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申的脚步情不自禁一顿。
“此处人多眼杂，谢大夫方便的话，可否进屋再详谈。”夜十三从容再道，“等把我的话都听完了，阁下再拒绝也不迟。”
谢申虽然心存疑虑，却也被吊起了胃口，犹豫片刻还是应允了。
“寒舍简陋，只怕污了二小姐的眼。”
夜十三假装没听出话里的刺，领着初七和小乙进门。土屋里的陈设也十分简陋，到处是搁药的架子。只有一张餐桌，铁牙匆忙收拾擦了擦，才邀请他们坐下。
初七和小乙都没坐，站在夜十三身后。
谢申扫过他们两人一眼，直截了当问道：“二小姐方才说的什么意思？”
夜十三没有立即作答，碰巧铁牙端了一碗白水来，碗沿豁了个小口子。她假装没察觉，朝他笑笑，喝了一口。
将碗落到桌上，她方才沉声开口：“下个月，白帝城中将行瘟疫，病死百姓有十万之众。若谢大夫肯与我联手化此劫难，不就是救了十万人？”
“下个月？”
谢申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禁嘲讽道：“二小姐是神仙？还能未卜先知。”
夜十三点了下头，“我是。”
“……”
果不其然，谢申露出了看疯子的眼神，却又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夜十三莞尔再道：“阁下若是不信，不妨随我去千民巷一看。”
谢申皱起了眉，对这个地名并不陌生。
“为何要去千民巷？”
“因为我的医馆就开在千民巷，既想带阁下去看看地方，期待你能改变主意。还有几个病人，也想让阁下瞧上一瞧。”
并非夜十三想卖关子，而是百闻不如一见，怎么说都不如谢申亲自去一趟。若非顾着相府的颜面，让小乙把人捆过去也未尝不可……
她在心里盘着最坏的打算，谢申却意外地答应了。
“好，请二小姐带路。”
夜十三不由多看了他两眼，虽不知是哪句话打动了他，但她也不是什么追根究底的人，能达成目的就行。
“马车就在门外，谢大夫请。”
主仆三人随即领路，谢申带上了徒弟铁牙，师徒俩一同登上马车。车厢大得很，坐四个人也绰绰有余，只是铁牙有些不自在，溜出去和小乙赶车了。
车厢摇摇晃晃，马车不紧不慢驶向千民巷。
夜十三又在闭目养神，谢申看了她一会，忽然察觉到初七的视线。初七警惕地盯着他，攀谈问道：“谢大夫是头次去千民巷吗？”
“去送过几次药，还有义诊。”谢申坦诚回答。
没错，他其实听说过“二小姐”的事迹。
当夜十三一行走进院子，初七报出名号之后，他就知道了夜十三是谁。
只是碍于自身经历，他对有权势的人都没什么好感。他不想讨好相府，也不认同传闻，这世上哪有什么乐善好施的圣人。
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
这点在见过夜十三本人后，因为她年纪实在太小，又被他加上了一行注脚——也可能是被人利用来沽名钓誉。
谢申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向权贵低头。
可另一方面，听说医馆建在千民巷里，谢申又有些动摇。他也是穷苦出身，知道人吃不饱的时候，根本没力气计较馒头是从哪儿来的。
只要能多让一个人活下来，让她赚些声誉又何妨？
他就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登上了马车。
相府的马车外观华丽，内饰也足够考究。坐垫包了三层绒，柔软又暖和。上等的绸缎面料是寻常百姓用不起的，更别提还有精美的刺绣。
如此奢侈的地方，别说铁牙觉得不自在，谢申坐着也难受。
他对“二小姐”的偏见不由更深。
夜十三如有所感地睁开眼，却只淡淡瞥了谢申一眼，便又阖上了眼睛。直到车厢的晃动彻底停下，她才被初七轻声唤醒。
“二小姐，我们到了。”
谢申率先下了车，夜十三随后被初七扶下。
马车自驶入千民巷起，就不断有流民跟上来。因而几人一下车，就被人群包围了。流民不断上前乞讨，然而车上并没有物资。
小乙从车上抽出一根长棍，一夫当关拦在前面。
“都退下，莫要冲撞了二小姐！”
谢申和铁牙师徒哪里见过这阵仗，当即愣在原地。初七护着夜十三，夜十三倒是冷静，眼神甚至有些淡漠。
她是上过战场死了好几回的人，这点小场面不算什么。
此时一名壮实的汉子匆忙挤过人群，来到夜十三跟前，冲她抱了个拳问道：“二小姐，您今日怎么过来了？”
这三年来，她大约每七至十天布施一次。
“杨大哥。”
夜十三也认出了对方，正是来自仙河县的杨老五。
苏公义的担心其实不无道理。千民巷内，官府不管流民自治。流民聚成势力划分地盘，时常会起冲突。
她虽然是来布施的，但出于安全考虑，大多数时候也要和这些老大商量行事。上回帮忙的李伯是那一片的领头者，而此地正是杨老五一帮的地盘。
杨老五为人爽快也有脑子，夜十三颇为看重他，便有意增加了来这里布施的次数。
医馆也建在此地，如今算是合作关系。
“行了行了，没到日子呢，都先回去吧。”杨老五看出了几人被困的窘境，一扬手，人群中又钻出几个汉子，帮着将流民疏散。
