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年二月,煌国都白帝城。
接连下了好些天的冻雨,总算捱到放晴的日子,街上终于有了点人气。然而凛冽的寒风还是直刺骨头,往来的行人无不匆匆。
如此街景中,一道稚嫩的童声格外刺耳——
“求求您了大夫,求求您了……”
扎着羊角小辫的女童跪伏在药铺门口,磕着头不住央求着。看她年纪不过七八岁,天寒地冻衣衫单薄,小脸也被冻得通红,模样说不出得可怜。
路过百姓无不侧目,然而也无一人停下。
只因这样的人如今太多了。
约莫从正月起,就有流民陆续进城。他们自称是南方来的灾民,礼河泛滥淹了家乡,不得已北上逃难讨口饭吃。
大过年的无家可归,国都的百姓也不是铁石心肠,一开始自然能帮则帮。但流民越来越多,城里的乞丐翻了数倍,其中不乏穷凶极恶之徒寻衅滋事,风向就渐渐变了。
毕竟谁能容忍家门口蹲着一群小偷、强盗呢?
强硬者见到流民就要啐一口,或是捡竹竿赶狗一样驱离对方。妥协者也不愿多管闲事,唯恐惹祸上身,避之不及。
街上的店铺也不愿意和流民做生意。
除了担忧老主顾不满,这些流民也是真没钱,总是央着赊账……可这账什么时候才能还上呢?只怕对方都未必能捱过这个冬天。
药铺老板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直接打发走了女童。
然而,他没想到女童竟会如此锲而不舍。她跪在店门口苦苦央求,既挡了进门的客人,传出去药铺名声也不好听。
“哎,才出正月几天就触上这种霉头。”药铺老板愁得喝不下茶,一砸算盘喊来伙计,“你们几个吃干饭的?还不快把那个讨债丫头赶走!”
伙计们犯了难,“赶哪儿去啊爷?”
“我管她……直接架起来往街上一丢不就行了?多丢几次,看她还敢不敢回来!”
几个伙计硬着头皮照办了。
女童一次次被扔在青石街面上,脸也青了,手臂也磕破了皮。可她还是坚持往药铺爬,哭得眼泪鼻涕都冻住了。
“求求您了大夫,救救我娘……”
小小的身子不住叩首,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终于有个买菜的大婶看不下去,扶着女童坐到街边,“天杀的刘瘸子,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乖,不哭啊,告诉婶子遇上什么事了?”
女童抽抽噎噎地回答,她叫沈小芸,三日前随娘逃难进京。谁知没多久娘就病倒了,人在客栈烧得人事不省,她只好拿了钱来请大夫。
人生地不熟的,她年纪小又不识字,好不容易找到药铺却被赶了出来。
“我爹、我爹发水时淹死了,只剩下我和娘相依为命,要是她也死了呜呜……娘说进了城就是天子脚下,总会有人管我们的呜呜……往后日子会好起来的,我们再也不用吃野菜树皮了呜呜……”
沈小芸越说越委屈,哭得语无伦次。
“晓得晓得,婶子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大婶心疼地替她擦着眼泪,“这几日下冻雨,你娘一准是受了风寒。说实话,你们娘俩来得不巧,如今在城里是买不到药的,还不如去千民巷碰碰运气。”
“千民巷?”
“就是……流民乞丐,还有城里最穷苦的人家住的地方。”大婶也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正因为困难的人多,时常会去些好心人施粥施药。”
沈小芸忙不迭地亮出掌心铜钱,“婶子,我有钱!”
“傻丫头,这不是钱的事,况且这点钱在白帝城买不了什么。”大婶捂住她的手,“你就听婶子的,想救你娘就带她去那里碰碰运气。”
沈小芸怔怔地望着她,眼神懵懂目光却清澈,随即用力地点点头。
“嗯!谢谢婶。”
她不懂什么钱啊名啊,大人的世界总是忌讳颇多。她只知道自己要救娘亲,既然千民巷里有人能救娘,她就带娘过去。
沈小芸给好心的大婶磕了个头,撒丫子奔向了客栈。
凛冽的寒风如同一把剔骨的钢刀,将她小小的身影打磨得更加瘦削。她眼里充满希望,却不知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总缠苦命人。
待她赶回客栈,正见娘被店小二连人带行李丢出来。
“娘!”沈小芸心头一紧,不顾一切奔到娘亲身边,朝着店小二气愤喊道:“我娘生病了,你们怎么能这样待她!”
