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那句话，夜十三拢着手向外侧身，恰好能望见跪在地上的沈小芸。
瘦小的女童穿着单薄的棉衣，加之害怕，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明亮的眸子却如星火，怀揣着未经世事的天真，满是希冀地望向门帘边。
这孩子大约是把坐在前边的初七给认成她了吧？
夜十三垂下眼眸，略微思索片刻，随即起身走出了马车。十岁孩童尚不及车厢高，不弯腰即可出入。
“二小姐……”
丫鬟初七连忙替她撩起门帘，守在车边的护卫小乙则摆下凳子，方便她踩着走下来。周围流民的呼声愈高，沈小芸愣愣地眨了两下眼。
车厢里走出一名女童，裹着红梅映雪的连帽斗篷，脸上亦蒙着白纱，只露出一双黝黑且深邃的眸子。毛绒的帽沿边漏出几缕碎发，隐约可见若干珠翠。
仅凭这身打扮，赞一声粉雕玉琢就不为过。
“你就是……二小姐？”
沈小芸傻傻地问，吃惊之下将娘亲的叮嘱全数抛诸脑后。本以为好心人会是个大人，却原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心头登时升起几分亲近。
夜十三没答话，只解下斗篷给她披上。
“二小姐，别冻着——”
初七慌忙想拦，夜十三却摆摆手，其实就是单穿里面的厚袄，她也冻不着。旋即又伸出右手，将袖中裹着布套的小汤婆塞进对方手里。
沈小芸怔了片刻，天真烂漫地回答：“多谢二小姐！”
随后转身，她却是跑向娘亲身边，解下斗篷小心替裴婵盖上。可惜斗篷是孩童身量，怎么也罩不住裴婵周身，她又将小汤婆塞了进去。
全然不顾自己被寒风吹得冰凉。
好一番母女情深。
夜十三眸光又是微动，转头询问初七：“今日布施的棉被还有余下吗？”声音稚嫩却沉稳，听起来像个小大人。
“回二小姐的话，全都送出去了。”初七何尝不觉得母女俩可怜，只是爱莫能助，“冬衣也没有剩下的了……”
“可惜了。”
夜十三轻叹了口气，走到裴婵身边蹲下，撩开她的衣袖把起脉来。按理说，像她这样的千金小姐接触流民，丫鬟和护卫怎么也得拦一栏。
然而初七和小乙是她的心腹，常陪她来千民巷，早已见怪不怪。
千民巷里的人也都知道。自打三年前，同一辆马车驶进千民巷之后，相府二小姐隔三差五就会来布施，而且事必躬亲。
遂有传闻二小姐是圣人转世，出生时相府上空紫气萦绕。得见本人，亦是谈吐得体处事玲珑，小小年纪就通医术，俨然是一名神童。
千民巷中，崇拜她的人不在少数。
流民们亦有共识，二小姐是天人不可以凡俗论之。
“令堂应当没什么大碍。”
须臾后，夜十三察看裴婵脸色，开口道：“积劳成疾又着了凉，但她身体底子不错，喝几帖药，休养一段时间定能痊愈。”
一旁的沈小芸激动地叩起头，“多谢，多谢二小姐！”
夜十三拦住她，暗中掂了下钱袋。打量一番小丫头，又瞥了眼昏迷的裴婵，千民巷内恶人不少，直接送钱给她们只怕反而会生事。
“妹妹，你们是逃难来的？”她询问道，“是哪个县的人？”
“仙河县人。”
沈小芸连忙作答，目光中有感激亦有钦佩。
这就好办了。
夜十三点点头，转而环视周围，认出了人群中那名老者，朗声道：“李伯，我记得这片是您老主事，能不能叫人帮帮忙……把人抬去杨老五那儿。”
李伯拄着拐颤巍巍走出，答应得却十分痛快，“二小姐是千民巷的恩人，您有吩咐咱岂有不从的道理。小姐放心，老夫一定把人送到。”
“那就多谢李伯了。”
夜十三又低头对沈小芸说：“杨老五也是仙河县人，仙河逃来的灾民如今都住在那里。你们有同乡之谊，他应当不会对你们见死不救。”
“你拿着我的簪子去。”她从头上拔下一支珠玉花簪，“我前日刚给了他一些银两，让他照应一下你们娘俩，不够的话就把簪子抵了。”
“呜呜……谢谢二小姐！”
沈小芸没忍住哭了起来，只恨自己嘴笨，想道谢又讲不出旁的话来。她接过花簪，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还是谢你自己吧。”夜十三此时却莞尔一笑，仿佛在对她，又像是对周围所有人说：“是你选择了信我，你既向我求救，我自会竭尽全力救你。”
恰到好处的微笑，带着几许赤忱与慈悲。
没有人知道，这是她对着铜镜苦练多年的成果。她未曾想今日会遇见沈小芸母女，但这样的救人戏码，已在这三年重复了无数次。
只差把心里话直接喊出来——信我！有救！
“二小姐天人！”
“二小姐大善人！”
果不其然，李伯领着周围流民喊了起来。
几名汉子听他指挥，将裴婵从路中央抬了起来，马车也得以通行。夜十三便在这一片高呼声中，施施然登上了马车。
随后如释重负地于车厢内落座。
初七跟上了车，护卫小乙轻抖缰绳，车轮缓缓驶向前方。
“二小姐，我们直接回府吗？”初七轻声问道。
“嗯……慢着，先去一趟悦然居。”
夜十三依旧沉稳，却一改在车下的端庄姿态，斜着身子慵懒地倚在座上。寒风透过缝隙吹进车厢，没了汤婆的她下意识搓了搓手。
衣袖被动作带起一截，露出手腕上一枝光秃秃的红色莲心。
