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的确是真的。
只是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突然和余一依谈起这个。
是因为他刚才救了这个女孩,这个女孩也救了他,过命之交?还是仅仅因为这个女孩从外貌到言谈都很不羁?不知道。
他很少和别人谈起这个。小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自己喜欢男的。
在小学那个单纯的年纪,男孩子们把心爱的女生写进日记本里,或者折进千纸鹤放到瓶子里的时候,柳志鹏醉醺醺地拉开抽屉,翻开儿子的日记本,脑子一抽瞬间清醒,发现了儿子是个怪胎。
一顿毒打之后。
柳泛自我厌弃到差一点去跳楼。
站到上面去,想起妹妹又走下来。跳也跳不得。
流着眼泪抖着手改正了他的错误。
然后这件事从此就再也没有被提过。
长大了一些之后,身材好,长得帅,人又聪明的柳泛成了很多女孩的暗恋对象。
女孩子们春心萌动,给他写情书,送牛奶,送糖果,制造各种各样的偶遇和似有若无的接触。柳泛常常感觉无可奈何——
要他怎么办?
对着那一个用蜡烛摆出一个爱心,在宿舍楼下表白的女孩大声喊:“对不起!我是个GAY!!”吗……
这未免有一点太伤害他天才少年的自尊心了。
柳志鹏倒是高兴的不得了。
他不止一次发自内心的赞叹自己当初选了一个多么漂亮的女人当老婆,漂亮老婆带来的漂亮儿子漂亮女儿到最后都会换成更漂亮的钱。
“啧。你小子真够可以的啊?长得。”柳志鹏把酒瓶子往桌上砰地一放,伸出粗粝的手掌,拍了拍十六岁柳泛的脸,“连赵家的姑娘也给你送包子来。啧啧啧……你老子就没这么好命。还得是你命好。长得好,命也好。”
“来,陪你老子喝两杯。”柳志鹏张开紫红色的大嘴,把酒瓶子怼进去。咕噜咕噜地喝了两口,然后再把酒瓶子拔出来,塞到柳泛的手里,“我说赵矮子开的那间超市迟早是咱爷俩的。买两瓶酒连赊账都赊不得,nb哄哄的,不知道在nb什么,迟早死了变女儿的,变你的。变我的!”
柳泛捧着酒瓶子不知道该不该喝。
瓶口脏兮兮的都是父亲的唾沫。酒精的味道非常刺鼻。
他不想喝。
好在柳志鹏也没有强迫他,一把夺过那个酒瓶又开始往嘴里灌,然后随着酒液咕噜咕噜往外冒着的,是他嘴里的白沫,还有一连串的脏话。
稀里糊涂地,不知道在说什么,大概的意思总归是赵家的就是他的,然后王家也是他的,刘家也是他的……
“不过要我说让我选的话还是宋家的姑娘长得最漂亮!宋家那KTV也气派!!金色的楼梯!有面儿!赵家比起来差点……”
柳泛觉得胃里一阵恶心。
后来不知道从第几天开始,那个姓赵的女生痛哭了一个晚上,从此不再喜欢柳泛。
他至今还记得那是一个很文静的,梳着齐刘海的姑娘,每天穿着白裙子,背着父亲给她做的棕色皮书包来上学,成绩也不错。
他曾站在赵家超市的门口,犹豫了无数遍,终究没有走进去解释清楚。
只有赵同学受伤的躲避和赵爸爸鄙视的眼神还历历在目。
“干嘛?什么眼神。你该不会也觉得我是怪胎吧。”柳泛装作受伤地说。
余一依歪着嘴巴笑,她把舌头吐出来,舌
尖上订着一个圆弧状的金属饰品,闪闪发光。
“你看我和你谁更像怪胎?”
“那还是你像。”
两人并肩往回走。
交上余一依这个朋友之后,柳泛感觉生活也不算太糟糕。
正如她的衣着打扮一样,余一依非常的前卫。接受能力一流。可以和一起柳泛胡说八道。
柳泛说他是个gay,余一依说攻喜攻喜,柳泛说他准备替考挣钱,余一依说来财来财。
他转着指尖的笔,有一种无比轻松的感觉。青坪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在这里,他奇迹般地可以做自己。反正,总有人比他更奇怪,总有人比他更无耻。
沈老师在不远处的讲台上兢兢业业地讲课,他讲的非常的认真,PPT制作也很精美,每一页都有他自己的批注,一看就下了不少功夫。
倒霉的是他是一个化学老师。
这种专业性极强的课注定是被人抛弃的。期末花个几百块就能找人过,干嘛伤害自己的脑细胞呢?
