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柳泛,你要在宿舍里开黑心诊所啊?业务越来越广泛了啊。”
柳泛提着那一大袋药物推开宿舍门,宋学看见了,非常惊讶。
“我要是开诊所先给你脑子打两针。”
柳泛把袋子往自己桌上一放,坐下,开始一瓶一瓶地查看起来。
沈老师非常细心,每一瓶药上面都贴有他手写的笔记,字迹娟秀和他这个人的气质一模一样。
柳泛看着这些稍微有点晕开的油墨陷入了沉思。
他完全没有想到沈老师是这样的一个人。初见他的时候,那么温文尔雅,体贴入微,那些书走来走去,简直是一个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发着光的神父。
没想到,神父只是他的表象。
回想起沈老师激动而失态的模样,柳泛感觉内心有几根丝线密密匝匝地缠绕在了一起,每回想一次就微微地扯动一分。
沈老师到底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他想不明白。他又不是他的爸爸。
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任何一个长辈像沈老师对他这样好,好到几乎可以归纳为救世主的情节。可是如果他是一个救世主的话,在青坪,迷路的羔羊可太多了。
他却只拯救他。
年轻的心脏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手罩住一瓶药,有意无意地,指尖摩擦着瓶盖,防滑齿一齿一齿地掠过他的指腹,带来一些粗糙的感觉。
他发现了许京脸上的伤是怎么造成的了。
他知道是我干的。
柳泛心里开始感觉有一些许的不安,本来是在这个泥潭里如鱼得水的,现在,却有了害怕的东西。
他如果沈老师知道自己干的所有的事,会对自己失望吗?会对自己难过吗?
不知道。他完全不知道。他也不敢让沈老师知道。
这到底跟沈老师有什么关系?!柳泛狠狠扣了一下瓶盖的防滑齿。心情没有来由地烦躁起来。
“啧啧啧啧啧。不过说真的,你要这么多药干嘛?”宋学凑了过来,好奇地拿起药瓶看。
“天天在这里挨打不得准备准备?省得哪天被人揍死。”
“我哪儿不是还有吗?你这,棉签,纱布,碘伏,我那也都还有啊。你用我的不就得了。这么见外?还自己买。买这些不少钱吧?浪费钱。”
“你那些留着自己用吧。”
“你别咒我。你买这么多干嘛?跟要去打仗一样。”
“不是我买的。”
“哇靠!”宋学一下子跳了起来,“那是谁买的?!女生?”
孙斌也立刻转了过来。虽然带着耳机,但每一句话他都不会落下,特别是带有关键词的。
“说啊!哪个女生?你小子爱情事业双丰收啊,干嘛啊最近?”宋学一副嫉妒地灵魂扭曲的样子,伸手猛戳柳泛的肩膀。
“停。停。停。不是女生。”
“呃……男的?”宋学延迟了一会儿。
“沈老师。”
“哪个沈老师?”
“化学那个,有机化学那个沈老师。”
“我们有上有机化学课?”宋学歪着脑子开始想。
柳泛无语地撇了他一眼。看来这个宋学也是他的潜在客户之一。
“那个右边前排坐两个美女,一个长头发紫色。一个短头发黑色穿短裙,长靴子的。”孙斌说。
“哦!我知道,那个紫色长头发女生叫徐嘉静,那个短头发女生叫楚美韩……”宋学一下子想起来了。
“讲台上那个就是沈老师。”孙斌说。
“哦——男的吧?瘦的。”宋学想了一会儿,终于在两个美女的记忆力挖掘到了一个瘦男人的身影。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的。哦。是沈老师。
“连他也打你了?!他一个老师!”宋学一记起来,惊讶大喊。
有时候真的想拿个显微镜看看宋学脑子里有什么。
“他打我干嘛?”柳泛没好气地说。
“没打你给你买什么药。这一大堆的。做慈善啊?”宋学理直气壮地说。
“不能是关心我。爱护我。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柳泛说。
“哇。nb。”宋学说。
“他怎么不给我也捧一颗心来?”孙斌抬起一只脚吐槽。
“人柳泛是谁?得意门生啊,人以前就和那沈老师打过照面儿的!是吧?你是说以前见过沈老师吧上次?”宋学说。
“切。”孙斌说。
柳泛朝孙斌那一只脚看过去,一看,真的一激灵。
一只脚,被一根铁丝贯穿了。
做了一些初级的处理,依然血肉模糊。
“什么情况?”柳泛皱着眉说。
“踢球踢的。一脚过去,踢到铁丝网了。直接把我的脚跟球串起来了。”孙斌说。
这个形容特别形象,柳泛脑海里已经有画面了。简直想干呕一声。碍于孙斌在面前,没呕。
“你……去过校医了?”宋学说。
“去过了啊。给我包了一下你没看见?喏,在这边。”孙斌把脚侧过来,处理的痕迹更清晰了,紫色的皮肉开绽,无比狰狞。
“哇——你这,你这这得止痛药当饭吃了吧?”
