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七点半，VOX Livehouse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年轻的乐迷们穿着乐队周边T恤，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兴奋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期待与躁动。
温予安捏紧手机，电子票的二维码在锁屏界面亮着微光。他的另一只手始终揣在兜里，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枚边缘已有些磨损的蓝色拨片。他顺着人流缓慢往前挪动，耳边尽是粉丝们对今晚演出的猜测与期待。
轮到他的时候，检票口的工作人员接过他的手机扫了码，目光落在他下意识掏出的拨片上，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对方脸上浮现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容，侧身拉开隔离带，示意他从旁边的通道进去。
“直接去第一排正中那个位置，江哥特意交代过的。”工作人员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善意的调侃。
温予安耳根微热，低声道谢后快步走入昏暗的场内。震耳欲聋的试音吉他和弦在场馆内回荡，空气中弥漫着干冰的微凉气息和隐约的电路味道。
第一排正对舞台中央的位置果然空着一个座位，与其他拥挤的座位格格不入。他走近了才看清，椅背上贴着一张黄色的便签纸，上面用黑色马克笔画着一个简笔画的拨片图案，线条简洁却传神。
温予安的心跳蓦地加快。他不由自主地摊开手心，将掌心里那枚真实的蓝色拨片与纸上的图案仔细对比——连边缘那处因长期使用而形成的独特磨损痕迹，都被精准地复刻了下来。这个发现让他心底泛起一阵隐秘的悸动。
八点整，全场灯光骤然熄灭，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尖叫。
非对称陷落的成员们在追光灯下依次走上舞台。江屿依旧是那副标志性的、漫不经心的样子，暗红色的狼尾长发在变幻的灯光下泛着冷调的光泽。他调试着麦克风架的高度，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台下，在温予安身上停留了不足半秒，随即微不可察地颔首示意。
演出正式开始。震耳欲聋的吉他和密集如雨点的鼓点瞬间点燃全场，音浪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
温予安坐在第一排，这个距离近得能清晰地看到江屿拨弦时指尖在琴弦上每一次精准的按压与揉弦，看到他额角随着激烈演奏不断渗出的细密汗珠，看到他唱到高音部分时脖颈绷紧的凌厉线条和微微凸起的血管。
巨大的音响箱体就在咫尺之外轰鸣，低音像沉重的鼓槌，一下下撞击着他的胸腔，与他自己失控的心跳产生着危险的共振。
这一次，他没有拿出平板电脑，甚至忘记了记录的想法。他只是仰着头，专注地看着舞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人。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中鼓胀、发酵，比碳酸饮料的气泡更灼热，比夏日午后的雷雨更汹涌，几乎要冲破喉咙。
演出过半，进入乐队传统的即兴改编环节。江屿照例走到舞台前沿，简单介绍了下一首将是未发表的新歌改编。他随手拨了几个和弦，前奏出乎意料地舒缓、温柔，与之前狂风暴雨般的曲风截然不同。
他开口，清亮中带着独特砂砾感的嗓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第三排的速写，第一排的雨——”
追光灯应声而动，这次精准地打在温予安身上，将他瞬间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但那光束并未久留，只温柔地停留了一瞬，便如同害羞般迅速移开，仿佛只是一个无心的小小意外。
“明明窗外是晴空，”江屿继续唱着，目光穿过晃动的光影，稳稳地落在温予安脸上，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不容错辨的笑意，“我的世界却开始持续性降雨。”
歌词明显是那张遗落的《天气预报》乐谱的变奏与回应。台下的粉丝们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互动，发出暧昧的起哄声和尖叫。
温予安感觉脸颊像被火焰燎过般发烫，血液奔涌着冲上耳廓，他却像被施了定身咒，无法移开与江屿对视的目光。那目光像一张温柔的网，将他牢牢缚住。
演出在经久不息的安可声中圆满结束。温予安随着意犹未尽的人流慢慢往外挪动，手机在口袋里短促地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是那个熟悉的黑色头像。
G：[后台。]
依旧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温予安在出口处犹豫了片刻，看着身边涌过的人潮，最终还是转身，逆着方向绕到了通往后台的通道。
这次，不需要林柯带路，守在通道口的工作人员只是看了他一眼，便露出了然的神情，爽快地拉开隔离带让他进去，仿佛他早已是这里的常客。
后台略显凌乱，电线蜿蜒在地面上，空气中混杂着汗水、啤酒和乐器盒的味道。江屿正独自靠在斑驳的墙壁边仰头喝水，演出服还没换，黑色的皮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额前几缕暗红色的发丝被汗水彻底浸湿，黏在光洁的额角。看到他进来，江屿放下矿泉水瓶，瓶身凝结的水珠滚落下来，在地面洇开深色的痕迹。
“来了。”他的声音带着刚唱完歌后的微哑。
“嗯。”温予安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小心折叠好的乐谱草稿，纸张因为反复摩挲而显得有些柔软，“这个，还你。”
江屿接过，看都没看就随手塞进了靠在墙边的吉他包侧袋里，仿佛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画呢？”他抬眼，直接问道，眼神里带着点戏谑和了然。
温予安猝不及防，愣住了。
“上次在咖啡馆，”江屿好心地提醒他，眼底的笑意加深，“我看到了，你在画我。”他顿了顿，补充道，“从你新建图层开始。”
温予安的耳根瞬间红透，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粉。他没想到自己当时以为隐秘的小动作，竟然全程都落入了对方的眼中。一种被当场抓包的羞窘让他手足无措，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拿出平板，指尖因为慌乱而微微发颤，好不容易才调出那张保存在加密文件夹里的速写，递过去时都不敢看江屿的眼睛。