小乙与几人称兄道弟，看起来也颇为熟悉。
谢申松了口气，转头看见夜十三向杨老五致谢。
“多谢杨大哥帮忙了。”
“哎二小姐说这话可就折煞小人了。”杨老五诚惶诚恐地摆手，“谁不知道，没有二小姐就没有今日的千民巷，我们欠二小姐的情几辈子都还不上。”
夜十三不卑不亢地笑笑。
两人又寒暄几句，杨老五注意到了旁边的谢申，不由问道：“这位是？”
“谢申谢大夫。”
夜十三帮忙引见，杨老五登时眼睛一亮，“谢大夫……二小姐终于请到郎中了，这下可好了！济民堂开门，大伙儿不用再出去瞧病了。”
他向谢申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倒把谢申弄得有些赧然，“其实我——”
“先带谢大夫看看医馆吧。” 夜十三打断道，问起了杨老五医馆的情况，“那几个病人最近都有好转了吗？”
她自然是故意的。
杨老五连忙迎着两人往前走，笑着回答：“都好多了，多亏二小姐开的方子！”
“二小姐会医？”倒把谢申听愣了。
“谢大夫不知道吗？”杨老五惊讶地看向他，“二小姐可是仙人转世，三年前就开始帮我们这些穷人看病了。没有她，这里可要死不少人呢！”
“……”
谢申无言以对，可杨老五的神情又不像在说谎。
他抱着一腔疑惑跟上前，走过一段路后，的确见到了一家医馆。招牌很新，但门面颇为老旧，看上去不像是新砌的房子。
“济民堂”——济世救民。
这块招牌，其实已能概括医馆的定位。
“二小姐说了，来济民堂看诊不收穷人的钱，药费也只要市场价的三成。”杨老五热心介绍道，“可惜二小姐的身份不适合在这儿坐堂……不过这下好了，谢大夫你来了，咱们平常也能来瞧个头疼脑热了！”
兴之所至，他用力地拍了拍谢申的肩膀。
谢申牵强地抬起嘴角，转头却是不解地看向夜十三。夜十三点点头，“医馆的成本我来解决，虽然看诊不收钱，但你坐堂还是会有工钱的。”
她又瞥了一眼旁边的铁牙，“小兄弟要是来跑堂抓药，我也开工钱。”
“俺，俺吗？”铁牙惊讶地反问。
在得到夜十三的肯定后，他兴高采烈地跑到谢申身边，喊道：“师、师父！俺，俺也能挣钱了，俺娘的病……”
夜十三听出了点眉目，补充道：“这儿也不只给千民巷的人看病。只要是穷苦人家，都可以来这里看病买药。”
一行人聊着已经进了门。
坐堂看诊的地方虽然还空着，但药铺已经在运营了。杨老五找了几个识字的伙计，夜十三给抽屉上贴了药名，照着方子抓就行。
空余的房间被她以现代常识，划分成了隔离病房区。里面此刻住了几名病人，全都是下不来床的那种。谢申想要进去看诊，却被夜十三拦下。
夜十三问杨老五，“店里面巾还有吧？”
“有的有的。”
杨老五赶忙派人取来几块，分给谢申和铁牙蒙上口鼻，“这是二小姐定下的规矩。凡是进病房的人，都必须掩面，还有进出要洗手。”
夜十三这边，则是由初七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面纱。
谢申也不是个草包，皱下眉便猜到：“这里面的病人是得了时疫？”
“嗯，他们都是南边逃难来的。”
夜十三也不瞒他，戴好面纱后便身先士卒走了进去。谢申愣了下，连忙快步赶上，“二小姐千金贵体，如何能……”
“同为医者，谢大夫也要和我说这个话吗？”
夜十三淡淡反问。
谢申一怔，继而沉默下来。
两人进到病房，看见夜十三出现，病人们纷纷想要起身问好。夜十三也不拦着，只叮嘱他们暂且还是不要下床。
她有意试探谢申的医术，便示意他过去把脉。谢申神色严肃，对待病人态度截然不同，过程十分耐心认真。
夜十三将一切尽收眼底，默默等他看完一圈病人，方才一同离开病房。谢申又要了她的药方，仔细研读过后，眼神中多了几分钦佩。
“二小姐果然医术高明！”
“谢大夫过誉了。”
夜十三意外地点点头，为的是他这份毫无芥蒂的心胸。
她第五世学了医，方子的确是她自己开的，且花了好几世调整。她有自信，这是对抗时疫的最好药方，但问题是有多少人会信一个孩童呢？
所以她才建了这座医馆，想找一位代理人。
目前来看，谢申脾气稍微直了点，对她还有戒心。但张老板推荐的人选果然不错，至少医品过关。她略一垂眸，已在考虑如何将谢申留下，医馆外却突然传来吵嚷声。
夜十三挑了下眉，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换季生了场小病，回来更新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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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济民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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