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压抑而激烈的说话声,刺破项柔混沌的梦境,她蹙着眉,睁开眼。
房间里一片沉寂,她掀开薄毯,径直走到穿衣镜前。仔细端看自己,眼神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
片刻后,她抬手,将几绺长发捋到额前,指尖在发际线处比量,然后又把头发拢起来抓出一个高马尾......
折腾了一会,残存的睡意已消散大半,屋里的冷气开得太足,她冷不丁打个哆嗦,伸手捞起床上的薄毯,裹在自己身上。
声音是从楼下连接客厅的阳台上传来的,沈聿珩背对着阳台门,一只手捏着红酒杯,另一只手捏着贴在耳边的手机。
“……这不可能,后果,什么后果?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无关重要的人妥协?”断断续续的词句通过未关紧的阳台玻璃门传过来。
项柔停在门边,没有上前,也没有退回。她静静地看着他紧绷的背影,没想到无论何时都显得游刃有余、掌控一切的沈聿珩,也会有这种紧张的时候。
电话那头似乎还在说着什么,沈聿珩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嘶哑:“够了!我说过,我的事,我自己解决!我不需要任何人……”
电话掐断,露台上令人窒息的紧绷感骤然一松,他转身推开玻璃门。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暧昧地流淌。就在那片暖黄与阴影的交界处,他看见了项柔。
她整个人陷进宽大的沙发里,用毛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和握着红酒杯的手指。
暗红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荡,映着灯光,像一小块凝固的伤口。
“不好意思,”他的声音带着过度压抑后的沙哑,“吵醒你了?”
项柔的目光没有焦距,虚虚地落在前方某一点,过了几秒才缓缓摇头。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唇瓣沾上一点湿润的深红,声音轻飘飘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没有,总是做噩梦,睡着,”她顿了顿,眼神更空茫了些,“不如醒着。”
话语里透出的无力和厌倦,让一向看人敏锐的沈聿珩觉得陌生。
项柔侧头打量他,嘴角带着嗤笑:“手臂怎么样?没伤到骨头吧?徒手接砖头,挺热血啊。”
沈聿珩摇摇头,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事。
项柔又抿了一口酒,继续问:“山顶日出前,你说了什么,后半句我没听到。”
“没听到就没听到吧,不重要。”
沈聿珩走到沙发另一端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谁也没再说话,只有偶尔杯壁相碰的轻响,和着窗外隐约的城市低鸣。
时间在昏黄的光线和沉默的酒液中缓慢流淌,项柔的目光依旧空茫,过了不知多久,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有电影吗?”
沈聿珩侧头看她,她依旧裹在毯子里,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
“嗯,”他应了一声,“想看什么?”
项柔的目光终于动了动,缓缓聚焦,落在他脸上,又似乎透过他看向更虚无的远方。
“罗密欧与朱丽叶。”
这么老的片子?沈聿珩有些意外,他点点头,随即起身。
巨大的投影幕布在黑暗中亮起,中世纪维罗纳城的喧嚣音乐流淌出来,暂时填满了过分安静的客厅。
沈聿珩走回沙发,坐在她身边,拿起酒杯,目光却并未立刻投向屏幕,而是落在项柔被屏幕光线映照得忽明忽暗的侧脸上。
项柔的姿势没变,但刚刚那种空茫的脆弱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她的眼睛紧盯着屏幕,每一个画面切换都映在她漆黑的瞳孔里。
电影进行到后段,罗密欧饮下毒药时,项柔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沈聿珩观察到她的细微动作,不动声色地啜了一口酒。
“你最喜欢哪个片段?”项柔的声音突然响起,昏暗的光线下,一双漆黑的瞳仁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
沈聿珩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头:“我不喜欢悲剧。”
“呵。”项柔极轻地笑了一声,她坐直身体,端起红酒杯,对着杯底的酒液凝视了片刻,然后,手腕一倾,将那点残酒饮尽,杯子轻轻落在茶几上。
她重新向后陷进沙发深处,仿佛卸下了所有力气,毯子滑落了一角,露出漂亮的锁骨。
“我以为,”她顿了顿,吐字清晰悦耳,“你会喜欢他们殉情那一段。”
“我是个律师,”沈聿珩回答,“太多的悲观主义和感情用事是大忌。”
项柔的嘴角,就在这一刻,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绽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也对。” 说完,缓缓合上眼睛。
客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沈聿珩看着沙发上那个仿佛瞬间沉入睡眠的轮廓,一股陌生的疏离感在心底滋长。
法院里嫉恶如仇的项柔,夜店里恣意妄为的Zoey,还有此刻陷进沙发里,疲惫和脆弱表象下的,冰冷而强大的女人,这三种迥然不同的面孔在她身上交织、撕扯、割裂,让她像一团雾,每一次的靠近,都只让他陷入更深的困惑。
“你准备在这睡?” 沈聿珩开口。
“嗯。”她的回应像梦呓,轻飘飘的。
“去楼上睡,这里会着凉。”
“……”
“项柔,”他加重语气,“去楼上。”
“嘘——”她终于发出一点声音,却只是一个轻柔的气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别吵。”
沈聿珩僵在原地,他看着她毫无防备的姿态,沉默地坐了良久,最终,他起身上楼,取过来另一条毛毯,盖在她身上。
他重新坐回沙发,没有再看她。拿起遥控器,随即换上一部轻盈浪漫的《罗马假日》,将音量调到了零。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无声流动的光影。奥黛丽·赫本明媚的笑靥在幕布上绽放,格利高里·派克风度翩翩。沈聿珩端起自己的酒杯,就着这无声的画面,一口一口地品着杯中早已失温发酸的红酒。
他的目光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扫向沙发上的身影。
她依旧安静地躺着,但沈聿珩知道,那份安静之下,蛰伏着他从未了解、也从未预料到的风暴,以及,一丝难以言喻,被危险吸引的悸动,在他胸腔深处无声地翻腾。
清晨,进户门叮地一声解锁,陈丛拎着还冒着热气的保温饭盒,脚步轻快地跨进来,嘴里那句“爱心早餐”的欢呼还没出口,就被眼前景象硬生生噎了回去。
客厅沙发上,两道身影交叠着沉在睡梦里。
沈聿珩的手臂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环在项柔腰后,掌心甚至熨帖地覆着她后腰的弧度。而项柔,曾经满心满眼地强调跟沈聿珩不合适,此刻却将下巴搁在他颈窝里,呼吸清浅。
两人呼吸交缠,姿态亲昵得如热恋中的爱侣。
陈丛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下巴差点砸到怀里的饭盒。震惊过后,一股狂喜直冲心头!天可怜见!她这红线牵得,月老看了都得竖大拇指!
