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泛转悠了好几圈没找到沈老师,心灰意冷。干脆回了宿舍,洗了澡,随手从桌上掏了一本书,躺到床上去。
百无聊赖地翻看着。眼睛是在看书,看的却是图像,根本不是信息。
沈老师到底去哪了。
自从那天在便利店里那件事之后,他几乎就没再怎么见到他,唯一几次都是在课上。一下课,他从后面往前走,人挤得很,挤到前面,沈老师就又不见了。
坐在便利店里,等着。也没等来沈老师的身影。
他心里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在隐隐作响。
他感觉沈老师是在躲着他。
毕竟上一次也许应该大概——算是不欢而散。
躺在床上想着,沈老师的脸又出现在面前。苍白,消瘦,竹子,百合花。就像宋学说的有一种邪气,像乌云一样笼罩在沈老师整个人身上。
手指翻过书页,每一页都有沈老师的笔记,和药品瓶身上的同一种字迹,清俊舒朗。显然每个字他都写得很认真。当他想不明白一个问题他就会在旁边画一个问号,当他灵光乍现想明白了的时候他又会画一个感叹号。
看着这些字迹,柳泛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今天其实对宋学说是去找沈老师什么学术讨论是假的,对言默说去协商什么还钱的事宜也是假的,他就是想找个借口,见沈老师一面。
少年的心事每日每夜都在抽节。
越被躲避就越想见他,越有误解便越想解释。即使依然说不明白,即使依然没有底气。
沈老师那些话一圈圈一环环都萦绕在耳边。
从来没人跟他说过像沈老师说的这种话。别人一般说“父债子偿”或者“唉,这孩子,命不好”或者“加油啊,逆天改命,帮家里改变现状”……
在这个四面漏风的破茅草屋似的家里,竟然有一个人像入室抢劫一样出现,激烈地要他不管不顾地去走自己的道路。而他又对他那样好,几乎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
而且只对他一个如此。
柳泛躺在床上,分不清自己对于沈老师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他知道自己的取向,但拜托对方可是他的好老师。
也许是感恩,也许是依赖和亲近。年轻的心在迷宫里闯荡,怎么也分不清,越想越往一个地方去。
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盯着书本看,不去看他的字,而是看他写的内容,却依然辗转难眠。
突然他听到了一声闷响。
他把书合上。
又一声闷响,伴随着被压得低低的痛苦的呻吟。
柳泛拿着书起身,下床。
“什么情况?”他问。
声音是从孙斌床上传来的。
柳泛拉开他的床帘。孙斌痛苦地缩成一团,外面的空气流进来,蒸发了孙斌额头上的一片冷汗。
“什么情况啊?谁?干嘛啊在……”宋学也迷迷糊糊爬起来。
“再给我拿一片药……柳泛。”孙斌说话含糊不清,伤口引发了他身上其他地方的炎症,牙龈也肿了起来。
“你不是吃过了吗?刚上床的时候。”柳泛赶紧打开袋子翻找,把瓶子打开取出一片递给他。
孙斌接过药片,想也不想地往嘴里塞,牙神经肿大到了不能咀嚼的地步,他就生吞了下去。
宋学爬了起来:“孙斌,你没事吧?没事吧?”
孙斌没有回答,宋学干脆爬上铁架子往里面看。
“你去拔了那个铁丝,他没给你打麻药?”
“打了。”
“打了怎么还会疼成这样啊。要不我给你在帮你打个电话,再去打一针?”宋学拿着手机作势要拨号。
“他说只能这个剂量……”孙斌阻止了他。
“我天!你这也太烫了吧?!”宋学伸手在孙斌额头上一摸,惊呼。
孙斌嫌弃地躲了躲。
“皮开肉绽的,还发炎,还发烧,一个两个的,你撞鬼了啊老哥……”
柳泛站在下面,手里拿着刚才给孙斌倒止痛药的药瓶,低下头,多看了两眼。
那些成分其实并不算陌生。
他回到自己桌边,把桌面上的止痛药全部一字排开,一个一个看过去。
有个想法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抿着嘴。
宋学急得焦头烂额,把自己的医药箱翻来覆去。拿了几盒退烧贴全部撕开都先给孙斌贴上了。
“行了,你们睡吧。我死不了。”孙斌说着,又咬着牙背过身去。
柳泛把桌上的绷带放进口袋里,放下药瓶,拿起了外套,走出去。
不一会儿又转回来把瓶拿起来,药倒出去,瓶子揣上。
“你干嘛?喂!”宋学问。
“拿点药来。”
柳泛把外套穿上,狂奔下楼。
地上随手捡了一个碎玻璃,跑进厕所,一狠心给自己左手手臂上划了几道口子,他下手一点也不手软,伤口无比狰狞。
鲜红的血液立刻就流了出来,片刻之后,疼痛马上开始蔓延。他皱着眉头,颤抖着用另一只手给自己包扎。
孙斌啊孙斌,以后我就是你的再生父母了。
包好了,他咽了口口水,用水把玻璃片冲干净,重新扔回去,开始往校医院走。
已经很晚了,校医院只亮着一片小小昏黄的灯,一条走廊贡献了一半,一间值班药房贡献了另一半。
柳泛站在路过的一栋楼的窗户边,利用反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
衣领翻出来,头发拨弄一下,眨眨眼睛,一个可怜兮兮,老老实实,身受重伤的委屈倒霉鬼就出现在了眼前的反光玻璃上。
柳泛确信,只要那医生还有良心,绝不会为难他。
他把受伤的左手放在身前,走过去,深呼一口气走进药房,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
他四周看了看,青坪的校医院并不正规,医生也是,摸鱼混日子的占多数,很多人连上班都看心情来,久而久之药房和值班室就连在一起了,只要有一个人就能干。
这简直是伟大的发明。
桌上有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说明医生不是没来,只是暂时不在这里,随时有可能回来。
他一边掩饰着自己,装作只是在瞎晃悠,一边转动着脑子,飞速阅读架子上的药物种类,每读一两个就判断这是属于哪一类药物,发现和他要的不是同一个种类就迅速切换。
终于要到了架子最底那一层,是止痛镇定药物。他刚要走过去蹲下。
“谁?”医生推门而入,一脸不耐烦。
“呃……老师,我……”柳泛赶紧直起身子。
医生一眼也没有看他,径直走过去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一只手支着头,闭上眼睛。一副送客的模样。
“老师,我……”柳泛开口。
医生没等他说完就一下子睁眼,狠狠瞪了他一眼。刚才还困意十足的眼睛,白眼竟然能翻这么大。
“老师,我不小心把手划伤了。来医院看看。”柳泛把左手伸过去,把伤送到医生面前看。
伤口可怖,皮肉外卷,一些血块凝结在周围,形成深红色的痂,在他的手臂上无比显眼。
然而,医生扫了一眼。说实话,眼睛都没怎么睁开,她莫名其妙就把口罩带起来,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电子时钟。
柳泛不解。
他只能用更恭谦的语气继续说:“老师,我想您能不能给我开一个……”
医生不耐烦地出口打断:“开不了。不到时间。”
“什么?”