她像头小豹子一样护在娘身前,却半点也没吓着店小二。
“去去去,就是因为你娘生病才丢的,还等她死在我们客栈里吗?那多晦气。”店小二随手一推,她便跌倒在娘亲裴婵怀里,“快走吧也别死这儿,掌柜的一准还要我来收尸,我可不想碰那种腌臜事。”
“你——”
沈小芸气得眼圈发红,跳起来就要扑向对方,但被裴婵拉住了手。
“咳咳咳,没、娘没事小芸。”裴婵虚弱地摸摸她的脸,注意到那些新受的伤,目光中不由带了些许悲戚,“都是娘不中用害你受苦了……”
沈小芸连忙摇头,紧紧地抱住娘亲,“不关娘的事!这、这伤是我自己摔的,是我没用,请不来大夫也买不到药呜呜!”
再早熟也终究是个孩子,到了娘身边便止不住委屈。
裴婵怜惜又愧疚地抚着她的后背,眼神悲哀地扫过周围人群。无人停留无人关心,就连店小二都因天冷躲回了客栈里。
本以为熬过了北上的路,就能苦尽甘来——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但她不能死,不能撇下小芸死。
“我们走……”
她撑起虚弱的身子,捡拾散落一地的行李。小芸擦去眼泪,也懂事地帮起忙来。好在娘俩也不剩多少东西,一人两个包袱罢了。
小芸扶着她走在街上,说起了去千民巷的事。
裴婵明白,那不过是穷闾的又一个名字,但她们还有什么可挑拣的。她努力扯动嘴角,“你有没有好好谢谢那位婶子呀?”
“谢了谢了,我还给她磕头了呢。”小芸乖巧地回答,“娘教过我,做人要知恩图报……”
娘俩互相搀扶着,一路打听走向千民巷。
这“千民巷”倒也是个有名的地界,随便问个人都知晓。千民巷不止一条巷子,而是一片城区的代称。所谓千民也并非一千户人家,只是泛指那里挤住了许多人。
其中多数无家可归,就露宿街头,以天为庐以地为家。
灾民们名声差了之后,大多也都流落到了那里,千民巷的人就更多了。三教九流,官府都不乐意管,那里也是出了名得乱。
沈小芸虽然不知此处底细,但进入千民巷后,看见街边满是病恹恹的人。要不就长得凶神恶煞,路过都要朝她龇牙,吓得她直往娘亲身边躲。
好……好可怕的地方。
她正要劝娘离开,裴婵却再也支撑不住,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沈小芸吓坏了,忙不迭呼唤道:“娘!你怎么了,娘!”
裴婵的额头烫得吓人,手却是冰凉的,躺在地上不断呓语。沈小芸人太小,实在没办法扶她起来,只能无助地望向四周。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娘……”
滚烫的泪珠落在地上。
可这凄惨的一幕,在千民巷却是司空见惯。
沈小芸挨个哭求了一遭周围人,才见到有一名老人动了。她正准备道谢,对方的目光直直穿过她,投向街道的另一头。
“是,是二小姐……”
颤巍巍的一句话,唤醒了整条街的人。
大多人或站或坐了起来,随后如同朝圣一般,贴着街边呼唤着那个名号。只留下茫然的沈小芸,手足无措地守着娘亲坐在路中。
隐隐约约,她听见了铃铛声。
马蹄慢悠悠地敲着地,还有车轮碾动的声音。她循声望去,果然看见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朱漆的车厢,由两匹高头骏马拉着,说不出得富贵气派。
因为路况不好,车厢时不时会颠一下,车帘和流苏便跟着抖动,还有檐角的铜铃。
车是好车,只是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多少有点“朱门酒肉臭”的味道。
马车渐渐驶近了,沈小芸又看清了赶车的人。并非寻常车夫,而是一名穿着制服护卫打扮的青年男子。
她想起进城那日,裴婵曾经告诫她:京城不比从前住的乡下地方,达官贵人甚多,要谨言慎行绝不可以冲撞贵人,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沈小芸吓软了腿,可即使能走,她也绝不会抛下娘亲。她只好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那辆马车越驶越近,眼见着马蹄就要踩到她们。
“吁——”
好在护卫及时勒停了马。
他歪出头,皱眉打量了一眼娘俩,斥道:“喂丫头,寻死吗?”
沈小芸发不出声音来。
护卫见她不答,也不让开路,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他侧头对车里的人报了一声,旋即跳下马车,走到了昏迷的裴婵跟前。
“二小姐!是个晕了的妇人!”护卫抬头喊道。
他抬手想要测测裴婵的鼻息,沈小芸却以为他要对娘亲不轨,急忙扑上去咬了他一口。护卫疼得惨叫一声,又不好和个孩子发作,只好甩掉她回了马车边。
外界的慌乱引起了车里人的好奇,车帘掀开一角,露出里面坐的一名少女。
年纪十四五岁,穿着一身好看的粉色衣裳,却衬得肤色有些黑。头发梳了双髻,脸上蒙着一块白色面纱,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沈小芸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大婶说千民巷里有好心人……她鼓起勇气大喊:“求二小姐救救我娘!”
门边的少女没有说话,倒是车厢里传出一道稚气未脱的声音——
“哦,你娘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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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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