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昭珩浑浑噩噩走上曜枢灵峰的峰顶。
有修士认出他，因着仙尊的关系上前和他攀谈。
他目光落在对方一张一合的嘴巴上，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宿兄，宿兄？”
宿昭珩沉默半晌，心思早就飞远了。
他来溯玄宗之前，父皇便千叮咛万嘱咐，修真之人向来以实力为尊，让他谨言慎行，多方交好。
要不是他出身宿嘉国皇室，有仙尊这层关系，谁又会多看他一眼？
他猛地打了自己脑袋一巴掌。
他怎么就使起性子，口出狂言了呢？
能出现在溯玄宗的哪有寻常人？
刚才魇尊对他那么客气，那是多好的机会啊！他完全可以借着仙尊的关系和魇尊搭上话，最起码也能给魇尊留下印象不是？
现在印象倒是留下了，可想来全是不好的。
他想到这又‘砰砰砰’给自己来了几下。
和他搭话的修士满脸错愕，攀谈的话转瞬就变成“在下先不打扰了”，接着便匆匆作揖离开。
宿昭珩不在乎对方怎么想他，心里一团乱麻。
这时不知谁大喊了一声“仙尊来了！”，宿昭珩猛地回神，与其他人一样向玄鹤峰望去。
仙尊从内门来，定会经过玄鹤峰。
他望去时，仙尊已经御剑越过宛若银河倾泻的灵力瀑布。
还有数位强者随仙尊一并御剑而来，每一位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他听见人群中响起的议论。
“怎么没看见魇尊她老人家？”
“据说魇尊就住在千里烟波，仙尊还为她建了一处栖棠阁，那里目之所及尽是海棠花，美轮美奂，像极了仙境！”
“那能有真正的仙境美？魇尊可是见过迎仙桥的。据说迎仙桥出现时，还会展露出仙界一景，那才是真正的仙界！”
“是仙界又如何？魇尊不还是选择留在千里烟波的栖棠阁！”
其中一男修挥动折扇，“在下这次来就是想一睹魇尊风采，若魇尊能收下我这封春花信……”
另一人嗤笑着打断他，“魇尊和仙尊可不仅是师兄妹，想来再过不久，修真界都能听到二人结为道侣的消息。你还是别异想天开的好，再说了，折扇这种东西可吸引不了魇尊的注意。”
男修气急败坏：“折扇乃是在下法宝，又不是孔雀尾部的覆羽，你这人真是无礼！”
宿昭珩缩了缩肩膀，他在想刚才有没有说过魇尊无礼。
刚才的一切发生太快，他现在已经想不起个中细节了。
*
宿尽舟收剑落地，才拜见完师父，就立刻被各门各派的老祖、宗主围在中间，一时脱不开身。
其他几人本想去寻迹棠，结果也是没能逃开，耳边堆满寒暄和恭维。
几人之中，只有夜白渡的身边没有凑人，他周围一下子就变成了最清静的地方。
他对此很满意，缓步走近灵玉石台边，想要尝尝活人间流行的灵酒是个什么味道。
恰在此时，身后响起一道轻笑，“这酒一点也不烈，小打小闹的没什么意思。”
夜白渡还是拿起了酒杯。
在他那双冷冽到极致的双眸中，有一抹可以勉强称为温和的神色一闪而过。
“哪种好喝？”他转身看向身后，与迹棠笑盈盈的目光撞上。
迹棠来到夜白渡身边，在满是灵玉打造的酒壶中选出一种，“这个不错，用烈炙果树里的琼火汁酿的，你尝尝？”
夜白渡把手里的‘小打小闹’喝掉，抬起酒杯，等迹棠给他倒满，又一饮而尽。
“咳咳咳……”
迹棠忍俊不禁，“我都说了这酒很烈，你一口下去哪受得了。”
她看向四周，除了将宿尽舟他们层层围住的修士外，还有不少正等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样子一有机会就要凑上去。
“还是你这里舒服。”她发自内心道。
夜白渡抹掉嘴角酒液，只觉得舌头发麻，嗓子也火烧火燎。
他哑声说：“这不是正常？谁会想和夜忘川的摆渡人打交道，又不是明天就要死了。”
迹棠顿时乐出声，“你比以前有趣多了！”
