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禾久久凝视着他,妄想从眼前这个妖怪脸上找寻答案,可惜她失败了……
原来不止人会在情感浓郁之际说出最真切的话语,妖怪也会。
没有多么恶毒,也没有多么尖酸刻薄,他甚至平淡到好似一片云。
用剑、用骨刺、用一切能高举的武器,都不过如此,活生生**着撕开她的胸膛,尽管血淌了一地,也抵不过里面的一片空虚。
他很了解她。
知道她最不能接受的现实,知道她在情绪中的反复拉扯。
一张不会动容的面孔,披着灵魂丝线的木偶,努力学习人类所应有的情感,一步、两步、僵硬着牙牙学语,实则——丑态百出。
其实他们两个都很可笑。
明明她知道他对她的满腹利用算计,却在某一刻依旧夹杂了几分从心的真意,他也明白她对他纵容不过是步步为营的借他手收集碎片。
明明都清楚——
明明都是虚假的——
可他们依旧在维持着这层一捅就破的薄纱。
真差劲呢…
变得有些不太像自己了……
她闭眼深呼一口气,再次睁眼,逐渐清明,“让你憎恶,那真是抱歉了,既然如此,那便好聚好散吧。”
薰禾转身之际,妖怪猩红的瞳孔骤然紧缩,呼吸好似顿住,眼尾与唇角一同绷紧。
远处的树影和城堡开始光怪扭曲,枝桠像活物似摇晃着,连空气都变得沉滞阴潮,吸一口都觉得嗓子发黏堵塞。
四周阴森的瘴气大肆席卷而来,原本清亮的天色瞬间暗下来,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妖气攀爬着涌出来——连带着各种毒虫妖物翻腾,像黏稠的墨汁般往她面前挤,裹着腐烂的腥气和潮臭的腻味。
山雀的叫声突然断了,整座城只余荡着各种妖物粗哑浑浊的嘶吼声。
妖气还在往上涨,漫过石砖,漫过树根,连苔藓上都凝起了一层淡紫色的黑雾。
黑雾里突然缠上她手腕的东西滑腻冰凉,像浸过冰水的蛇皮,却比蛇更软——触手贴着皮肤蠕动。
它没用力勒,只慢慢往上缠,尖端细弱的触须甚至轻轻扫过手背,那触感又痒又麻,带着股潮湿的腥气,黏性的丝束“唰”地缠上一圈又一圈,那丝又韧又黏,冰凉一寸寸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
薰禾沉着脸,侧身大力甩开,半边衣袖滑落。
一只手紧捏着方才的长鞭,直接“啪——”地一声抽在了妖怪湿艳的脸上。
“奈——”
“!”
话中的名字还未念完,神乐便被这一幕吓着从羽毛上跌落下来,神无无措茫然的看着。
脆响钻入耳膜,麻意和钝痛逐渐蔓开,血迹迅速渗出,顺着颚骨往下滑,一滴落在唇角,腥味混在口中发涩发苦。
奈落僵在原地,抬手用指腹缓缓沾了丝,鲜艳至极的颜色和他的瞳孔一般猩红,直到这时他才好似反应过来。
妖怪猛然抬首,瞳孔慢慢收尖,淬了冰的眸子直盯着她,眼神里的温度愈来愈低。
“薰禾!”妖怪不可置信地咬牙切齿喊着。
薰禾冷静地瞥了他一眼,随即迅速移开目光,“镜——!”
