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太阳不算烈，透过落地窗，将桌椅拉出长影。
顶楼办公室内，苏意纯立在窗边，望着外面黄绿色的江水，语调与那道又长又缓的水波意外契合，不疾不徐，温润有度。
“你是说，秉琛的白月光？”
何韵然仔细瞧着苏意纯的表情，和谈工作时没什么两样，这话问得她不知如何回答，先把前半句给否定掉，“苏总，不是我说的，是……网友说的。”
“谁说的是其次，内容是这样吗？” 苏意纯耐着性子。
何韵然硬着头皮，“大概意思是。”
这种性质介于工作和私生活之间的事务，处理起来是最棘手的，领导会不自觉代入个人情绪，运气不好，还得承接怒气。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还好苏意纯不是这样的领导，何韵然暗自松了一口气。
出了办公室门，除了觉得幸运，何韵然不由得开始心疼苏意纯。
丈夫一直昏迷，她兢兢业业操持着公司大小事务，每天去医院，还抽时间去看望婆婆，简直做到仁至义尽了。
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她在心里悄悄骂了陆秉琛好几遍负心汉，反正他暂时又不是她的领导。
这次舆论发酵的方式和上一次不一样，像是铺垫了很久，而且没有明确的指向，全靠网友自己脑补。
事情是这样的，近期网络上有一个传言，某位年轻小花其实是知名总裁的白月光，两人在大学时期就认识，不过出于不愿耽误学业等原因，两人就此错过。
一板一眼，说得跟真的一样。
至于被扒出来的证据，就是女明星的小号，和大号有大量重合的IP地址，晒出的图片拼凑出来也能够证明基本就是她本人。
小号上有许多似是而非的文字，没有明说，但指向性非常明显，她有一位实力极强的追求者。
在一部分网友已经认出她的情况下，某天深夜，在小号上面发布了一张图片，几分钟后删除。
但吃瓜经验丰富的网友，截了图，保存图片，并就图片里面的内容反复研究。
经过大量对比，终于得出结论，女明星暗戳戳秀的那个男人，竟然是陆氏前总裁，陆秉琛。
理由是那张图片里的字，就是陆秉琛的笔迹，言辞恳切，情深缱绻。
这是一封告白信。
哪怕只有截取的几个片段，仰慕之情都要溢出来了。
段以诗的小号深夜发布，基本上坐实谣言。
「这男人，又有钱，又有颜，还年轻，还写情书，一手的好字，要我我也忍不住要秀。」
「对啊，我要是有这么一段懵懵懂懂的爱情，一辈子都忘不掉。」
「果然，富家子弟出情种。」
「拜托你们搞清楚，人家结婚了好吧，说得好听，什么白月光，初恋，这性质，不就是第三者？人还躺在病床上呢，在这发些似是而非的文字，再怎么说，人家已经结婚了。」
「有道理。而且男方都在医院躺多久了，段以诗还搞这些幺蛾子，谁知道出于什么目的。」
「我们小段（如果真的是她的话）只是分享日常生活，又没犯法，什么话都是你们在说。再说了，他结婚了也不幸福啊，前段时间syc不也和男明星拉拉扯扯，不清不楚嘛。」
「syc是谁？」
「陆氏现任执行总裁，男方老婆。」
「噢。」
……
就这样，苏意纯还未完全平息的绯闻又开始传，甚嚣尘上，在大众眼里，他们已经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你有你的解语花，我有我的白月光。
搭伙过日子，没有感情。
这样的情况下，陆秉琛一直昏迷，苏意纯似乎没有必要再坚持，应当趁早离开，留个体面。
如果目的是这个，那她还真不能让对方如愿。
经过车祸，以及两次舆论，苏意纯大致猜到背后那个人的意图，人为制造车祸，让她和陆秉琛以意外的方式离世，就算捡回一条命，也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管理公司，就像陆秉琛现在这里，躺在医院里。
苏意纯幸运躲过一劫，所以后面才有了这两次的舆论，为的就是把她赶走，离开陆氏。
所以，那个人是为了陆氏？此前她还猜测是陆秉琛得罪了人，看来事情不单如此。
