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浅提供的关于王胜的信息,很快得到了印证。
就在上官浅离开后不到一小时,一个年纪约莫三十五六岁、穿着朴素甚至有些落魄的男人,红着眼眶,在接待民警的引领下,来到了刑侦支队。他一见到闻时,情绪就激动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泣不成声。
“警官……我哥,我哥他……”
他便是王胜,王强那个相依为命的弟弟。
闻时将他带到相对安静的会议室。王胜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攥着膝盖,身体因为哭泣而不停地颤抖。他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他们兄弟二人从大山里如何艰难地走出来,哥哥如何有本事,如何带着他讨生活,如何像父亲一样照顾他……
“我哥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们俩就只剩下彼此了……现在他走了,我可怎么活啊……”王胜的哭声悲切,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显得无比真实和狼狈。
闻时沉默地看着他,递过去一包纸巾。她见过太多受害者家属,这种失去至亲的悲痛,最容易触动她内心深处关于自己父母的记忆,让她心生恻隐。
“王先生,请节哀。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查明真相。”闻时的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你能告诉我们,你哥哥最近在工程上,具体遇到了什么困难吗?或者,有没有和什么人结怨?”
王胜用纸巾用力擤了把鼻涕,红着眼睛,努力平复情绪回答道:“工程……就是款子一直下不来!甲方那边老是找各种理由拖延验收、拖延结算。我哥为了这个工程,把家里的积蓄全都垫进去了,还欠了不少外债……就是为了能按时把工人的工资发了,把材料款结了。”
他言辞恳切,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虚无缥缈的“甲方”,而对自己在工程中的具体作为和可能存在的问题,只字不提。
“我哥就是太老实,太讲信用了!什么事都自己扛着……”王胜说着,又开始掉眼泪,“他前几天还跟我说,再挺一挺,等这笔款子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谁知道……谁知道就出了这种事!”
在闻时面前,他是一个依赖哥哥、为哥哥的遭遇感到不公和悲痛的弟弟。
问话持续了将近一小时,王胜的情绪始终在崩溃的边缘徘徊。最后,他站起身,用充满哀求和悲愤的眼神看着闻时:
“闻警官,我求求你们,一定要尽快抓住凶手!让我哥能早日入土为安……他辛苦了一辈子,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啊!”
看着他蹒跚离开的背影,闻时的心情有些沉重。这个案子,看上去,似乎围绕着工程款纠纷展开,王强像是一个被各方压力压垮的悲剧人物。但死者胸口那朵诡异的玫瑰,以及宋十元所说的“内燃”,像一根尖锐的刺,时刻提醒着她,现在了解到的,调查到的,不一定就是她想要侦破的真相,眼见不一定为实。
闻时回到办公室,看着白板上王强的名字,以及旁边标注的“工程款纠纷”、“心理压力”、“弟弟王胜”等线索,眉头紧锁。
而此刻,没有人注意到,在王胜离开市局大门,拐过一个街角后,他脸上那悲恸欲绝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焦虑、阴鸷和一丝侥幸的复杂神情。他快步钻进一条小巷,消失在了城市的阴影里。
办公室里,闻时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宋十元在这个时候敲响了闻时的办公室门。
“闻队,有没有给新来的队员举办欢迎会啊?”
闻时本就皱着的眉头更加紧锁,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这案子毫无头绪,你还要什么?欢迎会?你看我像欢迎你的样子吗?你来支队报道的前一天晚上就发生这么诡异的凶杀案,怎么看怎么像这案子是你带来的。欢迎会?欢迎不了一点,我怕办完“欢迎你的会”之后,全是解释不了、诡异不断的案子。”
宋十元一副傻傻的样子站在闻时的办公室门口,办公室的门他也并没有关上,闻时这一套言辞,大办公室里忙碌着自己工作的队员们听得一清二楚。
大办公室里的队员都替宋十元捏了一把汗。市局特派的就是不一样,上任当天敢把闻队长送上热搜,现在又来让闻队给他开欢迎会,这新来的法医,别的不敢说,这胆识真是一顶一的有。要知道,整个云海市刑侦支队是没有一个人因为新来到这个地方,而要求开欢迎会的,谁都不敢要求。
宋十元敢。
他不光敢要闻时开欢迎会,还在这刑事案件毫无头绪需要加班加点工作的时候,正点告知闻时,他下班了。
然后宋十元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支队的大门,正点下班了。
走出支队大门后,宋十元脸上的表情瞬间没有了刚刚的戏谑,夜色渐深,他不能再等了。
上官浅的出现,绝非偶然,他一定是故意的出现在这个案子中的,包括那枚被他没收了的,附着着上官浅神力的铜钱。说不定就是上官浅给他的信息,让自己去找他的。那个男人,就像一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本就不甚平静的人界生活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暗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城市另一端的一条静谧街道上。面前是一栋风格雅致的独栋建筑,暖黄色的灯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内透出,映出“灵栖心理工作室”几个沉静的铜字。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如同鬼魅般,直接出现在二楼亮着灯的书房内。
上官浅正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桌后,翻阅着一本厚重的古籍,对于宋十元的突然出现,他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你为什么会来人界?”宋十元见他一副等着自己的样子,嘴角勾了一下,上官浅就是在等他来的。宋十元慵懒地靠在门框上,双手环抱,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略带戏谑的笑容,“你还会心理咨询?还用自己的名字开工作室,干的明白嘛?”
