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过后,幽暗的室内火折明灭可见。
火折敛上,墙下正对门口的书案上一盏油灯亮了。
一灯如豆,昏黄的光勉强照亮方寸之地,原来这是夏云川在外宅的书房。
他本就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影子在墙上被拉的老长。
人去又复返,带来了一身热气。
这个天时,夜已微凉,刘乐阳坐起喝了一口凉水,胳膊上有细小的鸡皮疙瘩起来,她贪图暖和地随之凑了上去,又静静伏在夏云川的怀中。
头上束发的玉冠早已被取下,长发有几缕缭绕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与他垂下的发丝交缠在了一起。
许是大半个月同床共枕,这却是第一次在子时之前,还不是万籁俱静时,二人并不疲乏的静静躺着。
这样的一室昏暗,一室静谧。
刘乐阳手指无意识地绕着二人交缠的发丝,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四个字“结发夫妻”,随之兴之所至,道:“夏大,我绞一缕发丝给你吧。”
伺候了刘乐阳喝水润了润喉,夏云川揽着人闭目假寐,享受着弄清之后的闲适,听到刘乐阳的话,他随口“嗯”了一声,嗓音沙哑而低沉。
刘乐阳兴致盎然,觉得颇是有情调,想想成德节度使,还是未来的幽州节度使,时刻带着她给的信物,枭雄美人这一听都多么有感觉,于是又道:“就把我的发丝装在香囊,然后你装在衣襟里贴身放在,好不好?”
怀中软玉温香,一身肌肤滑腻,这个时候怕是任何要求都要满足,尤其是之前的娇蛮又暴力,这一刻的小意温柔之下,还有什么不能答应,夏云川又是“嗯”了一声,道:“我一定贴身放着。”
得到肯定回复,刘乐阳喜滋滋,垂下眸来,见发丝在胸膛上和数道疤痕交错,那似乎晒不黑的胸膛上,白肤伤痕,虽是早已愈合,但这样看着不觉有些触目惊心。
刘乐阳目光一顿,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些疤痕上,手指放开卷着的发丝,缓缓勾勒起胸膛上落下的疤痕。
自圣人下召罪己,夏云川十年戎马的事迹早已传遍长安上下。
有人相信,也有人认为言过其实,不过是夏家为这个嫡长子造势罢了。
尤其是见过夏云川其人之后,不少受其肤白俊朗的外貌影响,她在长安听闻有更多的人以为那些传闻言过其实。
但相处之下,她知道大多是真的。
却也只是如此认知罢了。
而胸膛上这一道道疤痕摆在眼前,有个念头第一次浮现在脑海,这十年的戎马生涯,到底经历过多少生死杀戮,才会留下这些深浅不一的痕迹。
长安的世家公子,便是出自将门,又有谁会有这些疤痕呢,大概也只有底层爬下来的寒门武人才有些许吧。
“疼么?”刘乐阳摩挲着胸口上那一道最长的疤痕,轻声问道。
夏云川依旧闭了眼睛仰躺着,哼道:“不疼。”
这么长,怎么可能不疼。
刘乐阳不满地轻捶了一下,作势就要起来。
夏云川心下一叹,放在纤腰上的手微微一用力,按住那不安分的身子,闭着眼说道:“那是刀伤,看着有些长,其实也还好,比不得中箭伤的厉害。”
如果还好,又岂会留疤。
刘乐阳重新伏在夏云川胸膛上,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话语,手抚上左胸口一处伤口,道:“这里是中箭伤着的么?”
夏云川“嗯”了一声。
刘乐阳手掌贴着那伤口,能感受到手掌下强而有力的心跳,这里算是人的命脉处了吧。
她想了一想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身为夏家嫡长子,其实用不着这么拼命,应该以后也能继承幽州藩镇。当初心脉处中箭,危在旦夕之际,你可有后悔?”
怀中的女子,固然千娇百媚,一身雪肤软骨,却到底是诗礼之家的小娘子,非空有美貌而已,对刘乐阳一下猜出他伤处的危险性,夏云川也不意外,略一回想当时,就道:“没有后悔,只有遗憾。”
“遗憾什么?”刘乐阳追问道。
夏云川倏然睁开双目,狭长的黑眸一片深幽,没有任何迟疑地开口道:“遗憾心愿未成,抱负未伸。”
“什么心愿?什么抱负?”
夏云川摩挲着纤腰,忽而嗓音低沉的笑道:“心愿是还未抱得美人归,若是那时没了,哪有今日。”
刘乐阳抿嘴一笑,口中却严肃道:“说正经的。”
夏云川沉吟道:“抱负小至河北,大至整个天下。”
嗓音还带着几许沙哑,语气却是沉缓有力。
刘乐阳听得一默,搬开腰间的手,坐了起来。
怀中一空,夏云川不由皱眉,看向刘乐阳道:“怎么了?”
刘乐阳没有说话,上身穿了诃子,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转身将地上的衣衫捡起披在夏云川的赤-裸的胸膛上,方才直视夏云川纳罕的目光,一脸正色道:“不担心我告密?”