“吃着呢。”孙斌拿出一板子止痛药,晃了晃。
“有用吗?”柳泛问。
“没用啊。该疼还是疼的要命。”
孙斌是一个很“硬汉”的人,他一般不说“痛”“疼”,这都说出口了,真不是一般的疼了。
“啧啧啧啧。这你真是钢铁侠了,要换我我早就已经晕过去了。”宋学蹲下来仔细查看孙斌的那只脚,一边看一边时而皱脸闭眼,时而睁开一条缝,又想看又不敢看。
孙斌本来已经疼死的,一听“钢铁侠”,又可以再忍一会儿了。
“校医怎么说?”
“过两天去把这铁丝拔出来。”孙斌说。
“给你打麻药?”
“他让我多吃几颗止痛药。校医哪有麻药。”孙斌一脸无所谓。
柳泛和宋学又盯着看了一会儿,孙斌有一些不自在。
“行了。别看了。跟你说一声把你止痛药借我吃两天而已。我没药了。”孙斌不自在地把脚放下,架在桌子下面的一个小板凳上。
柳泛赶紧把袋子里的止痛药拿出来递给他。
孙斌简单地说:“谢了。”
好像无比后悔自己把伤拿出来给他们看。
孙斌脚不仅一直没好,还越来越严重,虽然在治疗,但这个过程把他疼得已经动弹不得了,只能在宿舍呆着。宋学和柳泛自己去上课。
这节刚好就是沈老师的课。
“这是那个捧着一颗真心来的?”宋学低着头和他交头接耳。
“嗯。”
“跟你长挺像的其实。”宋学说。
“什么?!”
抛开别的不说,柳泛一点儿也不想跟沈老师长得像。
拜托,沈老师可是都没有私生活,单单凭借长相就被人说养胃的。
哪个男的想跟他长得像……
“气质。不过他比较……怎么说,那个词,余摩。”宋学自己在脑子里纠结了一会儿,说。
“荼靡。”柳泛写在纸上。
“对对对!”宋学指了指纸上的两个大字赞许地点头道“荼靡。他挺荼靡的。”
“荼靡是一种花。你要说的是,萎靡吧。”柳泛又在纸上写了另一个字。
“呃……有什么差别,反正反正,就那样。荼靡,萎靡。你比他好。你比较有精气神儿。”宋学干脆把纸上的两个词都划两条横线涂掉。
“我有精气神?”
“对啊。虽然长挺像的。但你比他好多了,有活人感。他一副邪里邪气的。可能年纪大了。我感觉他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挺帅的,就长你这样可能。”
柳泛想了想,看着沈老师的脸。想象了一下他年轻的时候的样子。
一定和现在很不一样。也许很有灵气,很有精神,和现在一样温柔,而不是总带着一点邪气的忧郁。
“什么表情?我没说你老了会变荼靡啊。萎靡。我没说。”宋学感觉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找补。
“你大爷的你。”柳泛被宋学一下子从幻想中拉回来,给他一肘子。
“这些东西你真会?”宋学实在无聊,翻开他那本全新的有机化学书,皱着眉,摇摇头。
“会啊,怎么不会。”
“我的妈啊。这什么啊。全英文字母分开放。画的一个两个三个圈。方。半圈半方的。折来折去的。”宋学本来还想尝试硬看一点。
实在不行。化学不吃硬的。
看不懂。就是看不懂。全是英文也就算了,仅有的几个中文字还都是什么生僻字。
“真搞不懂那些科学家,干嘛用生僻字给这个物质取名字?自己人为难自己人。”宋学吐槽,“搞得我自己要看书也看不懂,听老师讲我也不知道他讲的发音是哪个字。”
柳泛:“……常见的几个字,记下来就可以了。”
“就算我记下来,这世界上物质多了去了。哪里能一个一个都记清楚?那我是人还是上帝?”
“呦。还知道上帝呢。”
“再说了,这些图案我哪里会画!折来折去的,这个半圆半方的是什么?”
“苯环。”
“这一横怎么没了?”
“这两个加进去,把他键打开了。”
“还真懂啊你。这“脱去”脱哪里去了?”宋学随手一指。
“这里。脱了一个卤化氢。”
“什么卤。还有还有,这个,这个在干嘛?”
“碳正离子重排。”
宋学抱着胳膊,有点儿不信邪,又翻了几页书:“柳泛,你说,这个一个横线连着大H是什么?”
柳泛叹了一口气,按下了宋学的课本:“宋学,你有没有考虑过来支持一下我的生意。给你打折。”
宋学一下子达到目的一般地点了点头:“我就说。没那么麻烦的事。我学这个干嘛?你会不就行了。我们不是哥们儿吗,啊?”
两个人叽叽喳喳地,吵的后面一个睡觉的脑袋烦躁不堪。他狠狠地给自己的卫衣带子打了个结。继续睡。
聒噪的兄弟情。
“柳泛。你说,徐嘉静好看还是楚美韩好看?”
“谁?”
“那两个女生,前排那两个,一个紫头发,一个短头发。你觉得哪个好看?”