讲台上这个男人大概三十岁,瘦高,神色有些疲惫,衣着朴实,五官还算好看,就是隐隐约约有种网络上说的那种“养胃感”。说话做事都很温和,一举一动像一棵晚间的残竹。
同学们对他的课堂一点兴趣也没有,对他的私生活但是很有兴趣,叽叽喳喳偶尔聊那么几嘴。说他这个年纪还没有老婆,说他不太行。真养胃。
反正没人听他在说什么。
没人听还讲得这么认真啊。柳泛笑着看着他。
沈老师注意到了柳泛的目光,也腼腆的莞尔一笑,继续讲。他教的内容柳泛都已经明白了,他便用这个时间要么翻翻那几本旧书,要么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个奇怪的老师。
下课了。一时间人群退散,剩下几个人还在阶梯教室里。
柳泛夹着书本走到讲台上去,沈老师低头正在琢磨一个问题。
“小柳!你来啦。”沈老师慢慢地抬头,把书本合上,“生活适应得怎么样?”
“还不错。”柳泛点点头。
“进学生会了吗?”沈老师又问。
“进了。我现在在学生会负责查寝呢。”柳泛说。
说完,他突然想打听一下,于是便又开口问:“老师,我们学生会的会长叫言默啊?”
“对。言默。他不太……你不要和他有过多的牵扯。他很复杂。”
“为什么?听说他是言总长的儿子?”柳泛挺好奇的。
“嗯。言总长第一个妻子的孩子。长子。性格有些乖张。让你进学生会就是因为他是会长,一般不找自己会里的同学麻烦。你要是遇到他,躲着点。”
那完了。你可说晚了。
柳泛心想。
我已经主动找上他的麻烦了。
“言总长的儿子为什么会在青坪?”
“少问这些和自己没关系的事情。特别是关于言默的。”沈老师对他的过分好奇不太满意,垂下眼睛翻开书本,一副不想再聊下去的样子。
柳泛伸出两根手指,把书页夹住,重新翻过去,对沈老师讨好地笑了笑。
“行行行。不问不问。不问言会长的事了。问问老师你吧。你怎么会在青坪?”他抬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老师看。
沈老师无奈地从书本中抬起头,看了少年一眼:“我为什么不能来青坪?”
“你看起来像个知识分子啊,和别的老师都不一样。”柳泛想奉承一下。
“那你,也和别的学生不一样。你为什么来青坪?”沈老师平静地说,语气中却带了受伤而一丝丝反击的意味。
柳泛心中某一根线好像乱了一拍。沈老师一瞬间和他疏远开来。
沈老师没有收到回复,也无所谓,伸手拿起桌上的一支钢笔,准备开始在自己的本子上写写画画。
柳泛赶紧伸手把钢笔按下。
少年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初具力量感,按着沈老师苍白的手,他急急忙忙把心里的话解释出来,生怕慢了就错过弥补的机会。
“我来青坪——因为穷啊。没钱去上大学,所以随便来混一下。”
沈老师手没有动,他抬眼看了看柳泛。
柳泛扯起一个尴尬而真诚的笑容。
“你最近和一个女孩走得很近。”沈老师继续说,镜片后面的眼睛平静却让人有一点点不安。
“哦——你说余一依啊。对啊。”
“恋爱了?”