天瞬间烧红,尖嘴妖怪扇动着红羽从天而降,羽尖随着动作轻轻颤动,地面震了一下,并卷起一层尘土。
暴动的瘴气刹那更加急切。
不知名的妖怪腐肉堆骸迅速遮住了天,成群结队的最猛胜“噼噼啪啪”打在城墙上,褐黄一片,连震动的频率都好似一致。
体型壮实的妖怪撞过来,獠牙露在外面,哼哧哼哧狂奔往前拱,地上的土拱得翻起来,灰毛犄角的妖怪扯着粗犷的嘶吼声一爪扑上去。
她皱眉凝神,毫不客气的一鞭子甩了上去。
血色翻搅间,嘶鸣声震耳欲聋,密集的残肢肉块“啪”地一声砸下来,沾着发黑的碎皮,掉在地上时“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一块带着脂肪的厚肉砸在血洼里,“噗叽”一声闷响后跟着“啪”的脆裂,脂肪混着脓血溅得更高,溅起的肉糜粘在路过的虫身上,把虫压得爬不动。
“恶心。”
女人的声音淡地像结了冰。
很明显,薰禾是个睚眦必报的女人。
字句如冰锥,砸向一双瞬间收缩的阴红眸子,触手顿住一僵,像暴雨砸在铁皮上,却比雨声更沉、更黏腻。
瞬间的死寂慢慢裹了上来,神乐愣了神,赶忙回头看向奈落的神色。
浓密的卷发遮住了妖怪的眼睛,让人无法看清,只能瞧见左脸挂着一条细长的红血疤痕,涌出的血珠无声无息的坠落在地。
一瞬的僵硬和犹豫让薰禾得以解脱——
她近乎冷漠的平静,没有回头看,没有转身,没有停留,呼啸的罡风和嘶吼的妖怪在身后追捕。
镜挥动翅膀腾飞而起,巨大的风卷动起漩涡将妖怪和瘴气全数推开,直径冲出结界。
束发的发带松了——一头长及腰的黑发瞬间散开来,被风卷着往身后扬,在妖风里漫开。
决绝的背影,她甚至没有一丝犹豫,更没有半分留恋。
仿佛再也不会回来了般。
“薰禾……”神无望去喃喃自语。
——「……喜欢神无,我们是家人哦!」
随后她垂下眼眸,手紧紧攥着镜边,看着妖风止住又再扬,满地残骸碎肉,眼睛不敢眨,蓝色发带飘落在尸山血水里,瞬间被浸染。
破了…落在地上摔烂了……
她再也不回来了。
神乐看向冲出牢笼的巨大身影,与风自由地碰撞,一时之间不知是羡慕还是怅然若失。
原来她一直都是自由的,这里的结界困不住她啊,那真好呐……
……
“薰禾大人……您还好吗?”镜问道。
“嗯。”
“薰禾大人想去哪?”
“去哪吗?”
薰禾望向远方,云层堆积,白茫茫一片。
“带我去见见他吧。”
“……”
“…那个…沐大人他……”
它该怎么说神代沐大人早在多年前就逝世了,50年的光阴对妖来说眨眼就掠过了,但对人来说却近乎是他们的大半生。
“我知道,所以麻烦你了。”薰禾好似明白它话里的含义,对此冷静又沉着。
“好的。”
镜乘着薰禾飞行的极快,不到片刻便来到了月泉城附近,但它没有飞进城内,而是来到一片城外的茂林山间处。
山坳里的墓藏在松树林间,土坟堆得矮矮的,坟头压着块青石板,石板裂了缝,缝里钻了几株细弱的杂草,草叶上沾着松针和晨露,风一吹就轻轻颤。
薰禾从红羽上下来,缓慢挪步到墓前。
坟堆路两边长着成片的蒲公英,白色的绒球在风里飘絮。
蚂蚁顺着无字的墓碑攀爬,像在辨认着被岁月磨淡的气味。
“连名字都不要了吗?”
“沐大人说他来的时候没有名,走时也不想带。”
“这样嘛…可真任性呐…”
薰禾慢慢蹲下,用手扒开旁边的杂草,静默地看着墓碑,眼神无悲无喜。
镜忽然开口道:“薰禾大人是将人见城当家了吧!”
“就跟以前在神宫一样。”
“家吗?”薰禾垂眸自问。
“可我不讨厌孤独。”
“但在人类的词汇里孤独和家不是反义吧。”
“我不是人——”带着自嘲意味。
镜迅速回道:“为何总要否定存在的意义呢?无论是否是人,但这一刻的您——在尽力渴求能拥有人类的共情能力吧,卑微的我能感受到你在哭泣,纵使妖的血液冰凉彻骨但我们依旧会此悲戚,而大人您的血液温热滚烫,哪怕没有心你也在疼痛。”
薰禾起身,侧身看向它,无奈笑了一声,“镜原来这么了解我啊…”
“您赞赏人性的勇气和纯善,您理解人性的不堪和丑陋,甚至大方包容着这种恶欲,可——沐大人却觉得您这种近乎神性的想法实在可怖。”
“他说什么了?”有些好奇那个男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沐大人说,你认为一切的存在都没有意义,所以才不会悲痛,甚至喜怒都源于浮表,生与死、善与恶、爱欲仇怨,这种东西如果都没有意义的话,那到底什么是有意义的?”
“他还说如果你习惯于看透本质而选择尊重和漠视,那也请不要为我的逝去而难过,因为这也是一种——共情。”
妖怪看向那块墓碑好似在回忆那个男人的模样和神态。
“你从哪编纂的一段话?和他的语气近乎一模一样。”薰禾蹙眉,神情复杂奇怪。
她都死了,他怎么预料到她会为他的死难过的?
