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城市，像一幅被泼了浓墨的写意画，霓虹是其中不安分的点缀，流淌着，晕染开。林凡坐在陈砚清那辆内部同样整洁得如同移动实验室的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光影，感觉刚才店里那场关于“语言”和“合作”的微妙交锋，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冲得七零八落。
“地址是城西的老文艺区，‘颜料仓库’改建的LOFT。”林凡报出刚才记下的地点，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随身布包的边缘。那里面装着几块老玉料、一截雷击木，还有他常用的几样趁手工具——都是他感觉能“定神”或“隔绝”的东西。此刻，这些东西传来的温润或沉肃触感，是他唯一的凭藉。
“了解。”陈砚清专注地驾驶，语气听不出波澜，但车速比平时快了不少。他单手在车载平板电脑上快速操作了几下，调出那个区域的地图和环境数据。“目标区域，旧工业区改造，人员结构复杂，能量场背景值存在轻微异常波动记录。符合非常规事件高发区域特征。”
林凡听着他冷静的分析，忍不住问：“你觉得，真是‘他们’吗？”
“基于现有信息：受害者职业（画家）、行为突变（隔离、创作异常）、症状描述（精神沉浸、外界呼唤无效），以及通过胡老间接指向你这一关键行为模式，”陈砚清目光扫过屏幕上的数据，“与‘虚无之种’测试或攻击模式的吻合度，评估为82.7%。我们需要做好面对高浓度‘情绪污染源’的准备。”
“污染源……”林凡重复着这个词，胃里有些发紧。之前的压力球和怀表，虽然棘手，但更像是残留的“毒素”。而这次，听起来像是有一个持续散发污染的“活泉”。
车内的气氛凝重起来。林凡不再说话，只是默默调整着呼吸，试图让自己进入一种类似修复古物时的“空明”状态，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冲击。他瞥了一眼陈砚清，对方下颌线绷紧，显然也处于高度警戒状态。
“到了。”陈砚清将车停在一条略显昏暗的巷口。前方是一排由旧仓库改造的建筑，红砖墙面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一些窗口透出各色灯光，夹杂着隐约的音乐声和人语，唯独角落一扇巨大的、装着铁艺护栏的窗户后面，一片漆黑，如同一个沉默的洞口。
那就是目标地点，画家方哲的画室兼住所。
一个穿着羽绒服、满脸泪痕的年轻女孩早已等在巷口，见到他们下车，立刻冲了过来，正是电话里的那个声音。
“是林师傅吗？太好了，你们终于来了！”女孩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我是方柠，我哥哥他……他就在里面！我怎么拍门他都不开，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只有颜料的味道，越来越浓……”
“方小姐，别急，慢慢说。”林凡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同时敏锐地感知着周围。空气中确实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颜料气味，不是单纯的化学制剂味道，更像是一种……混合了某种腐朽甜腻气息的、过于浓艳的香，闻久了让人头晕。
陈砚清已经打开了便携探测设备，屏幕上的数值开始轻微跳动。“环境‘心灵熵值’高于基准线35%，确认存在异常情绪辐射。源头强度，正在持续攀升。”
方柠带着他们穿过一道窄门，走上冰冷的铁质楼梯，来到一扇厚重的旧木门前。门紧闭着，门缝底下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光，那股甜腻的颜料味在这里几乎令人作呕。
“哥！哥！你开开门啊！我找了能帮你的人来！”方柠用力拍打着门板，带着哭腔呼喊。
里面毫无回应，死一般的寂静。
林凡靠近门板，没有用手去碰，只是将掌心虚贴在冰冷的木头上，闭上眼睛。
“嗡——”
一种远比王工那次更尖锐、更富有侵略性的感知，瞬间刺入他的意识。
不是混乱的噪音，而是……色彩。过于饱和、疯狂旋转的色彩。粘稠的、冰冷的深蓝像海水般淹没过来，其中夹杂着撕裂般的猩红，扭曲的、不祥的紫黑，还有大片大片如同腐烂水果般的、带着甜腻气息的亮黄……
这些色彩本身，就承载着强烈的情绪：是绝望，是狂乱，是某种濒临崩溃的兴奋，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想要将一切都拖入这片色彩漩涡的吸力。
林凡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煞白，呼吸急促。
“怎么样？”陈砚清立刻扶住他手臂，稳定了他有些摇晃的身体。