“哪跟哪啊?拜托老师。我才刚来几天。刚认识的朋友而已。”
“少跟那样的人交朋友。不交朋友做好自己的事,也不会怎么样。”沈老师说。
柳泛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余一依怎么了。也就看起来怪了点。青坪人不都这样吗。
柳泛垂着眼睛在思考,沈老师却把手抽了出去,把本子合上。他站了起来,带着本子要离开。
临走,抿了抿没有血色的薄嘴唇,终于还是说:“没有钱的话可以去学校的便利店做兼职。不要去混。”
柳泛靠着讲台,有些不爽。
“说的轻松。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他干脆把包扯了起来,有些烦躁地大声说。
沈老师站住了:“要是没有办法,我帮你联系人。给你一个兼职的工作。”
柳泛有些错愕。可是沈老师的一脸怜悯和无奈刺痛了少年的自尊心。
“没必要。”他耸耸肩。
沈老师皱了皱眉,终究没有再回头,柳泛迟疑了几秒,追了出去。
言默刚刚睡醒。
一觉醒来,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两个人在讲话,一抬头人都走光了,剩下那个养胃老师和那只不知死活的嫩鸟不知道在干嘛。你一句我一句的。
他把卫衣的帽子套上,重新趴在桌上,眯着眼睛听了一会儿。
没什么有意思的内容。
无聊师生情,吵死了。
头抬起来,把头发向后胡乱抓了抓,卫衣带子捋直,站起来,抓上书包出去了。
柳泛一直跟着沈老师,沈老师却不再说话。
“不是吧老师。你该不会还对我寄予厚望吧?”柳泛忍不住叫住他,半分戏谑半分认真地说。
沈老师回头,看着柳泛,终于说:“是啊。我还对你寄予厚望。”
柳泛无奈。
沈老师接着说:“柳泛。我见过你以前的样子,也不管你为什么来青坪。我不希望你跟青坪里面的人牵扯,交流,接触太多。不管是言默还是其他的人,其他任何环境。”
“仅仅是没有钱,可以赚钱,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还有解决的办法,以后也能抽身。要是思想改变了,跟他们牵扯太多,陷进去了,你就彻底没救了,你知不知道?”沈老师略为提高了一点音量,在空荡荡的教学楼里,他的声音莫名像教堂里一口很吵闹的钟,撞得他的灵魂摇摇摆摆。
柳泛斜背着包,靠在墙壁上,听着沈老师说话,眨着眼睛,嘴唇往里抿,喉结滚动,咽了一口口水。
像一个自觉犯错,又不服气地孩子。
沈老师逐渐平静下来,他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不像表面这样是个单纯的孩子。但——总之,别把青坪当作你的归宿。它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个站点。”
说罢,沈老师就又转身离去。
柳泛站在原地,犹豫片刻,最终也只憋出了一声大喊:“喂。老师,你说给我找便利店工作真的假的?”
“真的。”
教学楼是回字形,一天之中阳光只能斜着溜进来,把地板上拖把留下的水渍照得闪闪发亮。柳泛眨眨眼睛,往外看去,灰尘在空中飞舞,他忍不住低低咳了两声。
天色已晚,他准备在教学楼上个厕所再回去。
这厕所,说实话,真有够恐怖的。
灯光昏暗,几个生锈的水龙头滴答滴答地往外渗,地上有些黏黏腻腻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瓷砖缝中尽是秽物。
他把拉链拉上,走出来洗手。
光线不足,镜子里的他脸色更加青白晦暗,他往自己脸上泼了一掬水,水珠顺着眉毛睫毛滑落,从脸颊边缘流下。
他突然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的脚步声。
往厕所里一看,只有他一个人。
柳泛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警惕地回头,迅速查看厕所里的东西。
拖把被人拿走了,水桶,抹布,也不在,连那些平日里挤成一团的杂物也被拿了个干净,只剩下那一大袋毫无攻击性的卷纸随意堆叠在那里。
柳泛右手把眼镜摘下来,扔在一边,左手伸进背包里,握住冰冷的瓶体。
他站在镜子前,把手套戴上。情况不妙,他不着急走出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止一个人。
柳泛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他把手机也拿出来,放到一个角落里。
许京果然出现了。
他什么也没拿,赤手空拳,气焰嚣张地走在最前面,后面跟了四个小弟,一人拿了一根镀锌管。
“好久不见啊!!”许京说。
柳泛盯着他不说话,手从背包里拿了出来,拍了拍插在口袋里。
“那天初次见面,没怎么准备。被你占了便宜。今天特地找了几个兄弟来跟你叙叙旧。”许京一边说,一边走进来,踩得厕所里的水发出响声。
“怎么?一个人?你女朋友没跟着你一起来?”