她余光瞥及，索性抬起手摩挲欣赏了起来。
“是，小姐要买东西……”初七好奇地瞟去一眼，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但她从小跟在夜十三身边，知其多有异于常人之处，因而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应了一声，掀开门帘将话传给兄长小乙。
那枚莲印，只有夜十三能看见。
图案原本也不止莲心，是一朵十瓣莲花，代表她十次重生的机会。
没错，她压根不是什么相府二小姐，而是一名悲催穿书人。
记不清多少年前，还是现代社畜的她因一念之差逛了会书店，买下本打折的古早虐恋小说《逆麟》……读完再睁开眼，就进入了这个小说世界。
以小说女主“苏晓歌”的身份降生于世。
好草率啊。
甚至都没有系统给她指引，只是冥冥中有道声音告诉她：必须要拯救某个人。而她拥有的机会是，十次重生。
夜十三无从拒绝，坦白说，一开始的她兴奋到根本没想拒绝。
穿书诶，寻常人哪能有这种机会！
不用上班不用打卡，古早剧情虽然生草了一点，但她可是看完小说穿进来的，那不跟开了天眼一样。每天只要和美男谈情说爱，就能轻松地度过一生。
不就是救个角色吗？
救，十个也救，夜十三兴冲冲地开始了自己的穿书挑战。
第一世，试图拯救结局惨死的男主，十八岁卒。
第二世，救下惨死的男主，二十八岁卒。
第三世，拯救男四投奔男三阵营，二十八岁卒。
世世要被狗男人杀，英年早逝。
任务没完成，而且每死一次，她都要从出生重新开始。夜十三的恋爱脑被治好了，决心远离虐恋主线，拐配角过潇洒人生。
第四世，救弟弟和家人，二十二岁卒。
第五世，开摆和男五游山玩水，二十二岁卒。
第六世，跟男六去敌国当米虫，二十八岁卒。
任务再次失败。
夜十三没一世能活过二十八，即使远离主线，也躲不过这场乱世纷争。逐渐疯魔的她，一心只想完成任务逃离这里。
第七世，拯救炮灰手下，十六岁卒。
第八世，拯救反派女配，十八岁卒。
任务依旧没完成，疯魔之后是冷静，也可能是更冷静地疯魔。
夜十三突然灵光一现，这个需要拯救的人会不会是她自己？毕竟谁比虐文女主过得惨，她直接胸有成竹虐文爆改大女主。
第九世，努力成为女帝，二十六岁卒。
第十世，成为女帝，二十八岁卒。
……
“生了生了，恭喜宰相大人，又喜得一位千金！”
夜十三睁开眼睛，却发现回到了熟悉的出生场景，恨不得拿襁褓皮给自己闷死。
狗任务，真的不是在玩她吗？
她彻底没招了。
“哇啊啊啊——”
第十一世呱呱坠地，夜十三真心诚意地哭了。
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岁数已然活够本，她心中却还剩下执念。
到底，**头要救谁啊？
夜十三很郁闷，郁闷到爹娘以为生了个智障，怎么不会说话。她又写了一本花名册，天天琢磨还有哪个角色没救过，在上面涂涂划划——
又给爹娘吓得够呛，以为她是阎王转世，请来一群道士算命做法。
一直到夜十三长到七岁。
那年夏天，相府里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府里的奶娘齐嫂，一不小心弄丢了一件御赐的宝物，按理说是杀头的大罪。
原小说中，齐嫂正是死在这个桥段。
但这一世有夜十三在。
重生十世的她已经探索过剧情的每条支线，知道东西丢在哪里。齐嫂也是初七的亲娘，不看僧面看佛面，她直接装神弄鬼说梦见了宝物所在。
“谢谢二小姐救命之恩，二小姐……二小姐真是活神仙啊！”
齐嫂领着初七向她磕头道谢。
说起来，关于她天命不凡的传闻，最早就是从这里出来的。加上她年少老成，又见过诸多道士，府里立马有了她神仙转世的传闻。
活神仙？
夜十三连皇帝都当过，自然不屑于这个绰号。
然而次日，她随家人去寺庙礼佛，看见络绎不绝的信徒。人人喊着信者得救，她突然悟了，这就是神仙和皇帝的不同——
皇帝杀人，神仙救人。
既然找不到那个应救之人，那她索性去救所有人。等她救了全天下的人，那个人也必定在这些人当中！
这一世，她要成为拯救苍生的“神”。
对，女主其实是穿书重生十次后疯了（bushi
这里先浅提一下，这十次重生经历之后会掰碎了在剧情里慢慢讲。
总而言之，就是女主从一个普通且正常的人，逐渐被逼成了能干且疯批的人。
所以她身上也不会有很重的现代味。
因为在小说世界里生活的时间＞现代人的时间。
她某些角度会不太正常，凭理智死守住做人底线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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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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