上官浅缓缓合上书,抬起眼,面对宋十元嘲讽的语气,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人界万千灵魂,各有各的执念,比神界那些呆板的灵有趣得多。倒是你,命神掌管三界万物命书,你来人界当法医,你会干什么,从哪开始切你知道吗?剖得明白什么是什么吗。”
“你以为我想干啊!法医是个能掌握那一百只恶鬼动向的职业。”
宋十元走近几步,毫不客气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双腿交叠,语气带着几分抱怨式的调侃,“没有法医这个身份,这一百只鬼我得抓到什么时候去......你说你既然来了,怎么不来找我。”
他顿了顿,笑容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无奈和抱怨:“我抓回去一只,下一只恶鬼的能力成倍增长,而我的神力却被老头压制,把他们送回地狱越来越难,还弄个倒计时一样的东西。”
上官浅轻轻摩挲着古籍的封面,语气依旧平淡:“你的苦难,与我何干?我为何要来找你?”
“哦?”宋十元挑眉,“那你现在为何又出现在我面前?还偏偏是我接手的案子里?别告诉我这是巧合。”
上官浅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现在是你来找的我,是你出现在我的工作室里的,我并没有请你来。”
宋十元带着一副“你不去警队当什么案件联系人接受调查我能知道你在人界?!”的表情瞪着上官浅。
“世间万物,缘起缘灭,有何不可是巧合?”上官浅淡淡反问。
宋十元盯着他看了几秒,他脸上的慵懒神色稍稍收敛,身体微微前倾,伸出一只手平摊在上官浅面前,手掌之上凭空出现了一枚铜钱,那枚连接在胸口上的玫瑰根茎上的铜钱,轻轻地放在了上官浅面前光滑的红木书桌上。
“那这是什么。”
那枚被放置在书桌上的铜钱,在书房暖黄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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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刑侦支队的早会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经过一夜的发酵和信息汇总,关于王强案的初步调查报告已经摆在了闻时面前。
“开会。”闻时没有多余废话,目光扫过在场所有队员,没有看到宋十元,闻时直接掏出手机,找出昨天早上刚加上微信的宋十元,打过去电话,准备喊他来开会。
电话响了好久,宋十元才接起,一副没睡醒有点沙哑还带着点起床气的声音。
“喂......”
闻时愣住了,这个声音的宋十元,跟平时的宋十元完全不一样,一个字就把闻时吸引住了。
电话那头宋十元等了一会没有闻时的回应,他犹豫的喊了一句:“闻时?”
闻时猛地回过神,清了下嗓:“...咳,来开会。”
“完整的尸检报告我已经交给你了。”闻时没想到宋十元拒绝来开会,瞬间脾气上来了。
“交过了你就不用在会上总结了吗?报告是做给我一个人看的吗?!赶紧滚过来!”
五分钟之后,宋十元睡眼朦胧,头发也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一样的出现在大办公室门口。他此刻的形象,跟前一天的“清纯男大差距甚大”,今天是“上早八的男大”。
闻时嫌弃的说:“你刚从被窝里出来啊。”
宋十元脚步婆娑的走到角落的位置坐下,懒懒的回了闻时一个“嗯”。
闻时当他是开玩笑,只当他是今日状态不佳。实际上宋十元就是被闻时的电话叫醒,从被窝里爬出来换了衣服找到眼镜,推开家门,出现在警队的。
闪现来的。
闻时瞥了他一眼,开始主持早会。
“首先,DNA比对结果正式确认,死者为王强,四十二岁,是城东‘锦华苑’在建工地的项目经理之一。”闻时在白板上王强的名字旁写下“身份确认”,“下面,各组汇报进展。”
技术队李锐率先起身,走到白板前:“技术队对案发现场进行了二次精细勘察。确认现场无尸体搬运的痕迹,无打斗迹象。在尸体原位下方的土壤中,检测到微量的、无法识别的植物活性成分残留,与死者胸口玫瑰的成分初步吻合,不排除在玫瑰枯萎的过程中掉落在土壤中的。另外,工地监控在案发时间段内的信号中断,经技术分析,非设备故障,疑似受到高强度定向信号干扰,手段专业,来源暂时未查明。”
她顿了顿,补充道:“至于宋顾问提到的‘内燃’现象,目前尚未在现场找到符合已知科学原理的点火装置或能量源残留,无法断定起火源头。”
闻时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侦查组。
王浩接着汇报:“我们围绕王强的社会关系进行了深入排查。确认其父母双亡,没有妻儿,登记在册的亲属仅有一个弟弟王胜,就是昨天来局里那位。社会关系极其简单,除了工地上的工人和少数几个材料供应商,几乎没有私人交往。工人们反映,王强为人还算老实,但最近几个月因为工程款问题焦头烂额,多次与甲方代表发生争执。”
赵雪补充道:“我们查了王强及其手下施工队的财务状况。确实非常糟糕,王强个人垫资超过百万,拖欠工人工资和材料款数额巨大。工程停滞的主要原因是与甲方在验收标准和追加款项上存在严重分歧。表面看,这是一起因经济纠纷引发的悲剧,但……”她看了一眼白板上那朵被画出来的抽象玫瑰,“如果只是经济纠纷报复,作案手法的是不是选择的过于‘特别’了......”
信息研判周明宇在电脑上敲击几下,将结果投屏:“我们对近五年内本市及周边地区的未结悬案进行了交叉比对,未发现与‘胸口标记’或‘特殊内燃’相关的案件。网络上关于‘弗洛伊德玫瑰’的讨论大多集中在花卉本身,未发现与犯罪相关的异常信息。”
汇报完毕,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所有的常规调查似乎都指向了一个被经济压力压垮的包工头,但那个诡异的死法,像一根尖锐的刺,横亘在所有人的心头。
闻时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情况很明确,常规调查陷入了瓶颈。凶手利用了某种我们未知的手段,并且精心掩盖了痕迹。李锐,继续深挖现场物证,特别是那种植物残留和信号干扰源。王浩、赵雪,不要放松对王强社会关系和财务往来的排查,尤其是那个神秘的‘甲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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