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宛如一阵飓风，吹得众人脑中一片混乱。
娱乐圈的花边新闻对普通人来说一向是神秘且引人遐想的，在场几名医护神情纷纷变得暧昧，一个个低头垂手、或左顾右盼，装作自己是一团透明的空气。
门口那块不起眼的角落俨然已经成为了全场的焦点，不同于其他人，应知羽的反应如同听到了天大的玩笑话一般，非但不屑一顾，眼中甚至闪过一抹荒唐的笑意。
当众多视线秘而不宣的在两人之间流连时，应知羽无比坦然地抬起眼，再度迎向江怜的目光——旋即却被对方饱含爱恋的眼神震得头皮发麻，瞬间收起了玩味的心思，眸中的笑意也荡然无存。
那份明目张胆写在眼睛里的情意，宛如悬在叶尖的一滴露珠，教人轻易就能看透。
以江怜那种四面漏风的演技，应知羽相信他绝对没有在演戏。
可哪怕这一生，江怜都不该用这样含情的眼神注视他。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他。
众目睽睽之下，他已从角落迈步至人群的中央。
应知羽的步子停在病床前，他微微低身，双手撑在江怜身侧，平静地注视他清丽的眉眼，轻声问：“江怜，你好好看看我这张脸，你真的记得我是谁吗？”
两人视线相触的那一刻，江怜的心脏轻轻一震，无措地别开眼。应知羽原本就有一双看电线杆都含情脉脉的深情眼，此刻他的目光太过直白，任谁被盯着不放都会浑身不自在。
“看着我。”应知羽语气颇为不满，“你不看着我怎么能想起来？”
这明明是很严肃的举动，可被他这般无理的要求，倒平白添了些许暧昧意味。
江怜挣扎了许久，终于掀起浓黑的长睫，剔透的眼珠里有水波一样的光，盈盈朝他照来。
“……应知羽。”他声音小小的。
“嗯，那他是做什么的？”应知羽又问。他心里清楚，无论江怜怎样回答自己都会轻易地放行……只要不是最坏那一种，“没关系，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江怜却如同洞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答得不偏不倚——“他是我男朋友。”
“……”
应知羽兀自沉默了半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闪过无数种情绪，最终在唇角凝为一抹荒谬的、甚至带着一丝恶劣的冷笑，唇缝挤出几个脏字：“操……牛逼。”
江怜无辜地眨眨眼，他感到有些不安，可是说出这两个的字的感觉又是那样的好，于是在心底又偷偷喊了一次。
一旁的江暄脸色阴沉得吓人，即便非常不想承认，但现在的他的确嫉妒得要命。
从小到大，他将所有的疼爱与宠溺都倾注给了自己的弟弟妹妹，同样地，江怜和江槿也深深依赖着这个无所不能的大哥。
可眼下江怜在面对自己和应知羽时截然不同的反应，却让江暄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深深的挫败。
江暄偏头看向应知羽，语气虽然平淡，却称不上和善：“应先生，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解释？”应知羽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听到这番冷言冷语，反而轻笑一声，不答反问：“我为什么要为一件毫无道理的事向你解释？”
郑倪云感受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委婉地提醒：“知羽，我们大家都知道你和江怜的关系……你们应该没发生过什么吧……”
频频的试探听得应知羽眉头一皱，连带脸色也沉了下去，冷声道：“少听风就是雨，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说的胡话，你们该不会把它当真了？”
他一旦露出这种神情，是极有威慑力的，让人连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气氛一时陷入无比尴尬的境地，岑原意识到眼下的情况并不适合交谈，往身旁扫去一道眼风。郑倪云心领神会，连忙上前，和和气气的将江怜的家人带出病房。
岑原上前几步，向着江怜的主治医师开口：“何医生，江怜的状态您也看见了，照目前这个情形，他肯定不会配合你们治疗。要不先等江怜的情绪稳定下来，我们再商量治疗方案？”
“现在也只好这样了。”何医生说，“江怜的这种情况虽然罕见，但并不是个例，器质性原因引起的记忆障碍多为自我意识、事物记忆、对环境的正常整合功能失常，全部或部分记忆丧失。
可如果患者在此之前经历过心理创伤或者应激，也有概率间接导致记忆编码混乱，就像这样，无中生有出一些不存在的记忆。”
“……这样啊，我知道了。”岑原点点头，犀利的目光旋即在其余医护的脸上一一扫过。“各位应该清楚，干我们这一行最怕的就是以讹传讹，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所以，出了这扇门后，我希望大家能把今天发生的事烂在肚子里，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彼此之间搞得很难看。”
众人脸色一白，不敢再窃窃私语，纷纷退了出去。
耗了这样久，应知羽已经身心俱疲，他大概天生和姓江的人犯冲，一遇上准没好事。
正好，他跟一大一小两个姓江的也没什么话好说。刚准备随众人一同离开，岑原忽然开口挽留道：“知羽，那个……你要不留一下？”
“为什么？”
“呃、就是……”岑原支支吾吾地，“江怜，他身边不能离开人……”
“所以？”
“江怜现在只信任你，所以你能不能留下来……陪陪他？”岑原越说底气越不足，连他自己都清楚，这对应知羽来说是多么荒唐的请求。
