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竹叶上时，荆烨已经坐在了厨房的小板凳上。
殷璟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正对着灶台忙活。晨光从木窗格漏进来，在他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将那道平日里总抿得紧绷的嘴角，柔和成了浅浅的弧度。铁锅咕嘟咕嘟响着，小米粥的甜香混着红枣的醇厚，漫出厨房，钻进荆烨的鼻腔。
“再等三分钟。”殷璟回头看他，手里拿着长柄勺轻轻搅动锅里的粥，“陈老太说你胃不好，得煮到米粒开花才行。”
荆烨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他手腕上。昨天还贴着创可贴的伤口，今天换了层薄薄的纱布，是他早上帮忙换的。指尖碰到对方皮肤时，那点熟悉的雪松气息像温水般漫上来，后颈的疤痕轻轻发痒，却不再是让人紧张的刺痛。
“山上的柴有点潮。”殷璟突然开口，耳根微微发红，“早上劈柴时呛到了，粥里没糊味吧？”
荆烨摇摇头，视线不自觉地飘向灶台边的柴火堆。码得整整齐齐的木柴，粗细均匀，显然是仔细劈过的。他想起昨天傍晚，殷璟扛着斧头往山上走的背影，蓝布衫被风掀起边角，像只振翅的鸟。
粥盛在粗瓷碗里，上面浮着几颗饱满的红枣，米粒熬得透亮，稠得能挂住勺。荆烨舀起一勺吹了吹，送进嘴里时，甜丝丝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让他眯起了眼。
“好吃。”他轻声说。
殷璟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亮的星星：“那我明天还煮？”
“嗯。”荆烨低头喝粥，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陈老太背着药箱从外面回来时，正好撞见这一幕。她笑眯眯地放下药箱，故意提高了嗓门：“小殷这手艺，比镇上早餐铺的还好！我们小荆可有口福了。”
殷璟的耳尖更红了，手忙脚乱地去拿碗筷：“陈奶奶您也尝尝。”
荆烨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喝粥的速度快了些，却没注意到殷璟往他碗里又拨了两颗红枣。阳光穿过厨房的窗户，在三人之间织成张暖融融的网，粥香混着竹香，成了青竹村最温柔的晨曲。
吃过早饭，殷璟去后山砍柴，荆烨抱着本书坐在院门口的竹椅上看。书是陈老太孙子留下的，讲的是山里的动植物，插图印得有些模糊，却让荆烨看得入神。
偶尔抬头时，能看见殷璟在竹林里忙碌的身影。他挥斧头的动作很利落，却总在抬手时下意识地护住手腕，显然是怕伤口裂开。荆烨看着看着，起身往厨房走，把昨天晒好的野菊花泡了杯茶，用个粗瓷缸子装着，慢慢往后山走。
山路旁的野花正开得热闹，黄的野菊，紫的地丁，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小白花，星星点点撒在草丛里。荆烨摘了朵最大的野菊，捏在手里转着玩，走到竹林边时，正好看见殷璟放下斧头，靠在树干上擦汗。
“歇会儿吧。”荆烨把茶缸递过去。
殷璟愣了愣，接过茶缸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荆烨的指尖，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两人都往后缩了缩，又不约而同地笑了。野菊茶带着清苦的甜，殷璟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看得格外清晰。
“你怎么来了？”他问。
“看你劈了一上午，怕你累着。”荆烨的目光落在那堆已经劈好的柴上，“够陈奶奶烧半个月了。”
殷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别的本事，就这点力气还能用。”
“挺好的。”荆烨捡起根细柴棍，在地上画着圈，“比在实验室里好多了。”
殷璟的动作顿了顿，低头看着茶缸里的野菊花：“以前总想着实验，想着数据，从来没觉得……”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原来劈柴、煮粥，也能让人踏实。”
风吹过竹林，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他的话。荆烨看着地上画了一半的圈，突然想起天文台的星图，那些复杂的轨道线，竟不如此刻脚边这简单的圆圈让人安心。
“下午镇上有电影放映。”荆烨突然说，“陈奶奶说放的是老片子，讲山里的故事。”
殷璟的眼睛亮了亮：“那……我们一起去？”
“嗯。”荆烨点点头，指尖捏着的野菊被风吹落，飘到殷璟的脚边。
下午的阳光不那么烈了，两人沿着山路往镇上走。荆烨走得慢，殷璟就陪着他慢慢晃，偶尔有挑着担子的村民经过，笑着和他们打招呼，殷璟总会下意识地往荆烨身边靠靠，替他挡住路过的竹筐。
走到溪边时，荆烨停下脚步。溪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圆润的鹅卵石，几条小鱼摆着尾巴游过，搅碎了水面的阳光。
“小时候在孤儿院后面，也有这样一条小溪。”荆烨蹲下身，伸手掬了捧水，凉丝丝的很舒服，“夏天总爱偷偷去摸鱼，被院长发现了要罚站。”
殷璟也蹲下来，学着他的样子掬起水，却不小心溅了些在荆烨手背上。冰凉的水珠让荆烨缩了缩手，殷璟慌忙想用袖子帮他擦，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眼神里带着点无措。
荆烨忍不住笑了，自己用袖子擦了擦：“没事。”
殷璟这才松了口气，嘴角却忍不住跟着上扬。溪水在两人之间流淌，带着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在里面。
