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船“北极星号”的引擎在深海发出沉闷的轰鸣，如同受伤野兽的喘息。船长室内，气氛比外面零下二十度的空气更加凝固。邵擎提出的“合作”像一颗毒苹果，散发着诱人却致命的气息。
“不能信他！”顾知行第一个反对，他脸上还带着未干的冰水，眼神激动，“这绝对是陷阱！邵擎怎么可能和我们合作？他只想把数据和我们都骗回去！”
技术员也紧张地点头：“IGEC的追踪信号还在附近徘徊，我们自身难保……”
斯期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落在邵委身上。邵委靠着冰冷的金属舱壁，望着舷窗外漆黑的海面，那里刚刚吞噬了白狐和她的潜水器。他的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削瘦，仿佛一碰即碎，但那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火焰。
“IGEC的‘核心数据库’……”邵委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白狐提过。那是他们监控和‘裁定’全球所有基因‘异常’事件的最高依据，也是他们力量的源泉。如果能拿到访问权限，或者……摧毁它。”
顾知行倒吸一口冷气：“摧毁IGEC的核心数据库？这不可能！那等于向整个国际秩序宣战！”
“我们还有选择吗？”邵委转过头，视线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斯期脸上，“像老鼠一样被IGEC和‘守望者’联手追捕，直到某个角落被清理掉？还是赌一把，利用邵擎的情报，至少撕下一块肉来？”
他的逻辑冰冷而残酷，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摒弃所有情感的决绝。斯期看着这样的邵委，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那个曾经安静隐忍、只会用沉默表达爱意的人，已经被现实重塑成了另一个模样。
“邵擎不可信，但情报可能为真。”斯期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他比我们更了解IGEC，也更怕IGEC。数据公开，邵家覆灭；我们和IGEC两败俱伤，或许是他现在唯一能看到的、保存一丝实力的机会。这是阳谋。”
他走到通讯控制台前，调出刚才那个加密号码，回拨。
几乎是瞬间接通。
“看来你做出了明智的选择。”邵擎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情绪。
“条件。”斯期单刀直入。
“第一，数据备份交给我一份。第二，行动由我指挥。第三，事成之后，你们……消失。”邵擎的语气不容置疑。
斯期冷笑：“数据不可能给你。指挥权共享。事后我们自有去处，不劳费心。”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最终，邵擎的声音再次响起：“可以。数据我要实时监控传输过程。现在，听好——IGEC的核心数据库并不在总部，而是在南极洲，毛德皇后地，代号‘冰棺’的地下设施。那里由一支名为‘清道夫’的AI自动化防御系统守卫，物理隔绝，常规手段无法进入。”
南极！“冰棺”！
“唯一的漏洞，”邵擎继续道，“是每周一次，由特殊信使通过亚轨道飞行器进行的物理数据同步。下一次同步在72小时后。信使的识别码和飞行器航线，我会发给你们。你们需要劫持那架飞行器，冒充信使进入‘冰棺’。”
劫持IGEC的亚轨道飞行器？！这计划疯狂得让人头皮发麻！
“我们怎么相信你给的识别码和航线是真的？”斯期质问。
“你们可以不信。”邵擎淡淡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准备好，我会再联系你们。记住，你们只有一次机会。”通讯再次切断。
船长室内一片死寂。劫持亚轨道飞行器，潜入南极洲最隐秘的IGEC基地……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
“我们需要帮手，可靠的帮手，而且要对南极和高端载具有所了解。”顾知行揉着太阳穴，“白狐的人……恐怕……”
“有一个地方。”一直沉默的技术员突然开口，他叫阿赫麦特，曾是北欧某个非法改装集团的首席工程师，“‘贼鸥集市’，在南设得兰群岛。那里是南半球最大的黑市和亡命徒聚集地，只要出得起价钱，连退役的军用航天飞机都能搞到。而且那里鱼龙混杂，IGEC和‘守望者’的触手暂时还伸不了那么长。”
南极边缘的三不管地带。这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跳板。
“就去那里。”斯期拍板。他没有看邵委，但能感觉到邵委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背上，带着一种审视和……难以言喻的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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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鸥集市”建立在一座被冰川环绕的废弃捕鲸站基础上，锈蚀的金属建筑如同巨兽的骨架，矗立在永冻的黑色沙滩上。破冰船伪装成进行边缘科学考察的船只，艰难地靠上简陋的码头。
空气中弥漫着燃油、腐肉和一种狂野不羁的信息素混合气味。这里聚集着逃犯、佣兵、疯狂科学家和寻求刺激的富豪，所有人都带着武器，眼神警惕而贪婪。
斯期一行人穿着厚重的防寒服，遮住了面容，在阿赫麦特的引导下，穿过嘈杂混乱的市场，走向深处一个挂着扭曲金属鸟骨架招牌的酒吧——“断翅海燕”。
根据阿赫麦特的线报，这里能找到最好的飞行员和最不要命的亡命徒。
酒吧内部比外面更加乌烟瘴气。斯期直接走到吧台，将一枚足有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未经切割的天然蓝宝石推到酒保面前——这是从“北极星号”的紧急资金里取出的硬通货。