她当机立断,屏住呼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手机,解锁、对焦、调静音,手指头激动地戳着屏幕,对着沙发上浑然不觉的两人就是一顿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狂拍!
或许是闪光灯的模拟光线惊扰了浅眠,或许是陈丛那过于炽热的视线实在难以忽略。
沙发上的两人几乎是同时睁开眼。
视线甫一聚焦,肌肤相贴的温热触感,鼻尖萦绕的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以及这过分亲密的姿势,都让两人心头一紧。
项柔的眉心瞬间拧成一个疙瘩,眸底刚睡醒的迷蒙被凌厉取代。闪电般出手一把抓住沈聿珩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另一只手抓向他的肩膀,想继续“扔沙包”。
沈聿珩的反应也不慢!在她发力的瞬间,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同时提膝抵在她的小腹上,巧妙地卸掉她大半的力道。
两人肢体相抵,力量在无声中抗衡。
“咔嚓!”
一声清脆又突兀的快门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清晰地响起。
两人动作同时一僵,同时看向举着手机,脸上还挂着姨母笑,拍得正起劲的陈丛身上。
时间静止,只剩下陈丛拍照的咔嚓声。
沈聿珩收回抵在项柔小腹上的膝盖,翻身站起来,整理身上的衣服,然后看向还僵在沙发上的项柔。
“第三遍了,项医生,”他的声音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项柔混乱的神经上,“昨晚,是你自己从二楼走下来,到客厅坐下。你还说睡不着,想要看部电影。片子是你选的,我们一起看完。然后,”他顿了顿,“你就睡着了。”
项柔的指尖还残留着抓住他手臂时的触感,可关于他描述的一切,她却全然没有印象。
一个念头窜进脑海:难道是,Zoey?
不可能!副人格不被召唤,是不会自行出现的。
难道,是琳琳的照片?引发了,梦游?
这个念头比Zoey的出现更让她心惊!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的意识在某个她完全无法掌控的瞬间,彻底断片了?意味着在她全然无知的情况下,她的身体,失控了。
“不对啊,小聿,项柔睡沙发,那你呢?干嘛不回自己房间啊?”
沈聿珩瞬间哑火。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薄唇微抿,平日里那份游刃有余的从容此刻全无。
对啊,他昨晚,怎么就睡着了?
昨晚那部电影放了什么,他几乎毫无印象,只记得身边人清浅的呼吸,还有,还有一种莫名让他松懈下来的安心。这感觉让他陌生,更让他此刻在陈丛的逼视下,显得无比狼狈。
陈丛将他短暂的失语和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内心的小人简直要放起胜利的烟花!
“行啦!你俩就别在这儿演了!谈恋爱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她手指点着手机屏幕,“现在铁证如山!小聿,我跟你说,我大舅要是早知道你在国内有了正经八百、能让他脸上有光的交往对象,还用得着横跨太平洋,顶着时差大半夜打电话过来,就为了骂你一顿吗?”
沈聿珩的眉头瞬间拧紧,眼神彻底冷下来。项柔抬起眼,眸中掠过一丝意外。
“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火急火燎跑过来?还不是因为昨天老周说,你又在律协被人捅刀子了!这回捅的是男!女!问!题!”她咬牙切齿地吐出最后四个字,“那个叫钟丽的,实名举报你道德败坏,玩弄女性感情,跟多名女子保持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最恶心的是,她居然暗示里面还有未成年!”
她喘了口气,看着沈聿珩骤然阴沉如水的脸色,语气也带上了真切的恼火:“虽然这事儿还没板上钉钉,查都没查清呢!但你爸那脾气你还不知道?一听未成年三个字,血压蹭就上来了,管它真假呢,先当真的听!你说你冤不冤?”
项柔坐直身体,安安静静准备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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