“我没有女朋友。”柳泛说。
“那不然叫什么?叫姘头,叫马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就是余一依吗?”许京笑起来,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兄弟,几人都笑了起来。
“我劝你啊,少幻想余一依了。那女的玩过的男人比你从小到大在男厕所里见到的都多!”许京把柳泛逼到一个角落,抬脚踹了上去。
柳泛吃痛躬身,缓缓蹲下。
这里有五个人,给他三头六臂都没办法赤手空拳对付,更不用说外加四根镀锌管。
除非要跟他们拼命,这里倒是有消毒液和洁厕灵。妈的。凭什么。这群脏货。柳泛叹了口气,被打已成定局。
我怎么这么命苦。
许京也知道柳泛迟早要被他们打,于是不急于一时。他要狠狠侮辱他一番,让这个爱出风头的明白明白什么才叫规矩。
他又抬脚狠狠踹了上去。这一脚几乎踹在柳泛的脸上,他堪堪偏头躲过,脖子上留下一片几乎要渗血的红痕。
“怎么不说又急了?”许京问。
柳泛咬紧嘴唇不做回答。
许京对这个反应很不满意。
“不是说看上我了?我来了,怎么缩在那里,像什么东西?!”他又上前,一手抓起柳泛的头发,逼着他和他对视。
反正都要被打,给我来个痛快吧。
他看着许京,眼神中到没有不屑的意思,只是他就是长了乍一看很乖,仔细一看五官都很拽的脸。许京认为自己被挑衅了,怒火直冲大脑。
“给我打。先给我打服!”他猛地把柳泛的头往墙角一撞,然后起身,示意小弟们上。
一时之间,棍棒就像雨点一样密集,每一棍都不节制,一下一下,一次带出一块淤青。柳泛咬着牙。
他很想反抗。但这种情况下一对五,反抗根本无济于事。而且,他想到了沈老师说的,不能和他们牵扯过多。你来我往,梁子结下了,以后再想置身事外就不可能了。
打就打吧。
这几个小弟数不清的棍子下来,外加脚踹,柳泛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翻涌,皮肉都已经失去了知觉,身上冒出汗水,嘴角渗出血痕。
小弟打累了,许京示意收手。他看着柳泛这幅样子很满意,这张脸总算破了相。
他随手扯了一大桶卷纸朝柳泛身上扔,卷纸散落在地上,沾上了斑斑血迹。柳泛睁开眼睛,擦了擦汗,看了一地的卷纸一眼。
许京点了一根烟,蹲下来,把烟灰往柳泛身上弹,饶有兴致地说:“叫柳泛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你这张脸,我还真有点兴趣。”
“你说,哥哥们要是把你轮了,你会怎么样?会爽吗?”许京嘎嘎地笑了起来,浑身横肉随之颤动。
周边的小弟也打量起柳泛来。
柳泛深呼吸一口,手伸进包里,摸到了那个玻璃瓶。
“要不,你先口我?”
说罢,许京把脸贴上来,五官挤在一起,挑衅地要一个答案。
柳泛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扯起一个微笑说:“行啊。”
然后左手迅速从包里伸出来,戴着手套的手抓了一把暗紫色晶体,猛地往许京脸上盖去。接着两只手都迅速抓住许京的头,随着晶体接触到他的皮肤,许京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
小弟并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许京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极强的腐蚀性药物让他整张脸都好像在燃烧。柳泛伸手服夺过那只烟,然后猛地抬脚往许京两腿之间踹去。四个小弟看呆了。
许京往后跌跌撞撞地退,腰撞在水槽上,怒吼一声:“tmd!给我上!!把他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他!”
小弟们蜂拥而上,柳泛挑了最近的一个,捡起地上的卷纸缠在他的脖子上,把剩下的粉末往上面一抹,然后用烟头按了上去。
一瞬间,迸发出剧烈燃烧的明火。
“啊!!!!!!”
那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扔掉手里的镀锌管,冲到水池边疯狂把水往身上泼。
剩下三人脸部扭曲,剩下最**的恐惧,棍子一扔就落荒而逃。
火势蔓延,柳泛捡起地上那个干粉灭火器对着那人喷。粉尘混合着血液的腥味,直冲鼻腔。他忍不住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的鼻子都是血,鼻梁都断了。
他照了照镜子。
你要是害我毁容,你就在这里被烧死算了。
往下一看,那个被火烧的小弟疼得缩成一团,蜷在水槽边。许京两只手捂着脸,跌坐在一脚,显然也没什么行动力了。指缝间露出来的皮肤已经有了很明显被腐蚀的痕迹。
他把手套摘下来,捡起地上的几张纸巾,照照镜子,把脸擦干净。去那个角落里把手机捡起来,放包里,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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