陆秉琛，眼睛闭着，这是困了？还是头疼？
犹豫半天，苏意纯还是没问出口。
下车到大门的距离，陆秉琛一直和她并排着走，苏意纯很不适应，故意放慢脚步，想让他先走。
结果他也跟着慢下来，不前不后，刚好在她身边。陆秉琛跟她一起走，应该只是巧合吧。
就是，他靠得有些近了，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他小臂上的肌肉，苏意纯总是会想起他揽住自己的样子。
那样亲密。
如今确实这样的陌生。
她不由得加快脚步，不要和他一起走。
陆秉琛看着前面那个步履匆匆的背影，神色晦暗。明明手臂都挨得很近了，他以为她可以接受他的靠近，没想到是迅速又矫捷的撤离。
还好路上没有石头之类的东西，她每一步都踩得稳。
苏意纯一进屋就马不停蹄回了房间，她想早点洗漱躺下，也不想在公共区域。
不想和他待在一处。
除了刘姨住家，家里的佣人晚上都会离开，现在刘姨也还没回来，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陆秉琛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许久，仰头看着二楼，时间久了，眼睛发酸，但他什么都没看到，苏意纯从进房间就没有出来过。
看来，今天她不打算跟他说晚安。
房门紧闭着，显然，也不想听他说。
拖沓半天，陆秉琛才慢慢上楼，洗漱，半躺，在他以前的房间。
很整洁，跟以前一模一样，他常看的书还在床头，拿起来翻了几页，看不进去。
躺下闭眼，也睡不着。
躺久了，甚至开始心烦意乱，逐渐产生一种陌生感，身体的每一寸都在抗议，不喜欢这里。
可这一直都是他的房间啊，睡了许多年。难道是昏迷久了不习惯？
迷蒙之中，鼻腔中似乎有一阵芳香，好闻，又安稳人心，他闭着眼睛，仔细回味，想弄明白味道从何而来，思绪越来越飘散，意识也逐渐散乱，终于快睡着了。
“秉琛。”
一道女声响起，干脆又凝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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