镇上的放映场就在老槐树下，已经摆了不少小板凳。陈老太占了三个位置，见他们来了，笑眯眯地招手：“快来快来，马上要开始了。”
电影讲的是个护林员和山里动物的故事，画面有些模糊，配音带着浓浓的乡音，却意外地好看。荆烨看得认真，没注意到身边的殷璟时不时转头看他，目光落在他被夕阳染成暖金色的侧脸，像在欣赏什么稀世珍宝。
放到护林员救了只受伤的小松鼠时，荆烨想起山顶上那个叼着米糕的小家伙，忍不住笑出了声。肩膀突然被轻轻碰了下，他转头看见殷璟手里拿着包炒瓜子，正往他面前递。
“陈奶奶给的。”殷璟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荆烨接过来，捏了颗放进嘴里，瓜子的咸香在舌尖散开。他偷偷看了眼殷璟，对方正目不斜视地看着银幕，耳朵却红得快要滴血。
电影散场时，夕阳正好染红了半边天。三人往回走时，陈老太故意放慢脚步，落在他们身后，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山歌。
“明天去挖笋吧？”殷璟突然说，“陈奶奶说后山的春笋冒头了，新鲜得很。”
“好啊。”荆烨点头，想起自己还没吃过新鲜的春笋。
路过卖木雕的摊位时，荆烨的脚步顿了顿。昨天那个桃木望远镜还在，旁边多了个小小的松鼠木雕，尾巴做得蓬松，栩栩如生。
“喜欢这个？”殷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荆烨摇摇头，却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殷璟没说话，趁他不注意，悄悄回头跟摊主说了句什么，把钱递了过去。
回到村里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陈老太说累了，先回屋休息，院子里只剩下荆烨和殷璟。竹椅被月光镀上了层银辉，两人坐下时，距离比昨天近了些，肩膀偶尔会碰到一起，带来细微的暖意。
“今天……谢谢你的粥。”荆烨先开了口。
“我明天还煮。”殷璟说得飞快，像是怕他反悔。
荆烨笑了，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圆圆满满的一轮，挂在竹林顶上，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张银色的网。
“你看，那颗星星离月亮最近。”荆烨指着天边，“以前在天文台，总觉得星星很远，现在却好像伸手就能摸到。”
殷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里映着月光和星光：“其实星星一直都在，只是以前我们没好好看。”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月光，“人也一样。”
荆烨的心跳漏了一拍，转头看他时，正好撞进他温柔的目光里。那里面没有实验室的疯狂，没有培养舱的冰冷，只有月光般的柔和，和藏不住的珍视。雪松气息在两人之间弥漫，不再是压迫性的侵袭，而是温柔的拥抱，裹着竹香和月光的味道。
殷璟慢慢伸出手，犹豫了很久，才轻轻碰了碰荆烨的手指。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了缩，却又很快靠了回去，这次没有再躲开。
“那个松鼠木雕……”殷璟的声音有些发紧，“我买了，想送给你。”
荆烨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小的木雕，松鼠的眼睛用黑珠子嵌着，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接过来时，指尖碰到了殷璟的掌心，暖暖的，带着点薄汗。
“很可爱。”荆烨轻声说。
“像你。”殷璟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不妥，慌忙低下头，“我是说……像你喂的那只。”
荆烨被他逗笑了，后颈的疤痕突然变得暖暖的，像有阳光晒在上面。他把松鼠木雕放进衣兜，指尖能摸到木头的纹路，和那颗桃木望远镜模型的触感很像。
“时间不早了，去休息吧。”荆烨站起身。
“嗯。”殷璟也站起来，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晚安。”
“晚安。”
荆烨回到阁楼时，把松鼠木雕和望远镜模型放在一起，摆在窗台上。月光洒在上面，两个小小的木雕像在对他笑。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竹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虫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很踏实。
后半夜，他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走到窗边往下看，看见殷璟还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手里拿着片竹叶，不知道在想什么。月光落在他身上，像给他镀了层银霜，雪松香顺着夜风飘上来，温柔地裹住了整个阁楼。
荆烨笑了笑，轻轻关上窗户。他知道，从这个带着粥香和星光的夜晚开始，有些东西真的不一样了。那些实验室的阴影，那些腺体的疼痛，都在慢慢被粥香、竹声和温柔的雪松香覆盖，变成了过往。
而未来，会像青竹村的早晨一样，有暖粥，有阳光，有并肩看星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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