夜白渡动作微滞，眸光落在她身上。
迹棠给他倒满，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熔炉地一旦炼魂成功，重返人间后，就不会再记得夜忘川的事情了？”
夜白渡怔了怔，“你怎会……宿尽舟告诉你的？”
迹棠蹙眉，“我师兄？”
夜白渡见她反应，更是吃惊，“你自己想起来的？！”
迹棠，“自然是我自己想起来的，先前从夜忘川离开，我就觉得你莫名熟悉，只是想起来的有些晚，也没能抽出时间去夜忘川找你玩。”
夜白渡实在太过震惊，没能马上说话。
迹棠却问：“我师兄知道多少？”
夜白渡抿唇沉默片刻，实话实说，“他都知道。”
迹棠苦恼地叹气，摊手道：“就他那性格，还不知道自己消化了多久呢。”
两人相对无语，干脆碰了酒杯，都是一饮而尽，接着就是两道连续不断的咳嗽声。
夜白渡的声音更哑了，“良淑皇后在夜忘川挺好的。”
良淑皇后是宿尽舟的母亲，如今已是夜忘川的摆渡人。
迹棠真心实意地道谢，谢完后笑了，“这话听着还挺违和的，你们夜忘川那地方能有多好？”
她说的没错，夜白渡的沉默就是回答。
迹棠干脆压住壶盖，直接用壶口喝酒。
夜白渡见她不再给自己倒，还想去找与她一样的，就被她阻止了。
她喝得嘴唇润了层亮光，更显柔软粉嫩，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好听，“你这酒量还是算了吧，要是不想变哑巴就喝‘小打小闹’去，很适合你这种不会喝酒的小娃娃。”
他俩谁大谁小还不好说，两人也没聊过。
迹棠占了便宜，主动把‘小打小闹’放到他面前。
夜白渡什么心性？这话在他听来也不过是‘小打小闹’。
他换回酒，一酒壶一酒杯在空中碰撞出清脆的响声，两人各喝各的。
等有人终于注意到他们这边，迹棠手中一壶酒都喝光了。
夜白渡有所觉察，“你施了什么障眼法吗？”
不然以迹棠这种引人注目的长相，早在一开始就会吸引万千目光，不可能安静到现在。
迹棠耸肩，“是用了点小方法。”
夜白渡，“那现在怎么撤了？”
迹棠对他咧嘴一笑，“我也不能总不出现，现在酒喝完了，我也该稍微露露脸，顺便让你沾沾更多活气。”
“……”夜白渡敬谢不敏。
迹棠当然不会让他逃掉，他们很快被众人包围。
迹棠虽然不喜欢应付这种场合，但几句客套话还是会说的。她随心所欲惯了，不像宿尽舟他们斟字酌句，想什么说什么，也没多累。
就是夜白渡很受不了这种被围在中间，变成众人中心的感觉。他浑身不自在，眉头高高隆起，煞白的脸色更是难看。
只因为有迹棠在，夜忘川的摆渡人也成了招人喜欢的香饽饽。
他哪见过这种阵仗，被活气冲得头昏脑涨，已经开始怀念夜忘川摆渡船上只知道自言自语的亡者了。
这边闹哄哄的情况很快被更远处的修士们发现。
焕莽心中一乐，以为好不容易要看见自家妹子了，结果略过众多头顶，他看见的只有一圈又一圈的人群。
她妹子个矮，被密不透风围在中间，连根头发丝都露不出来。
“诸位，咱们过后再叙，过后再叙啊！”焕莽安抚着热情的众人，只是收效甚微。
这时，一抹玄色身影在他面前一晃而过，他赶忙看去，就见宿尽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已经脱离重重围困，向着迹棠走去。
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又被宿尽舟抢先了！
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总不能把周围这些修士全部轰飞吧？
另一边，迹棠在满是邀请她去做客、奉迎她与宿尽舟联手退敌的各种恭维中越来越不耐烦。
外围，乱哄哄的人群忽然让出一条通道，像是利刃破开漩涡，只见一人径直走进来。