“找能开‘信天翁’级，并且不怕去‘冰棺’散步的人。”斯期压低声音。
酒保，一个脸上布满冻疮疤痕的壮汉，瞥了宝石一眼，眼神闪烁了一下，朝酒吧最阴暗的角落努了努嘴。
角落里独自坐着一个女人。她穿着沾满油污的飞行夹克，一头乱糟糟的红色短发像燃烧的火焰，正专注地用一把猎刀修理着一个复杂的机械零件。她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被极地的风霜刻上了痕迹，但一双绿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里的猫科动物。
斯期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女人头也没抬，继续着手里的活计。
“有个活，”斯期开口，“报酬你开。”
女人终于停下动作，抬起眼皮，绿色的瞳孔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斯期，又掠过他身后的邵委、顾知行和阿赫麦特。
“去哪？”她的声音沙哑，带着长期吸烟的质感。
“‘冰棺’。”
女人的动作顿住了。她放下猎刀和零件，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混合着机油、烟草和某种猛禽般锐利的信息素扑面而来。“IGEC的那个‘冰棺’？”她确认道，绿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燃起了浓厚的兴趣。
“是。”
“送死的话，报酬得加倍。”女人扯了扯嘴角，“我叫红隼。曾经是IGEC外围运输队的飞行员，直到他们觉得我知道得太多，想把我‘净化’掉。”她指了指自己左眉骨上一道狰狞的疤痕，“这就是告别礼物。”
被IGEC追杀过的人？这或许是个好消息。
“我们需要劫持下一班前往‘冰棺’的亚轨道同步飞行器。”斯期说出计划核心。
红隼吹了声口哨，带着赞赏的意味：“够疯，我喜欢。信使的识别码和航线搞到了？”
斯期将邵擎提供的信息（经过初步验证，部分为真）展示给她。
红隼仔细看着，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击：“识别码没问题，是最高级别的‘清道夫’白名单代码。航线……有点绕，避开了常规监测区，看来IGEC也很小心。飞行器是‘雨燕-III’型，单人驾驶，货舱狭小，最多再塞进去两个瘦子。”
她抬起头，目光在斯期和邵委之间逡巡：“也就是说，最多只能去三个人。一个飞行员，两个潜入者。”
只能去三个！这意味着极大的风险，也意味着……选择。
斯期毫不犹豫：“我和邵委去。”他必须确保邵委在自己视线范围内，无论是为了保护，还是为了……其他他自己也尚未完全厘清的原因。
邵委看了斯期一眼，没有反对，只是淡淡地对红隼说：“我们需要飞行器的内部结构图，特别是货舱与驾驶舱的连接方式，以及‘冰棺’入口的防御布置。”
红隼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结构图我有。至于‘冰棺’的防御……我知道有个家伙，曾经参与过‘清道夫’系统的早期测试，后来因为偷偷备份数据被IGEC追杀，现在就躲在集市后面的垃圾处理站。我们可以‘请’他帮个忙。”
计划在肮脏的酒吧角落里迅速成型。劫持飞行器，冒充信使，潜入“冰棺”，目标——接触或摧毁核心数据库。
离开“断翅海燕”时，外面下起了冰雹，砸在金属屋顶上噼啪作响。邵委走在斯期身边，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几乎被冰雹声掩盖：
“如果……这是邵擎和IGEC联手设下的陷阱，我们进去就是自投罗网。”
斯期脚步未停，目光直视着前方被冰雪覆盖的、如同异星地貌的集市：“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
“因为这是目前唯一能动起来的棋子。”斯期打断他，声音冷硬，“站在原地是等死，往前走，至少还有搏一把的机会。而且……”他顿了顿，侧头看了邵委一眼，眼神深邃，“我相信你。”
邵委猛地停下脚步，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错愕。
斯期也停下来，转身面对他。冰雹打在他们厚重的防寒服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集市昏暗的光线在斯期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我相信你恢复的记忆，相信你判断局势的能力，相信你……不会轻易被邵擎骗第二次。”斯期一字一句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们现在是盟友，不是吗？”
邵委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男人。过了好几秒，他才极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重新迈开脚步，走向停泊着“北极星号”的昏暗码头。
斯期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白气。信任？在经历了如此多的欺骗和背叛之后，这个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但他能感觉到，他和邵委之间那根无形的线，在经历了撕裂、扭曲之后，似乎正以一种全新的、更加复杂的方式重新连接。
不是爱情，或许也不是单纯的盟友。
而是两个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灵魂，在无边黑暗的冰原上，唯一能确认彼此存在的……同类。
72小时倒计时已经开始。南极洲的极夜深处，“冰棺”正静静等待着不速之客。而一场关乎生死存亡、远超个人恩怨的豪赌，即将在世界的尽头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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