不过……那个叫段以诗的人，和陆秉琛是什么关系，她发出来的图片，虽然笔力不像现在这样稳重，确确实实是他的字迹。
他，不会真的喜欢过她吧？在荣城酒店，那个女人就是段以诗。想到了这里，苏意纯的心沉重几分。
“咚咚”，有人敲门。
苏意纯拉回思绪，“进。”
“苏总。”
沈禾手上是一个资料袋，估计是查到什么了。
“罗伦那边有线索了？”
“嗯”，沈禾拆开袋子，把资料罗列出来，“上次您说不要贸然去他老家，这期间我们没有去过，有村民反映春节期间他家里有一个年轻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我也是按您说的内容回复的，让他不用再提供消息了。”
得让他们放松警惕。
“嗯。”
自节前沈禾去过一次之后，苏意纯就让他不要再去罗伦的老家，等过一段时间再说。
一直等到上个月，沈禾才叫人又去了一趟，经验更丰富了，那人乔装成下乡卖货的货郎，连续跑了半个多月，才见到罗伦家中的妇女和稚子。
“根据取回来的照片，我们查了一下那名女子，他们叫她阿兰”，沈禾将照片递过去。
苏意纯看了一眼照片，示意他继续说。
“她和罗伦应该不是正常男女朋友关系。”
但有一个孩子。
“这名女子长期在风月场所工作，此前有固定男朋友，同时也和好几位男士有非正常往来，罗伦就是其中一位。”
这些是私事，苏意纯倒是不关心，眼睛直视前方，希望听到些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们去了她以前上班的会所，有关系好一点的同事说，阿兰家境不太好，但消费一直都很高，尤其偏爱各种奢侈品，工资基本上都用来买包，买化妆品了。”
“去年年初，她消失了一段时间，时隔大半年，再回来时即将临盆，说要辞职。奇怪的是，她平时并没有什么积蓄，男朋友也只是普通工人，她依然保持着高水平消费。”
“你的意思是说……她突然有钱了？”
“对，准确来说，是罗伦突然有钱了，阿兰跟朋友们炫耀，孩子的父亲非常有钱，承诺生下来就给她三十万现金。”
三十万。对于罗伦来说是一笔非常大的资金，正常娶妻也差不多这么些钱，他竟然肯拿给一个风月场所的女子，就为了让她生下孩子。
“钱，她拿到了吗？” 苏意纯关心这个问题，她想知道罗伦制造这一起车祸，能拿到多少钱。
“应该是拿到了”，沈禾拿出另外的照片，“原本阿兰的计划是生完孩子拿了钱就走人，可孩子都四五个月了，她还留在罗家，和罗伦的奶奶一起抚养孩子。”
“罗老太太近来也很有钱，对重孙十分舍得，样样都挑贵的来。”
苏意纯抿唇，“查到钱的来源了吗？”
沈禾摇头，“没有。”
苏意纯沉吟片刻，“先报警。”
罗伦很不老实，整天嚷嚷着要出去，一口咬定是意外。
在看守所这段时间，一直是苏意纯咬着不放，不同意按普通车祸来处理，长久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没有证据，警方也为难。
既然这样，那就先报警。
“理由是？”
苏意纯眼神锐利，神色冰冷，“蓄意谋杀。”
“报警的事不要声张，先把人拖住，向警方汇报罗伦的不明资金，他们的方法更多，一定能查出来。”
“到后期即使证据明确，罗伦很有可能不会供出背后的人，他既然要做这件事，一定舍不得这笔钱。你继续盯着他家里的人，最好是有什么理由，能够击垮他的信念。”
她一定要找出背后那个人。
“罗伦那头正常跟进，你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好，时间差不多就正常休陪产假吧。”
“好”，沈禾领命，准备离开办公室。
眼看他走到门口，苏意纯纠结，还是叫住他，“沈禾。”
“苏总您说。”
“你跟在陆秉琛身边这么些年，他跟段以诗……是什么关系？”
沈禾一时摸不着头脑，“什么？”
“算了。”
就是真有什么关系，估计沈禾也不会一五一十告诉她。
看到苏意纯略微沉闷的表情，沈禾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思索片刻，严肃又认真，“苏总，据我所知，他们没有关系。”
“嗯，你下去吧。”