“沐大人说他看到了。”
“……”
“哈哈哈哈哈……”她看着镜一本正经模仿的表情,顿时笑出了声。
镜:“……”
不知怎么着,她忽然笑得大声又肆意,笑声回荡在林间,惊飞了一部分鸟儿。
“真的是,那他还蛮神机妙算的。”
收起笑容,再次看了眼墓碑,目光追忆,恍若隔世——
“你把竹简藏哪了?薰!”男人故作生气的哼唧着。
小姑娘头也不抬的斜瞟了眼他,无所谓淡淡地,“你猜。”
“神龛下面是不是。”
小姑娘闻言放下手中的东西,径直盯着他,“……你又偷看了?”
“哈?我是那种人吗?都说了我能看到!”
狩衣男人忽然凑近,还故意拖长音,声音拔高,似要证明自己没有作弊般。
她张了张嘴,话到唇边又碾成了一团气,最后长叹一口气,把脸扭向窗外——连反驳的力气都觉得多余。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是真。
话里话外真假难辨,或许当时他说的是假话,可她知道,这一次他没有作弊骗她,他真的看见了。
禁术。
对人体的反噬极大。
所以她藏着竹简不让他看,省的他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可那个男人太聪明了,她拿他也的确没办法,她死后,他应该是擅自动用了禁术吧。
很奇怪。
他的脸在这一刻又好似清晰了些,声音也逐渐具象化。
是因为思念吗?
“走吧。”薰禾转身不再回望和沉沦过去。
她没有过问他的死因,是因为不在乎还是故作不在意,这些都是镜想问的,但它明白,它就算问了,她也不会回它的。
——
人见城近日的状况过于诡异。
密密麻麻的妖群和瘴气层层叠叠,压得低低的,风里飘着各类妖怪身上的腥气。
暮色里的城池像蹲在山巅的巨怪,灰黑色的石墙爬满枯得发脆的藤曼,活像冻僵的蛇缠在骨头上。
踏进屋子的脚直接陷进软腻的东西里,并一脚踢到了陶壶,瞥头看去是混着粘液腥臭的肉块。
“什么鬼东西。”神乐持着扇子嫌弃的挥了挥。
奈落这个家伙又在制造分身了吗?
他倚靠在屋角阴影处,视线一直落在陶壶上,浅紫和服皱得发蔫,黑发黏糊糊贴在额角,几缕湿发垂下来挡着眼,露出来的半张脸泛着病态的惨白。
湿艳的左脸上挂着一条长疤,像是被水洇过的墨线,从太阳穴一直牵到嘴角。
疤的边缘非常规整,但有些地方还是微微泛着嫩红,像是伤疤还未合拢。
“呵蛮会装的……”神无没有把剩下半句话吐槽出口。
那个女人抽的一鞭没有夹带净化之力,甚至连灵力都没有,以奈落那个家伙变态的自愈能力,瞬间就痊愈的事。
这都几天了,别说一条疤了,哪怕他是断手断脚也早好了,真不知道他又在搞些什么鬼名堂。
神乐有些受够屋内压抑诡异的气氛,她‘噔噔噔’地转身跑掉,拔下羽毛腾空而飞。
随着奈落的视线望去——
肉块肆意蠕动着,最上面一块带筋的肉疙瘩先动了,坑底的肉层不停鼓胀,竟慢慢顶出两个黑点点——像是没长开的眼睛,嵌在泛着血光的肉面上。
更往下,几块碎肉缠成短短的肉柱,柱底裂开分叉,变成能支撑的短足。
陶壶瞬间破碎,原本四碎的肉块互相黏合、拉扯,连带着血沫和筋腱,凑成个浑身沾着碎肉、却能一扭一扭往前爬的活物,爬过的地方,肉屑还在往它身上粘,让它的身子一点点变实。
这个生物忽然开口道:“奈落…你的心很乱,你在想什么?”
“你的能力是读心?”奈落起身,瞥了眼他。
“我听见了你心底的声音,那个人类女人叫薰禾,因为一个女人的离开而茫然失措了吗?”生物冷嘲着。
他身体一顿,原本温和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眼皮半眯着,遮住了大半瞳孔,像捕食的兽盯着猎物,连呼吸都跟着阴沉了几分,“…你很想再被塞回去?”
生物沉默了,现在的它还不想触奈落的霉头。
奈落冷哼一声,转身扯了扯衣服,忽然下令道:“悟心鬼,去杀死犬夜叉他们——”
正是假意里掺了一抹真心才会被拉拉裤一句话伤到自尊,薰禾也是睚眦必报的,两个人用着最冷漠平淡的语气互揭伤口!但是老婆都跑了!还搁这里故作矜持镇定,等着火葬场吧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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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真假掺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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