“……很糟糕。”林凡的声音带着颤音，“不是‘毛线团’，是……‘漩涡’。一个由负面情绪和疯狂意念组成的色彩漩涡。它在……主动拉扯周围的一切，包括我的意识。”他指了指那扇门，“这东西，是‘活’的。它在生长。”
陈砚清眼神一沉，快速在设备上记录：“确认目标具有主动侵蚀性与精神同化倾向。威胁等级上调。”
方柠听到他们的对话，吓得脸色比林凡还白：“那……那我哥哥他……”
“他很可能还在这片‘漩涡’的中心，但他的自我意识，可能已经被包裹、侵蚀得很深了。”林凡艰难地说道，那种被拉扯的感觉依然残留在他意识边缘。
“常规破门可能引发不可预测反应。”陈砚清观察着门锁结构，又看了看那扇装着铁艺护栏的窗户，“需要非物理性介入，或者，从内部打开。”
林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感知。他忽略那些疯狂旋转的色彩，努力向“漩涡”的更深处探寻。在一片狂乱的色块底部，他隐约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但尚未被完全同化的……属于人类本身的恐惧与挣扎。
像是一点即将熄灭的、苍白的小火苗。
“他还活着！意识还没完全消失！”林凡立刻说道，这发现给了他一丝希望，“但是非常微弱，被那些疯狂的东西层层包裹着。”
他看向陈砚清：“你的设备，有没有办法从外部干扰这个‘场’？哪怕只是制造一丝缝隙？”
陈砚清沉吟片刻，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带着天线和复杂纹路的金属圆盘。“这是高频谐振器，理论上可以发射特定频率的波动，干扰稳定的能量结构。但需要对目标频率进行极其精准的匹配，否则可能无效，甚至加剧混乱。”
他看向林凡：“你的感知，能否尝试捕捉这个‘漩涡’核心的……‘振动频率’？不需要精确数值，一个大概的‘感觉’描述也可以。”
又一次，需要他将玄之又玄的“感觉”，转化为可供操作的参数。
林凡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手虚贴上门板。这一次，他有了明确的目标。他不再被动承受那些色彩的冲击，而是像倾听一件受损乐器的内部结构一样，去细细分辨这片混乱之海深处，那个最核心的、驱动一切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全部心神沉入其中。
疯狂的色彩依旧，但他努力剥离表象，去感受其内在的“节奏”。那是一种……低沉、粘滞、仿佛无数人在泥沼**同呻吟的节拍，带着令人心智涣散的诱惑力。
“它的‘声音’……”林凡紧闭着眼，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像……像坏掉的大提琴，最低的那根弦，被浸在糖浆里反复拉扯……很沉，很慢，但是带着钩子……”
“低频，粘滞性，具有精神吸附特性……”陈砚清一边快速调整着谐振器上的旋钮和拨片，一边复述并翻译着林凡的描述。他的动作精准而迅速，试图将林凡那抽象的比喻，转化为仪器上可执行的指令。
“钩子的感觉……是不是指向某种特定的谐波失真？”陈砚清追问，手指在一个微调旋钮上停住。
“对！就是那种……快要断掉之前的、刺耳的杂音！”林凡立刻捕捉到那种感觉。
陈砚清眼神一凝，果断地将旋钮向左微调了五度。“准备尝试第一次干预。方小姐，请退后。林凡，如果感觉不适，立刻示意停止。”
方柠紧张地退到楼梯口。林凡也做好了随时切断感知的准备。
陈砚清按下启动按钮。
谐振器发出一种人耳几乎无法捕捉、但林凡却能清晰“感觉”到的细微嗡鸣。那嗡鸣像一根纤细却坚韧的银针，尝试着刺入那片粘稠的色彩漩涡。
一瞬间，门板似乎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门内那死寂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
林凡“看”到，那片疯狂旋转的色彩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滞涩，就像流畅的胶卷被卡住了一帧。
有效！
但下一秒，一股更加狂暴的反扑从门内涌出！深蓝与猩红如同被激怒的巨兽，猛地膨胀开来，沿着那根“银针”反馈回来，狠狠撞向林凡的感知！
“呃！”林凡闷哼一声，感觉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胸口，眼前发黑，踉跄着几乎栽倒。那甜腻的颜料味瞬间浓烈了数倍，仿佛要顺着他的呼吸道钻入大脑。
“干预引发强烈反噬！”陈砚清立刻关闭谐振器，一把扶住林凡，同时看向探测屏幕，上面的数值疯狂飙升，“目标强度在刚才瞬间提升了50%！它在吸收干扰能量，加速转化！”
“不行……硬来不行……”林凡靠着墙壁，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满是冷汗，“它……它比我们想象的更‘聪明’……”
