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刑侦总队特案组办公室，气氛比平日里更加凝重。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从研究院带回来的、那种被高度控制和过滤后的冰冷气息，与办公室里原有的、属于忙碌警局的、混杂着咖啡、纸张和淡淡汗水的味道格格不入。
陆凛将自己关在独立的小隔间里，面前的全息投影上，正展示着技术队刚刚传回的、从研究院实验室外围采集到的环境信息素样本初步分析报告。
正如他所预料，在远离沈知微核心实验室的区域，尤其是在他们刚刚进入实验区时的走廊里，采集到的样本中，确实检测到了极其微量的、与案发现场合成信息素底层结构相似的冷冽□□成分。
浓度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非使用最精密的质谱分析仪反复核对，几乎会被当作背景噪声过滤掉。
但这已经足够。
这证明，那种独特的、属于沈知微的冰冷信息素，或者说，以其为蓝本或原料的合成信息素，确实在研究院内部，尤其是沈知微实验室附近存在并有过逸散。
沈知微可以干扰实验室内部的检测，但他无法将这种干扰覆盖到整个研究院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些他可能忽略的、公共的通风管道和滤网系统。
“头儿，城建部门的图纸调来了。”
周铭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数据存储盘，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亮了起来，“还有研究院近三年的通风系统维护记录，包括滤网更换清单和频率。”
“接进来。”陆凛头也不抬，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将环境样本分析报告的关键部分标注出来。
周铭将存储盘插入接口，办公室主控台的全息投影立刻切换成了国家生物基因研究院庞大而复杂的建筑结构三维透视图。
无数粗细不一、颜色各异的线条代表着不同的管道系统，其中淡蓝色的网络最为密集，代表着维持整个研究院空气洁净度的核心——通风系统。
图纸被不断放大，最终锁定在A区，也就是沈知微所在的核心实验区。
这里的通风管道布局尤为精密，如同人体的血管网络，确保着每一个实验室，尤其是像A-07这样的核心实验室，都能获得独立调控、纯净无污染的空气供应。
回风系统同样严密，将所有可能含有实验污染物、信息素残留或其他有害物质的空气抽出，经过层层过滤净化后，一部分排出建筑，一部分循环利用。
“根据维护记录，”周铭指着投影上标注出的几个节点，“A-07实验室及其相邻区域的通风滤网，更换频率是全院最高的，通常每两周一次，由沈知微团队指定的专人负责，记录显示每次更换都按时完成，最后一次更换是在四天前。”
“四天前……”陆凛重复着这个时间点，目光锐利地扫过通风管道的走向图。
第九具尸体发现于昨夜，死亡时间在昨晚10点到12点。
如果凶手与研究院内部有关，尤其是与沈知微的实验室有关，那么最近一次可能留下痕迹的时间窗口，就在这几天内。
沈知微可以清理实验室内部，可以干扰实时检测，但他不可能频繁更换整个庞大的通风系统滤网，尤其是在刚刚更换过不久的情况下。
那些被抽离实验室的空气，在通过滤网时，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滤网的更换是由研究院内部人员负责，”陆凛看向周铭，“我们无法直接接触被换下来的旧滤网，那些东西很可能已经被作为特殊废弃物处理掉了。”
“是的，按照规定，涉及生物及化学实验区域的废弃物，包括滤网，都会经过特殊封装，由有资质的环保公司统一进行无害化焚烧处理。”周铭点头，“我们很难追查到已经更换掉的滤网。”
“我们不找旧的。”
陆凛站起身，走到投影前，手指点向代表A-07实验室回风管道的一个主要节点，那里是数个小型管道汇入主干道的位置，安装着初效和中效滤网，“我们查现在的。”
“现在的？”周铭一愣，“但是记录显示四天前刚换过，而且沈知微那边戒备森严，我们很难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
“我们不进他的实验室。”
陆凛打断她，手指沿着回风管道的主干向外移动，穿过墙壁，沿着建筑结构延伸，最终指向了一个位于两层楼之间的设备层，“研究院的通风系统是分区控制的，但最终，每个区的回风，在进入中央处理机组之前，都会经过一个总集的过滤装置，位于大楼的设备层。那里，不属于任何一个独立的实验室，安保级别相对较低，而且是整个区域回风的必经之路。”
他的目光锁定在投影上那个不起眼的设备间标记上。
“沈知微能控制他实验室内部的滤网更换和废弃物处理，但他控制不了整个A区，甚至整个研究院回风总滤网的日常维护。
那里的滤网更换周期要长得多，根据记录，是每三个月一次。”陆凛调出维护记录，指着上面的数据，“下一次更换，是在两周后。”
周铭瞬间明白了陆凛的意图，眼睛一亮：“也就是说，从第九起案件发生到现在，所有从A区，包括A-07实验室回风中带出的物质，只要没能被前置滤网完全拦截，都有可能积聚在这个总集滤网上！而沈知微，大概率不会想到我们去检查那里！”
“没错。”陆凛眼神冰冷，
“他专注于清理内部，制造迷雾，却忽略了外部循环系统这个潜在的证据收集器。立刻组织人手，申请对研究院设备层进行‘例行消防安全检查’，重点是通风系统总集过滤装置。我要你们在不妨碍系统正常运行的前提下，秘密采集总回风滤网上的附着物样本，尤其是靠近A区回风入口位置的滤料！”
“明白！我马上去安排！”周铭立刻转身，雷厉风行地下去布置。
这是一次隐秘的行动，需要速度和精准，绝不能打草惊蛇。
两个小时后，一支伪装成消防设备检修人员的小队，带着经过伪装的采样设备，进入了国家生物基因研究院大楼的设备层。
这里空间巨大，布满各种管道、线缆和大型设备，发出持续的低频轰鸣。空气闷热，带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
按照陆凛的指示，他们很快找到了A区回风管道汇入总干管的位置，以及那个如同巨大金属盒子般的总集过滤装置。
技术人员小心翼翼地打开检修口，内部是密密麻麻、已经附着了一层灰褐色絮状物的合成纤维滤料。