迹棠的不耐也在这时尽数褪去，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
“师兄。”
喧嚣声骤停，只余下迹棠的这一声师兄。
一个个仙风道骨的修士这会都噤了声，他们眼睛透露着隐晦的好奇，纷纷竖起耳朵仔细听。
“我们回千里烟波？”他没错过迹棠眼中的不耐。
宗门有这么多人在，长老们又全是人精，还有师父镇场子，有没有他们两个区别不大。
迹棠眼中添了几分笑意。
宿尽舟向来沉稳，但只要关乎迹棠，他便不顾其他，什么宗派宫府春花宴，统统都要靠边。
迹棠眼睛一转，故意道：“我倒是还想在春花宴多待一会，和众位道友沟通沟通感情。”
正暗中着急的修士们听她这么说，顿时附和地点头。
“只是……”迹棠颇为苦恼，“道友们太热情了，我只有一个人一张嘴，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哎，要不咱们就回去吧？”
她话音刚落，周围的人忽然后退不少，也有了分散的趋势。
迹棠：“诸位道友果真贴心，春花宴还要举办数日呢，咱们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不是？”
众人皆点头道“是”，随即又散开不少。
这下子没人围在他们外面了，还留在附近的也自觉不再靠近，只有一双双眼睛还徘徊在他们这边，生怕错过和两人说话的机会。
夜白渡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宿尽舟眼含笑意，“既然不想在这，干脆回去就是了。”
迹棠靠近他，低声：“师兄，你要不看看师父？”
宿尽舟这才回眸向柳雾疏的方向望了望。
柳雾疏周围也全是人，他一边和众人说话，一边抽空往两人这边瞅，应该是在确定他们还在不在宴上。
迹棠又指指另外几个方向，“我那两位兄长和鲨奇都注意着咱们这边呢，咱们要是回去，等之后被他们逮到，省不了又是一通念叨。”
“而且这次春花宴规模这么大，都是因为咱们俩在这，要是主角走了，那春花宴还怎么继续办呀？”
宿尽舟听她说得头头是道，目光却落在她已经喝完的酒壶上。
“烈炙酒？”
迹棠笑眯了眼睛，“式泽州的陈年佳酿。”
宿尽舟了然，“他们倒是舍得。”
夜白渡，“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宿尽舟便解释，“式泽州的烈炙果树第一百年结叶，第二百年结果，到三百年才凝出琼火汁。这酒就是琼火汁酿造的，在式泽州本地也是凤毛麟角，这次能带来春花宴，他们也是下血本了。”
这东西的价值因人而异，喜欢的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不喜欢的也压根不在意。
这不巧了，迹棠就很喜欢。
放眼看去，整个峰顶的灵玉石台都没放几个这样的酒壶，应该是式泽州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烈炙酒，只能分着放。
夜白渡：“看来他们不知道魇尊也喜欢这酒，不然不得直接送去千里烟波？”
迹棠的眼睛正四处瞟，很快锁定另一桌的烈炙酒。“就是说啊，走，咱仨去那边和道友们交流交流感情！”
夜白渡凉凉道：“魇尊刚刚劝我酒，不会是舍不得我喝吧？”
迹棠脚步忽顿。
夜白渡已经先她一步走了过去。
迹棠眨眨眼，指着夜白渡的背影问师兄，“我没听错吧，这位摆渡人大人是在和我开玩笑？”
宿尽舟笑意更甚，“这倒是比烈炙酒还让人觉得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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