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腻的触感,带着某种可疑的温热,透过薄薄的鞋底传递上来。
张薇面无表情地将脚从地上那滩不知积攒了多久的油污里拔出来,发出轻微的“噗嗤”声。一股混合着腐烂食物、劣质合成香精和排泄物的浓烈气味,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她的鼻腔里。头顶,盘根错节的管道滴着锈红色的不明液体,在昏暗的感应灯下砸落,在她脚边溅开更深的污迹。
她站在“蜂巢”迷宫般通道的入口,身后跟着两个穿着统一灰色工装、扛着简易折叠搬运箱的工人。两人眉头紧锁,显然也对这环境厌恶至极。
“啧,这鬼地方……”一个工人低声抱怨,小心地避开又一滩可疑的水渍。
“动作快。”张薇的声音不高,却像冰片刮过金属,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她甚至没回头,目光穿透污浊的空气,落在那扇熟悉的、用廉价铁皮和塑料板拼凑的门上——她住了整整十年的“家”。
通道两侧,那些薄得可怜的隔板后面,无数双眼睛在窥探。昏黄、惨白或幽蓝的光线从缝隙里漏出,映照着一张张麻木、好奇或是幸灾乐祸的脸。窃窃私语像潮湿角落里滋生的霉菌,无声蔓延。
“看!是张薇!她真搬走了?”
“哼,得罪了王主管那种人物,还能有好?怕是连下个月的营养膏都买不起了吧!”
“看她后面那俩人……搬家公司?她哪来的钱?”
“装模作样呗,穷讲究!”
就在这时,那扇熟悉的铁皮门被粗暴地从里面拉开,撞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李老赖堵在了门口。
他像一座移动的垃圾山,油腻腻的头发紧贴着头皮,脸上横肉堆积,此刻因愤怒而涨得通红,几乎要滴下油来。那身不知多久没洗的、散发着浓重体臭的汗衫紧绷在身上,勒出层层叠叠的肥肉褶皱。那双小眼睛,浑浊不堪,此刻正恶狠狠地钉在张薇身上,喷吐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贪婪。
“张薇!”他扯着破锣嗓子吼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张薇脸上,“磨磨蹭蹭什么呢?这个月的房租!别他妈想赖账!老子昨天就告诉你了!今天!现在!立刻!给我!少一个生存点,你跟你那点破烂都别想走出这条道!”
他庞大的身躯几乎塞满了狭窄的门框,肥厚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张薇的鼻尖,那股混合着劣质酒精和隔夜食物**的气息扑面而来。通道里的议论声瞬间小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搬运工人嫌恶的皱眉。
李老赖的唾沫星子带着隔夜的酸腐气,雨点般砸过来。张薇甚至能看清他鼻孔里支棱出来的几根粗硬鼻毛,随着他粗重的喘息嚣张地抖动。他那双被肥肉挤得几乎成缝的小眼睛里,闪烁着**裸的恶意和一种笃定的、猫戏老鼠般的快感——仿佛吃定了她这只挣扎在“蜂巢”底层的“灰蚁”,无论如何也飞不出他的五指山。
十年。整整十年。每一次逼租的咆哮都像钝刀子割肉,每一次他堵在门口时那种混杂着汗臭和贪婪的压迫感,都曾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那扇薄薄的门板,从来挡不住他催命符般的砸门声和污言秽语。多少个夜晚,她蜷缩在冰冷的、散发着霉味的床垫上,听着他凶狠地咒骂隔壁带着病孩的单亲妈妈,或是殴打那个拖欠了三天租金的老人……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
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几乎刻进骨子里的屈辱和无力感,此刻如同被点燃的引信,在胸腔深处疯狂燃烧。
然而,预想中的惊慌、哀求或是愤怒,一样也没有出现在张薇脸上。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块浸透了寒意的冰。在李老赖那足以让通道里其他“灰蚁”噤若寒蝉的咆哮声中,她的眼神甚至没有一丝波动。那目光平静地越过他油腻腻的汗衫,落在他身后——那个她住了十年、此刻已被清空的狭小空间里。
昏暗中,只有墙角那张破旧的小折叠桌还在。桌面上,一个巴掌大的、边缘磨损严重的旧式电子相框,屏幕早已碎裂成蛛网状,布满灰尘,却固执地亮着微弱的光。光影里,一个模糊的男人轮廓抱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女孩笑得眼睛弯弯,背景是早已绝迹的、真实的阳光草地。那是她仅存的、关于父亲的电子遗照。
张薇的指尖在身侧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仅仅一瞬。
随即,她抬起眼,目光终于落在了李老赖那张因咆哮而扭曲的胖脸上。那眼神,不再有丝毫过去的躲闪或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穿透力,仿佛在看一件令人作呕、却又无关紧要的垃圾。
李老赖被她看得莫名一窒,吼声卡在喉咙里,竟有些气短。
“吵什么?”张薇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有些轻,却像冰棱坠地,带着一种奇异的、冻结空气的冷意,“钱,少不了你的。”
她甚至懒得解释,也懒得再看他一眼。手腕微抬,个人终端投射出一道幽蓝的光屏,悬浮在两人之间。光屏上简洁的界面闪烁着代表交易的绿光。张薇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滑动,动作精准、流畅,带着一种久违的、掌控节奏的从容。
她输入了精确的数额——这个月应付的房租,连同那点微不足道的押金扣除磨损费后的剩余。
李老赖下意识地凑近光屏,浑浊的小眼睛贪婪地盯着那串跳动的数字。确认无误后,他脸上立刻堆起贪婪的、自以为是的笑容,肥厚的手指迫不及待地伸向光屏上代表“确认收款”的虚拟按钮。
“算你识……”他的“相”字还没出口。
张薇的手指却更快一步,在光屏上轻轻一划,一个更小的、几乎不起眼的次级窗口弹了出来。她指尖微动,输入了另一串数字——一个零头。
李老赖的手指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变成一种错愕的滑稽。
“这……”他看着那个小小的数字,又看看张薇,一时没反应过来。