“不用了，这里有我和江槿就够了。”应知羽还没开口，江暄就已经替他做了拒绝，“应先生，我为我刚才的言辞不当向你道歉，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
“不要。”
应知羽刚发出一点声音却又被人堵了回去，这次打断他的则是江怜。
在面对其他人时，江怜依然是一副冷淡至极的态度，剔透的蓝眸宛如结着薄冰的湖面，冰上映出了江暄错愕的面容。他不太客气地重复了一遍：“我不要你。”
被疼爱的弟弟这样排斥，江暄的心中五味杂陈，连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应知羽都不免有些同情他了。
“您看江怜这样抵触我们，还是不要逼得太急了，一点点慢慢来吧。”岑原好言好语的劝说，心里却打着另一副算盘。
这或许是缓和应知羽和江怜关系的唯一机会，哪怕要暂时委屈一下其他人，也绝不能错过。
“把他交给别人照顾，我还是不放心。”
江暄虽没松口，强硬的态度却有所松动，这让岑原成功钻了空子，东拼西凑地又搬出好几套理由。
一旁根本插不进话的应知羽：“你好……”
距离事成就差临门一脚，岑原只好使出极为不体面的杀手锏——将选择权交给江怜。
这种二选一的时刻，江怜又不好意思开口了，仅是沉默地用两根指头牵住应知羽的衣袖，轻轻地拉了两下。
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这一刻的沉默，效力胜过一切语言。
岑原诡计得逞，笑了笑问道：“知羽，你觉得呢？”
应知羽不言不语，仍低眸打量着那两根捏住他的袖口不放的手指。
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房间随之响起脚步声，有人离开有人走远，应知羽则好不懒散的往床头一靠，抬指点了点江怜的指尖，说道：“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
应知羽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似乎是一句责怪，江怜当即认为自己的举动不太礼貌，讪讪地缩回手。
咬着唇瓣暗自纠结了会儿，江怜终于鼓起勇气抬起眼，却没想到应知羽仍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也不说话，就这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江怜赧然地迎着他的视线，嗫嚅着开口：“老……”
“嘘——”
仿佛猜到他会说什么一样，应知羽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声音中透着疲倦：“伤口疼，累。”
很快，外间再次响起一人的脚步声。江暄拧着一条湿帕子跨进病房，来到江怜身前，温声道：“过来，哥哥给你擦擦脸，都哭成小花猫了。”
即便知道眼前这人对自己没有恶意，江怜还是不肯接受生人的触碰，偏头躲了躲，很不情愿的模样。
江暄的动作蓦地顿住，落寞地垂眸一笑，转而将帕子交给应知羽，毫无征兆地开口：“应先生，也许你已经忘记了，但这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闻言，应知羽懒洋洋地撩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是吗？可我并不记得见过你。”
“你总会想起来的。”留下这句语焉不详的话，江暄便径自离开了。
应知羽无声注视着男人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白色的门后。沉吟片刻，他反过来问江怜：“这人真挺莫名其妙的，对不对？”
江怜回答不上来，点点头又摇摇头。
应知羽没想难为他，随手把帕子递过去，“自己把脸擦干净。”
然而他伸出去的手帕却迟迟没有被拿走，应知羽诧异地抬眼，看到江怜正低头摆弄着受伤的双手，似乎有些发愁该怎么办。
一看到这双缠满纱布的手，应知羽就会想起发生车祸时，江怜是如何用这双手把他拉入怀、又是多么用力的将他拥住。
应知羽这人善心不多，但好歹有点良心——如果就这样把江怜放着不管，好像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还是我来吧。”他说。
应知羽用温热的帕子覆上江怜的脸，巴掌大的脸蛋被他捏在手心里，愈发显得窄小精致。他从来没有照顾过病人，因而将这份差事做得小心又仔细。
江怜乖乖地任由他擦拭，心脏一时跳得厉害，雪白的面上渐渐晕开一抹绯色。
可惜应知羽很快就松开了手，江怜眼巴巴地望着那条躺在床头柜的帕子，不免有些遗憾。
应知羽没能察觉到江怜百转千回的心思，静静坐了片刻，才开口道：“那个人……我是说你的哥哥，他很心疼你，你可以试着对他多一点耐心。”
江怜不解地眨了眨眼，又听到应知羽补上了后半句，“你的家人都对你很好，他们才是你最该亲近的人。”
说这些话的时候，应知羽的神情是十分耐心且郑重的。他并没有将真相告诉给江怜，而是选择暂时扮演这一荒谬的假身份。
应知羽会这样做，大部分来自于他对一个病人难能可贵的体贴。当然还有些许不可告人的私心——他很期待恢复记忆的江怜在得知这一切后，脸上会露出多么糟糕、多么崩溃的表情。
江怜却以为对方是不耐烦了，想要和他撇清关系，立刻有些着急地说：“我不会太麻烦你的……”
“急什么，我说这些，并不是想推卸责任啊。”
江怜却依旧委屈地盯着他，“……那你保证不会丢下我。”
应知羽被江怜可怜兮兮地望着，禁不住无奈地笑。他的神情中有一缕掩不住的困倦，这样一笑，反而萌生出格外慵懒的温柔。
“……算了，就当是我欠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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