江屿接过平板，却没有立刻归还。他垂眸，仔细地端详着屏幕上的画像，目光专注而沉静，看得比上一次在咖啡馆审视那张舞台速写时还要久。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屏幕上划过，恰好停留在画中那个“自己”轻轻咬着笔帽的细节上，流连片刻。
“画得……”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温予安泛红的脸上，带着某种审视和玩味，“……很好看。发我一份？”他把平板递回来，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笃定。
温予安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着，将那张高清原图发送了过去。
江屿的手机屏幕随之亮起。他点开图片，熟练地保存到本地，然后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了几下。
几秒钟后，温予安的手机提示栏跳出一条朋友圈更新通知——来自G。
他迟疑地点开。
没有配任何文字，只有他画的那张速写，安静地占据了一整条动态。
G 分享了一张图片。
底下瞬间炸出好几条共同好友的评论，速度快得惊人。
陈溯：[？？？这不像你啊屿哥，被什么附身了？这么文艺？]
周灿：[啧，坦白从宽！这画得可比你本人帅多了[抠鼻]]
林柯：[我靠！有情况？！这角度……@山眠是你画的吧？！绝对是你！]
温予安看着那条朋友圈和下面飞速增长的评论，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几乎要盖过后台残余的嘈杂。他抬起头，恰好撞进江屿带着清晰笑意的眼睛里，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他此刻的窘迫，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画得不错，”江屿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带着演出后的慵懒和一丝认真，“以后我的第一排，都留给你。”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淅淅沥沥的声响，迅速转为密集的噼啪声——夏日的暴雨总是来得如此毫无征兆。
江屿侧头看了一眼门外被雨幕模糊的夜景，又转回头看向温予安：“没带伞？”
温予安老实地点头。他出门时夕阳正好，完全没料到会下雨。
江屿弯腰，从吉他包里摸索出一把黑色的折叠伞，递到他面前：“拿着。”
温予安接过伞，冰凉的金属伞柄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体温，或者说，这只是他的错觉。
“谢谢。”他轻声说，手指收拢，握紧了伞柄。
“走吧，”江屿朝他偏了偏头，示意门外，“雨大了更不好打车。”
两人并肩走入滂沱的雨幕中，共撑着一把不算大的黑伞。雨水猛烈地敲打着伞面，发出沉闷而连续的巨响。
江屿不动声色地将伞面向温予安那边倾斜，自己的右半边肩膀很快就被斜扫进来的雨水打湿，深色的布料颜色变得更深。
在这方被雨声隔绝的、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彼此的气息和体温都变得格外清晰。温予安能清晰地闻到江屿身上淡淡的汗水和吉他弦锈混合的气息，并不难闻，反而带着一种强烈的、属于舞台和摇滚乐的独特印记，野性而真实。
“下次……”江屿忽然开口，声音混在嘈杂的雨声里，有些模糊不清。
“什么？”温予安下意识地抬头看他，鼻尖几乎要蹭到对方湿润的肩膀。
江屿目视着前方被雨水冲刷得光怪陆离的街道，侧脸线条在朦胧的雨幕中显得意外地柔和：“下次见面，教我画画？”
温予安彻底怔住，脚步都慢了一拍。
江屿却随之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他。他的眼底映着路边湿漉漉、不断闪烁的霓虹光彩，流转着难以捉摸的情绪。“作为交换，”他继续说着，语气随意却不容置疑，“我教你弹吉他。”
周遭雨声喧嚣，车辆驶过积水的路面带起哗啦声响。然而在这一刻，温予安却觉得世界安静得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那失控的心跳声，咚咚，咚咚，一声声敲打着鼓膜。
他看着江屿被雨水微微打湿的肩头，看着他那双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深邃、正在等待一个回答的眼睛，几乎是凭着本能，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点了点头。
“好。”
江屿的嘴角随之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像是浓重雨夜里忽然绽开的一点微弱却坚定的星光，瞬间点亮了他略显疲惫的面容。
他把温予安送到主干道旁一个能顺利打车的位置，看着他拉开车门坐进出租车后座，才转身，重新撑起那把黑伞，缓步消失在迷蒙的雨幕深处。
温予安坐在飞驰的出租车里，透过后视镜，久久凝视着那个撑着黑伞、身影逐渐缩小并最终模糊在雨夜中的轮廓，手心里紧紧攥着那枚从未离身的蓝色拨片，仿佛握着一颗滚烫的心脏。
回到安静得只剩下雨声敲打窗户的家里，他点开微信，江屿的朋友圈依旧停留在那张没有配文的速写，下面的评论还在不断增加。他犹豫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悬停又落下，最终才像是下定了决心，点开了那个黑色的头像。
山眠：[我到了。]
山眠：[谢谢今晚的演出，很精彩。]
山眠：[学吉他……大概什么时候开始？]
这一次，手机的提示光几乎在消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就亮了起来。
G：[看你什么时候想学。]
G：[或者，我看你什么时候方便，想学画画的时候。]
夏日的暴雨依旧不知疲倦地敲打着万物，发出连绵不绝的哗啦声响。然而温予安却仿佛透过这自然的白噪音，又一次清晰地听到了Livehouse里那曾让他心跳过载的狂暴吉他声，与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谱写成一段全新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旋律。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犹带着湿气的脸庞。他点开那个名为《心跳过载的声音》的文档，光标在首行字下安静地闪烁。他抬起手，郑重而坚定地，在空白的页面上敲下了新的一行字：
“原来最动人的旋律，是雨声与心跳声交织的共鸣。”
[吃瓜]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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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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