医生眉头立刻拧起来,好像沾上了什么甩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无比厌恶地勉为其难再次开了尊口:“明天来!现在没人开不了!”
柳泛忍不住默默舔了一下后槽牙,生生压制住自己。
他在刚才那个架子边蹲下,拿起一瓶镇定剂。
“干什么?!”医生警告他。
“老师……给我开这个就可以了。我上次来,另一个医生也是给我的这个。”柳泛压着眼睛,低声说。
“放下!跟你说了开不了开不了,明天来!一个晚上也忍不了了?”医生尖利的声音叽叽喳喳地响,像一只该死的鸟。
柳泛一下子被吓了一跳,惊慌之中把几瓶药碰倒了,叮叮咣咣地响。
医生又朝他扔了个白眼。
被凶了一顿之后,柳泛叹了口气,伸手把药品放回原处。
“那我明天来。”他说完,直起身子,把手放回外套口袋里,讪讪地离开了。
月光撒在地上像一堆纯白的粉末。稍微呼吸大口一点,可能就会被它呛到。
走得远得差不多了。
柳泛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右手掌心赫然躺着一瓶镇定剂。
他用手指摆弄一下对着月光查看。口服。就是这个。
他的确伸手把药品放回去了,只不过放的是自己从宿舍里拿出来的空瓶。
那里灯光昏暗,那医生一片厚厚的刘海遮在眼睛前面,再加上口罩,他突然想赌一把。
高中的时候文艺汇演,他曾为了装x,表演过个魔术。无比寻常的古典藏币法。把东西放在手里,利用手部角度遮住,假装放回去了,其实并没有。
他害怕会被看穿,于是干脆把瓶子弄倒,较大范围的混乱中,没人会注意其他的小动作。
没想到,大获成功。
柳泛像个打猎回来的老父亲,一推开宿舍门,在两人的注视下,英雄般把镇定剂拿了出来。
他上网搜索了一下这种药品的注意事项和使用剂量。长篇大论的说明书他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生怕把自己舍友医死了。
“还得是你啊。柳泛。可以啊!这你都看得懂,你真的不如去校医院上岗算了。”宋学无比佩服。
柳泛一下子又想起那个狗眼看人低的死鸟一声,不屑地冷哼一声:“没那福气。”
“哼。也是。那群人一个个拽得二五八万的。跟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一样。我看水平也跟你差不多,可能还不如你呢。”宋学马上也想到了,吐槽道。
柳泛专心致志地看着说明书,孙斌把头探出来:“柳泛,你手怎么了?”
“啊?”
“左手。”
“哦。没怎么。我刚才出去的时候自己搞的。”
“自己搞?”
“苦肉计。本来想着能可怜可怜我,给我开点。”柳泛说,“谁知道那医生良心被狗吃了!死鸟。”
“那你怎么拿到的?”
“偷的呗。为了你,我的良心也葬送出去了。”
孙斌不再说话,他本来也疼得说不了多少话了。
看完说明书,柳泛把瓶子打开,把药给孙斌递过去。
强剂的效果立竿见影。他慢慢安静下来,面色缓和。
他认真地看了柳泛一眼,这对孙斌来说已经是无比感谢表示了。
柳泛微微笑了一下,爬上自己的床:“你的再生父母先睡了啊。”
然而实际上柳斌的新爸爸并没有睡。
他只是躺到床上去了。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他今天拿出来的药是管制药,不出几天那些助理团的志愿者学生进去帮忙点药品的时候绝对会发现少了一瓶。
药,必须要还回去,迟早要还。
但孙斌这个样,那些市面上低效的止痛药已经对他来说一点效果也没有了。校医的疗程又臭又长,谁能忍?不必说那些真正正规的大医院,几乎不在他们的选择之内。
柳泛枕边那本书还在,他拿起来又翻了几页。
闭上眼睛,几道流程,几种方法,一个一个在他脑海里往前推。几类药物的图样一瞬间就像蜘蛛网一样在他眼前连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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