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成为“合作者”后的第一次会面,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陈砚清依旧带着他的金属箱,准时出现在林凡的文玩店。他高效地布置着几个新增的、用于监测环境异常能量波动的小型传感器,动作精准,如同设定好的程序。林凡则在一旁整理工具,眼神却不时飘向对方。
那句“正式合作者”和那个握手,像一道清晰的分水岭。之前是临时的、权宜的,可以随时抽身。而现在,他感觉自己被绑上了一条明确且可能危险的航船,掌舵的另一半,是这块他至今仍觉莫测高深的“砚台”。
这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林凡心底泛起一丝迷茫。他渴望有人分担这沉重的秘密,但陈砚清的绝对理性,有时让他觉得自己更像一个被研究的标本,而非并肩的战友。他将自己的世界向对方敞开,而对方回馈的,是公式、模型和冷冰冰的数据分析。这种交换,公平吗?还是他在一厢情愿?
“监测网络已部署完毕,基础防护等级提升至二级。”陈砚清完成设置,转过身,目光落在林凡脸上,似乎察觉到了他游离的状态,“你的心率与呼吸节奏显示,你处于轻度焦虑状态。是对新增设备不适,还是对合作条款存在疑虑?”
林凡被他精准的点破吓了一跳,随即有些恼火。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糟透了。“我只是在想到底该怎么‘合作’。”他语气有些生硬,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把正在修复的紫砂壶,指尖传来的温润触感稍稍平复了他的心绪,“你负责分析,我负责感知。听起来很清楚,但具体怎么做?每次我都得像写实验报告一样,把我‘感觉’到的东西,翻译成你能理解的‘数据’?”
他抬起头,直视陈砚清:“陈教授,你有没有想过,有些‘感觉’,是翻译不过去的?就像我告诉你这壶的泥料‘有骨力’,你能明白那是什么‘质感’吗?”
这是林凡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表达他的不适与质疑。他需要确认,在这场合作中,他那无法被量化的、属于“感觉”的世界,是否真的被尊重,而不仅仅是被利用。
陈砚清没有立刻回答。他推了推眼镜,走到工作台对面,隔着一桌的工具和器物,与林凡对视。他的表情依旧缺乏波澜,但眼神比平时专注了几分,像是在解析一道复杂的逻辑命题。
“我明白你的意思。”片刻后,他开口,语气是惯常的平稳,但用词却有了微妙的变化,“‘骨力’、‘温润’、‘锈蚀’、‘声音毛毡’,这些是你的感知维度独有的‘语言’。我无法像你一样直接‘感受’到它们,正如你无法直接‘看到’我模型中的数学之美。”
林凡怔住了,他没想到会听到“数学之美”这样的词从陈砚清口中说出。
“合作,不意味着同化。”陈砚清继续道,像是在陈述一个他刚刚推导出的定理,“我的工作是,学习你的‘语言’与我的‘语言’之间的映射关系,找到那个能将你的感性输入,转化为有效行动方案的函数。这需要时间,也需要你的耐心。当然,还有我的。”
他微微停顿,补充了一句:“以及,我承认,将感性经验纳入严谨模型存在挑战。但这挑战本身,具有吸引力。”
“学习你的‘语言’”。
“需要你的耐心。当然,还有我的。”
这几句话,像几颗投入林凡心湖的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坚硬冰冷的“砚台”,似乎第一次明确表示了愿意向“林木”的世界靠近的意向,甚至承认了其中的“挑战”与“吸引力”。这比他预想中任何一种回应,都更具分量。
林凡胸口的那点块垒,悄然消散了些许。他摩挲着紫砂壶,语气缓和下来:“……我也在学。学你那些‘参数’、‘模型’是什么意思。”
陈砚清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像是完成了一次成功的信息交换。“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今天的工作了?关于那枚信标的初步分析报告,需要与你同步。”
就在他准备打开平板电脑时,林凡店里的老式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这部电话,通常只有些老主顾或者胡老会打。
林凡走过去接起:“喂?”
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陌生而急促的年轻女声,带着哭腔:“是……是林师傅吗?求您……求您救救我哥哥!他……他好像中邪了!”
林凡眉头一皱:“中邪?您是不是找错人了?”
“没有!是胡老……胡老说,只有您能看懂他‘沾上的东西’!”女孩的声音充满绝望,“我哥哥是画家,他前几天从外地写生回来就不对劲了!他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不停地画……画一些很可怕的东西!我们怎么叫他都不理,就像……就像魂被吸进画里了一样!胡老说,他可能是被什么‘脏东西’魇住了!”
画家?写生?魂被吸进画里?
林凡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想到了“虚无之种”那些诡异的手段。这听起来,比之前的压力球和怀表,更加直接,更加凶险。
他捂住话筒,快速对陈砚清低声道:“新情况。可能很棘手。画家,疑似精神被侵蚀,与画作有关。”
陈砚清眼神一凛,立刻合上平板,手势示意林凡继续。
“您别急,慢慢说,地址在哪里?”林凡稳住声音,对电话那头说道。他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有些发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主动找上门的“中邪”案例,这会是巧合吗?还是……“他们”的又一次行动?
得到地址后,林凡挂了电话,脸色凝重地看向陈砚清。
“你觉得,这会是‘他们’做的吗?”他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对陈砚清判断的依赖。
陈砚清已经开始迅速收拾主要设备,装入一个便携背包。“概率超过70%。目标选择(艺术家)、症状表现(精神隔离、创作异常)、以及通过胡老间接指向你,这些要素组合,随机发生的可能性极低。这是一个新的‘测试’,或者,是更直接的‘攻击’。”
他的分析冰冷而直接,却让林凡混乱的思绪有了清晰的框架。
“攻击……”林凡喃喃道,一种混合着愤怒和责任感的情緒开始取代不安。如果真是“虚无之种”,他们正在伤害无辜的人。
“需要立即行动。”陈砚清背好包,看向林凡,眼神锐利,“这次情况不同,对方的精神可能处于被持续侵蚀状态,延迟干预可能导致不可逆损伤。你,”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是进入那个‘现场’感知核心的关键。而我,会确保外部环境数据监测与你的……‘后方’稳定。”
他没有说“安全”,而是用了林凡之前提到的,象征着心理支撑的“稳定”。
林凡看着他已经准备就绪的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压了下去。纠结与合作形式已经毫无意义,现在有人需要帮助。
“走。”他抓起随身携带的、放着一些他感觉能“定神”的小物件的布包,眼神变得坚定。
锁店门时,林凡回头看了一眼室内。温暖的灯光,静谧的器物,与他即将踏入的、未知的凶险仿佛两个世界。
墨已入水,木已沾痕,前路迷雾重重,但至少,他不是独行。
陈砚清站在街灯下等待,身影被拉长,冰冷,稳定,如同夜色中一块沉默的界碑。
林凡快步跟了上去。
他们的关系通过坦诚的沟通(尽管带着火药味),消除了初步合作的不信任感。在新的危机召唤下,纠结让位于共同的责任感与行动决心。陈砚清再次使用林凡的比喻(“后方稳定”),表明他确实在“学习”和“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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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墨痕浸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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