夏云川以为又哪里惹到了人,不曾想是这一句,心下一松,继而笑道:“处在这个位子上,没野心的有几人?就是我向朝廷表忠心,怕也没人相信。何况——“
话骤然一停。
刘乐阳被勾起了兴味,坐在软榻上,回头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夏云川依旧仰躺着,他薄唇微勾道:“嫁稀随稀,嫁叟随叟。你嫁了我,也只能随我要么富贵,要么一败涂地。”
涂地,不就是肝脑涂地么?
好黑的心,自己为野心没了,还要拉她下水。
刘乐阳心里腹诽了一下,冷哼道:“谁说的我要和你一败涂地,长安寡妇再醮多了去了。”
语气轻松,似在娇嗔莞尔,听着多是玩笑之类。
却不防夏云川一下坐了起来,一把擒住刘乐阳的手,狭长的黑眸下一瞬就迫了过来,语声冷冽道:“我这里只有从一而终。”
刘乐阳心中不知为何一颤,迫视下那种像铺开了一张遮天蔽日的网般兜头下的感觉又来了,也又一次有了种不甚好的预感,纵使有夏云川亲手画押的契书,她怕是也不能成功远走,可如果不走,万一像小甄氏和刘之成后期那种彼此折磨怎么办,还有万一前世的狗男人就是他.....
\"在想什么?”刘乐阳有一双明亮的星眸,很容易让人看清眼底,发现刘乐阳那双星眸忽而闪烁起来,夏云川抬起刘乐阳的下巴问道。
脸被抬起,眼睛不防落入夏云川狭长的黑眸中。
黑眸锐利,似有洞察一切的利芒。
刘乐阳心下不觉有些慌忙,随即垂下眸,道:“你先放开我,我有东西给你。”
夏云川看着避开的刘乐阳,也不紧逼,松开手道:“好。”
得到自由,刘乐阳心中一松,却又有不甘道:“你怎么动不动捏我下巴,下次不许了。”
如此交待了一句,也不等夏云川回应,反正她认为这就是告知而已,才不需要夏云川同意,随之下了软榻,在一步的地方拾起自己的外衫,取下腰间的荷包,拿了过来,又坐在软榻边道:“这是我今日去山寺请主持大师开光过的平安扣,上面还刻了符文,你就放在左胸口的心脉处吧。”
说着,又翻出了一个三角形的平安符,再想到自己还让夏云川把她的头发丝也贴身收着,不由“唔”了一声,道:“这几样东西似乎有些多,要不就只放平安扣和平安符吧,我的发丝暂且先算了。”
说完觉得自己真是太深明大义了,这个平安扣的质地也颇好,到市面上可以唤不少钱,且不管自己当初拿这平安扣的初衷是什么,可这平安扣是实打实真的,大老远跑到山寺让主持大师开光也是真的,自己如此劳心劳力,夏云川却还当着一众面呵斥她,刘乐阳一下子就想起了刚才的火气。
她当下又补充道:“想着你外面敌人多,又是要上战场的人,才想着给你求平安符,还找了又找平安扣,才找到这一块刻了经文的,又去山寺找了主持大师给开光,你可主持大师岂是那么容易给人开光的?你知道想着你的安危,我操了多少心,又费了多少心吗?可好不容易在外面一天忙活回来,想将这两样送给你,可你呢?凶我,骂我......”
越说越觉得委屈,眼睛又睁着一会儿了,跟着也就红了,还布了一层水意。
夏云川到底是节度使之子,物件好坏还是能分辨的,看着手里的这块透绿的平安扣,更难得上面还刻着六字真言,确实是一份难得的心意,而刘乐阳待他的心也是毋庸置疑的,堂堂一贵女又是如此才貌,便是寡妇再醮怕也百家求,却为自己不顾疫病传染,想着这些,再望着这双星眸委屈的红了,他一惯铁石心肠此刻也不觉软了下来,极罕见的生出了愧疚之情,不由诓哄道:
“自我承了成德藩镇,我们夏家和魏博节度使蔡云势必有一战,如今多有摩擦,他又早将暗手伸到了信都,百密一疏,万一还有细作。是以,见已是宵禁,你仍未归,我实恐蔡云再使不入流手段,以你为要挟。”
一番话语气里没了平时的清冷,算是缓和不少,可话说下来干巴巴,哪有哄人的意味。
看来这调-教离合格还远得很。
不过念在这到底是担心了她,刘乐阳眼珠一转,道:“知道你担心我,可今日我太委屈了,你要给我道歉。”
“道歉?”闻言,夏云川微微一愕。
刘乐阳把上半身靠入夏云川胸膛,仰起头,眨巴着眼睛,语声柔柔地道:“真的好委屈,求了主持大师好久,你说一声对不起,我就原谅了。”说着低下头,似难过道:“而且我们才新婚,就要分别,还让我一个人去幽州,面对那么多人......\"越说声音越低了下来,好似难过又沮丧极了。
确实如此,他人新婚燕尔,他们却要分离,是让人受委屈了。
夏云川揽着怀中的人,终是开口道:“对不起。”
低沉的三字入口,刘乐阳靠着夏云川的胸膛嘴角微微一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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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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