方柠看着两人的样子，几乎绝望：“那……那怎么办？就没有办法了吗？”
陈砚清扶了扶有些歪斜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门板，又看向那扇装着护栏的窗户，最后落在林凡苍白的脸上。
“外部强行干预风险过高。我们需要改变策略。”他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加快，“既然无法从外部打破，那么……”
他的目光定格在林凡身上。
“……就需要有人，进入‘内部’。”
林凡的心猛地一沉。
“内部？”方柠不明所以。
陈砚清解释道：“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进入。而是精神层面的……‘潜入’。林凡的能力，可以让他感知到那个‘漩涡’。如果他能主动将一部分意识投入进去，而不是被动承受冲击，或许能在内部找到那个核心，或者，直接接触到方哲尚未被完全侵蚀的意识，从内部引导，里应外合。”
“这太危险了！”方柠失声道。连她都听出了这个方案的疯狂。
林凡看着那扇如同怪兽巨口般的门，感受着门后那片疯狂而饥饿的色彩漩涡。主动投入意识？这无异于将自己作为饵食，送入虎口。
陈砚清看向林凡，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这是目前理论上成功率最高的方案，但风险等级为‘极高’。你的意识可能被污染、同化，甚至被困在其中，无法返回。你有权拒绝。”
车内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默契和信任，在此刻面临着最残酷的考验。是退缩，保存自身？还是冒险一搏，去救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林凡看着方柠绝望而期盼的眼神，感受着门后那一点微弱却仍在挣扎的苍白火苗。他想起了胡老的嘱托，想起了自己这麻烦能力背后，或许存在的意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站直了身体。
“告诉我，该怎么做。”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陈砚清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但快得如同错觉。
“我会用谐振器，在你感知并建立连接时，尽全力在你周围维持一个最低限度的‘稳定场’，作为你的‘锚点’和撤退的信号通道。同时，我会监控你的所有生理指标，一旦超过危险阈值，我会强行将你拉回。”陈砚清快速布置着，将谐振器调整到另一个模式，又拿出几个电极片，“我需要连接你的体表，以获取最直接的数据。”
林凡点点头，任由陈砚清将冰凉的电极片贴在他的额头和手腕。
“记住，”陈砚清最后叮嘱，语气凝重，“在里面，不要被那些色彩和情绪迷惑。专注于寻找方哲的本体意识，或者那个驱动一切的‘核心’。一旦找到，尝试沟通，或者标记它。你的‘感觉’，是在里面唯一的导航。我会在外面，确保‘锚点’稳固。”
林凡闭上眼，再次将手贴上那扇冰冷的门。这一次，他不是去感知，而是去……连接。主动地，将自己的意识，如同涓涓细流，导向那片狂暴的色彩海洋。
陈砚清按下谐振器的按钮，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稳定而持续的低频波动，以林凡为中心，悄然展开，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投下了一枚小小的、发光的浮标。
林凡的意识，在这一刻，彻底脱离了身体的束缚，投入了那片未知的、凶险万分的——
画中魇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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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完）
林凡在恐惧中选择了担当，完成了从“被动承受麻烦”到“主动冒险救援”的心态转变。陈砚清在制定高风险计划时，给予了林凡选择权，并承担起“锚点”的重任，展现了责任感和对林凡的维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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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画中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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