不知道她信不信，沈禾还想说点什么，犹犹豫豫，还是颔首离开。
苏意纯看着门口的方向，门合上时有轻响。
下班前，秘书汇报近期行程，电视台有个专访，两个月之前就敲定了，近期在对接具体流程。
“那边的工作人员发来访谈提纲，我们初步拟了回答方向，请您过目。延伸环节可能会问到的问题我们也做了初步设想。”
苏意纯接过来，大致看了两眼，“没什么问题，细节填充我自己来吧。”
“好的苏总。”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关于他们夫妻二人的流言很多，各种各样，大家似乎都在等着，看她什么时候主动卸任，离开陆氏。
毕竟现在在外界看来，她跟狗皮膏药没什么两样，抓住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用婚姻来保住岌岌可危的体面生活。
苏意纯不是折磨自己的个性，她感觉不舒服，就减少去看陆秉琛的频率。看到自己深爱的人会开心，同时不免想起外界的传言。
不管真假，总是不舒服的。
她依然爱他，所以想保留这段感情最美好的部分，自己一个人想得太多会很难受，但他又没办法给出回应，所有的情绪，她必须一个人消化。
连续一个周，她都只是下班去看一趟，只要察觉到自己思绪被影响，就会立马离开。
这晚吃完饭，苏意纯要回家，付庭霜叫住她，“意纯。”
苏意纯放下手里的包，但手还停留在包带上面，似乎是不打算多留。
“坐会儿。”
她迟疑片刻，还是走回沙发的位置，坐下来。
“那些消息我都看到了”，付庭霜开门见山，眼中慈爱不减，心疼更甚。
“嗯”，苏意纯安安静静，手里端着热茶，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会的。”
“嗯？” 苏意纯抬眸，摸不准付庭霜的意思。
“秉琛不会喜欢她的。”
苏意纯下意识舔唇，她也很想相信付庭霜的话，但谁都不是陆秉琛本人，都不知道真实的情况，“嗯，谢谢妈。”
她把这视作一种安慰，而不是事实。
付庭霜了然，她也没想要苏意纯立马相信，“秉琛跟你爸一个样。”
苏意纯表情明显僵硬了些，付庭霜连忙解释，“我说的是秉琛的爸爸。”
“哦”，苏意纯点头，她没见过他的爸爸，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只听说他们夫妻俩也是伉俪情深，多年相伴相扶。
“喜欢就一定不会错过，不喜欢就一定不会去招惹。”
这话说得模糊，付庭霜也不确认苏意纯能不能听懂，但表明心迹这件事，她不能代劳。
苏意纯听得懵懂，她没有百分百理解付庭霜的意思，而且，她觉得付庭霜的说法并不完全正确。
他最开始也不喜欢她呀，但他们还是结婚了。
过了许久，苏意纯才挤出笑容，“妈，我明白。”
付庭霜也是希望他们好，这份好意，她得接受。
“好，回去吧”，付庭霜放她离开，“老冯，开车慢点。”
回到家，苏意纯洗完澡躺在床上，给洛淋弹了个视频，她有点烦，又不知道在烦些什么。
“哇，你都躺下啦”，洛淋那头窸窸窣窣的，又黑。
“嗯，今天回来要早一些，你还在忙吗？”
“也不忙，就是整理一下衣橱。”
洛淋举起手机，让苏意纯看，“这些”，又转换视野，“还有这些，衣服，珠宝首饰什么的，我打算做慈善拍卖，钱全部捐给山区。”
“那我这两天也整理一下我的，你一并拍卖了。”
“嗯”，洛淋朝房间走去，佣人忙碌的身影被甩在身后，杂乱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们说私话的时候，不习惯周围有人。
苏意纯盯着天花板，听到洛淋关上房门的声音，心理安全区的那条界线，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她可以说心里话。
她翻了个身，“小淋。”
“我好像有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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