他们使用特制的真空取样器和纳米级吸附膜，精准地在滤料表面，尤其是正对A区回风入口的区域，采集了多处样本。
整个过程快速而安静，没有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
样本被第一时间送回刑侦总队的实验室。
等待结果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陆凛站在实验室外的走廊上，靠着冰冷的墙壁，指尖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他闭着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沈知微那张冷静到极致的脸，以及那双浅琥珀色、仿佛能看穿一切却又隐藏一切的眸子。
军校时期的片段如同破碎的胶片，闪烁不定。
那个在理论课上永远独占鳌头、在实战训练中却总喜欢用精妙计算和诡异路径取胜的沈知微；那个在信息素对抗训练中，即使被压制得脸色发白也不肯认输的沈知微；还有那个……在标记实验舱里，因为设备故障，被自己失控的Alpha信息素短暂侵入、颈后留下咬痕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并非痛苦也非愤怒，而是某种更深沉、更复杂情绪的沈知微。
他到底在做什么？那冰冷的合成信息素，那被严密保护的实验，那九个被切除的腺体……这一切之间，究竟有着怎样骇人听闻的联系？
“陆组！结果出来了！”
实验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负责此次样本分析的首席技术官，一位年过半百却依旧精神矍铄的Beta老教授，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手里挥舞着刚刚打印出来的报告。
陆凛瞬间睁开眼，所有的杂念被强行压下，他一步跨到对方面前。
“怎么样？”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老教授将报告塞到陆凛手里，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颤抖，
“我们在总回风滤网的样本中，分离出了多种复杂成分，包括常见的环境灰尘、微生物孢子、以及一些微量的化学试剂残留。但是，最关键的是——我们发现了未被完全分解的合成信息素残留！”
他指着报告上高亮显示的数据栏：“虽然含量极低，并且经过了管道运输和滤料本身的吸附降解，但其核心的分子结构特征依然有部分保留！经过与案发现场提取的合成信息素样本进行深度比对，我们可以确认，两者在关键生物碱基序列和信息素受体结合位点的模拟结构上，存在高度一致性！”
报告上的数据图表清晰无误，一条来自案发现场的频谱曲线，与另一条从滤网样本中艰难还原出的、略显残破的曲线，在几个决定性的峰值上，几乎完美重合！
“而且，”老教授补充道，语气更加凝重，
“我们利用分子溯源技术，对这部分残留信息素进行了反向追踪。其原料中，含有一种极其特殊的、具有强烈活性的Alpha信息素成分作为基底。这种基底信息素的分子标记……与我们从研究院内部环境样本中检测到的、那种冷冽的□□味Alpha信息素，吻合度超过百分之九十二！”
百分之九十二！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巧合的范畴，几乎是确凿的证据链！
案发现场的合成信息素，其核心原料，来源于沈知微的Alpha信息素！或者说，至少是高度模拟了他的信息素特征！
而这些合成信息素，通过实验室的回风系统，被排放出来，最终有一部分，极其微小的一部分，被总集的通风滤网捕获！
沈知微的实验室，就是那冰冷合成信息素的源头！
陆凛握着报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报告纸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他胸腔里那股自从进入研究院后就一直压抑着的怒火，此刻混合着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寒意，汹涌地翻腾起来。
沈知微！果然是你。
你用你的信息素，或者以其为蓝本制造的东西，出现在了连环腺体盗窃案的现场。你却用所谓的“科研机密”和精巧的技术干扰，试图掩盖这一切！
“能确定这些残留物是从A-07实验室 specifically 出来的吗？”陆凛的声音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从回风管道的布局和气流模型模拟来看，”技术官推了推眼镜，肯定地回答，
“A区回风主干道汇集了包括A-07在内的七个核心实验室的回风。但是，我们采集样本的位置，正对A-07实验室的回风支管入口，并且，根据滤网上附着物的分布梯度分析，浓度最高的区域，确实最靠近A-07的管道方向。虽然不能百分百排除其他实验室的极微量污染，但A-07实验室是主要来源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八十五以上！”
足够了。
对于刑事调查而言，这已经是强有力的指向性证据！
陆凛猛地转身，不再停留。
“通知所有人，会议室集合！”他对等候在外的周铭下令，眼神锐利如刀，周身那硝烟铁锈的信息素，不再压抑，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散发出冰冷而肃杀的锋芒，
“申请对沈知微及其核心实验室的全面调查令！这一次，我看他还有什么借口！”
通风系统的线索，如同在浓雾中射入的一束强光，虽然未能直接照出全部真相，却清晰地勾勒出了那条通往核心的黑影。
沈知微的实验室，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科学圣殿，而是变成了一个必须正面攻破的、藏着血腥秘密的堡垒。
而那冰冷的□□信息素，也不再仅仅是属于一个强大Alpha的个人印记，它已经成为了一条连接着九条人命的、充满罪孽的线索。
追踪，才刚刚开始。真正的对决，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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