“你有病吧你。”
“啧。火气这么大,干嘛骂人。我就不信你不看女生。装什么装啊,跟自己兄弟还装。”
“我不看。”
“真不看?”
“不看。”
“那你tm一整节课盯着前面一直在看那沈老师?!”
“对啊。”
“我看你才有病!”
“我有病你自己去考有机化学。”
“别啊,柳哥……”
柳泛站起来拿着书往前走。
“诶……别别别啊,别生气啊,柳哥柳哥,你去哪?”宋学赶紧抓住他的袖子。
“下课了,去找沈老师学术讨论,干嘛,你也要去?”
“呵呵。我以为你生我气了。我不去。我才不去。”宋学立刻把他袖子放开,自己收拾收拾走了。
沈老师走得还挺快,一瞬间就没影了,几乎湮没在人群里。
柳泛探出头去,没看到沈老师反而看到一个一点儿也不想看到的人。
言默。又是他。
“找沈宁城?”言默说。
“谁?”
“你沈老师。”
“对啊。”柳泛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没那么不耐烦。
“干什么。”言默说。
“我欠他钱。”柳泛说。
“这么快就有钱还了?”言默问。
“你管得着吗你。”他一不留神,真心话流了出来,他赶紧找补,“……没钱还协商一下怎么还。迟早会还上的。”
“怎么不找我协商?”言默说。
柳泛简直摸不着头脑。
我干嘛找你协商?
难道,你tm一个富二代也要来敲诈我?!
“怎么。沈宁城的钱要还,我的钱你就不管了?”言默往后一仰,一只手撑在栏杆上,一只手玩弄着一枚硬币,眉头微皱。
柳泛反应了好一会儿。他怎么就欠言默钱了。保护费,别人全款,学生会成员交百分之五十,他交了。
怎么想他也没欠言默钱。反倒是言默,要真说起来,那些十块二十的加起来还真是一笔债。
想明白了,他理直气壮地说:“谁欠你钱了?”
“你。你欠我两千块。”言默说。
“你敲诈啊?!”柳泛脱口而出。
柳志鹏找他要两千就罢了,柳志鹏是他爹。言默又不是他爹。敢敢也要两千块?
“你看起来很好敲诈吗?”言默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柳泛感觉自己受到了严重的审视。
“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你亲爱的“老子”欠的我。”
一听到事关乎柳志鹏,柳泛的瞳孔微微震动了一下,他眨了一下眼睛:“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几天在校长室。你沈老师也在。”
柳泛思索片刻。不到一分钟,想明白了。
“他只要两千,沈老师出了。为什么还找你要?”柳泛朝他走近了一步。
柳志鹏竟然敢找言默要钱!不害他儿子在青坪被人弄死不罢休啊?
“他没找我要。我给的。”
“没找你要,你干嘛给?”
柳泛又一头雾水了。
“我怎么知道沈宁城出了?”言默说。
好像很有道理。柳志鹏出来的时候沈老师已经走了,谁知道柳志鹏已经从沈老师那里捞到了。
“就算沈老师没给。你为什么给?”柳泛问。
我为什么给?……言默卡壳了一会儿。
我为什么给。
因为听见柳志鹏对他“老娘跑了”的痛骂,联想到自己可怜的身世了?因为看柳志鹏也跟他父慈子孝的,物伤其类了?
言默才不会这么说。
“做慈善。不行吗?”言默硬着嘴巴开口,又补充一句,“大发慈悲。菩萨心肠。”
“呵。”
活菩萨,我本来只要还两千,现在翻了个倍,变成四千了。
不行。柳泛看了看言默——一身不缺钱的样子。这样的人都能厚脸皮,他为什么不行。
“你做慈善,我为什么还钱?”他反问。
言默果然被他噎住了,沉默了一会儿。
“要不我感谢感谢你,给你磕两个。”
说完,柳泛就作势要蹲下。言默立刻把自己的腿收回来,硬币停下来被攥在手里,脸扭过去,暗骂一声:“我靠。”
“他没找你要,你自己给的。这就不怪我了。你当时是自愿的。”柳泛满意地直起身子,继续洗脑。
“他可没找沈宁城要。他是来找好大儿你要的。沈宁城当时也是自愿的,你为什么还他,不还我?”
脑子还挺清醒,真难洗。柳泛舔了舔嘴唇,躲开言默的注视,往楼道旁边扫了一眼。
催促脑细胞赶紧工作。
硬币在言默手里又转了起来。
“法律规定老师有帮助学生的义务。要履行关心爱护学生的职责,必要时提供帮助。你有吗?”
“法律只规定老师要给困难的学生协助,保护学生安全,关心学生心理健康。又没规定你。”
思来想去,许京厕所之夜后那几天看到法律书起作用了。
不过,言默好像不太吃这一套。
“沈宁城还真伟大。”他饱含轻蔑地说。
“准备怎么还你沈老师就怎么还我。懒得跟你废话,这事没商量。”
他就从栏杆上起来,拍了拍灰。
手一抛,一声清脆的响声。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柳泛对着他的背影大声说。
“那就跟你老爹——和你老师,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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