“清理费。”张薇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像淬了冰的针,“你门口这滩东西,”她目光扫过自己刚才踩过的那片油污,“还有楼道里这些垃圾,处理一下。这点钱,够请个最便宜的清洁机器人扫半小时了。”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没有指责,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轻微厌弃的吩咐。
通道里死寂一片。
所有窥探的眼睛都瞪大了。李老赖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起来,从错愕到被羞辱的暴怒只在瞬间。那张油腻的胖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你他妈……”他猛地向前一步,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恶风,肥厚的手掌下意识地扬起,似乎想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一巴掌扇出去。
然而,张薇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
那眼神,冰冷、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早已看穿了他所有的色厉内荏和虚张声势。没有恐惧,没有闪躲,只有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拍打过去。
李老赖扬起的手,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他从未在张薇——这个他压榨了十年、早已认定可以随意揉捏的“灰蚁”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那眼神让他心底莫名地窜起一股寒意,一种被彻底看轻、甚至被踩在脚下的恐慌感攫住了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张薇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得如同冰珠滚落玉盘:
“另外,通知你一声。”她微微侧身,示意身后两个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工人进去搬那张最后的折叠桌,“这地方,以后我不租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李老赖那张因惊怒而扭曲的脸,又缓缓扫过通道两侧那些破败、肮脏、滴着锈水的墙壁和管道,最终落回李老赖身上。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疏离和一种……仿佛终于挣脱了泥沼的、带着尘埃的轻蔑。
“太破了。”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三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李老赖的心口,也砸在每一个竖着耳朵偷听的邻居心上。
“太……太破了?!”李老赖像是被这三个字烫到了,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被羞辱的狂怒,“张薇!你个穷酸贱骨头!在老子这破地方住了十年!吃老子的喝老子的!现在装什么上等人?!你他妈……”
他的咆哮戛然而止。
张薇的个人终端光屏并未收起,幽蓝的光芒映亮了她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她指尖轻点,光屏主界面瞬间切换——一个代表账户余额的界面清晰地展现出来。
那串数字,安静地躺在屏幕中央。
8231.44 生存点
绿莹莹的光芒,在昏暗污浊的通道里,亮得刺眼!
如同在滚油里泼入了一瓢冰水,通道里瞬间死寂得可怕。所有的窃窃私语、所有的窥探目光,都在这一刻被那串绿色的数字狠狠冻结了。
八千多生存点!
这对于“蜂巢”的居民来说,是一个足以仰望、甚至无法想象的庞大数字。足够在稍微像样点的区域租上一年的公寓,足够购买数不清的合成营养膏,足够……彻底远离这个散发着腐烂气息的贫民窟!
李老赖的咆哮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盯着那串数字,肥胖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见了鬼似的惨白和茫然。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般的声音,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身后的工人趁机迅速搬出了那张破旧的折叠桌,动作麻利。
张薇收回目光,不再看李老赖一眼,仿佛他只是脚下的一粒尘埃。她转身,对两个工人微微颔首:“麻烦搬上车。”
她迈步,径直走向通道出口。她刚换上的高跟鞋——一双款式简洁却质地优良、明显不属于“蜂巢”的黑色高跟鞋——踩在湿滑油腻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稳定的“嗒、嗒”声。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通道深处传来的劣质音乐和婴儿啼哭,像某种宣告。
通道两侧,那些隔板后面窥探的眼睛,眼神彻底变了。曾经的鄙夷、幸灾乐祸,此刻被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所取代。他们看着张薇挺直的背影,看着她身上那件剪裁合体、料子明显好了不止一个档次的深灰色工装外套,看着她从容不迫地穿过这片他们深陷其中、早已习惯的污秽。
她走向光明,将他们连同这破败的“蜂巢”,彻底甩在了身后。
李老赖像被抽掉了骨头,肥胖的身体晃了晃,猛地靠在油腻的门框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看着张薇消失在通道尽头拐角的光影里,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个人终端上刚刚收到的、那笔带着“清理费”的房租转账提示。那点微薄的生存点,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慌。
他张了张嘴,想喊住她,想质问,想咒骂……最终,却只是徒劳地发出几声破碎的、意义不明的气音。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好像……真的永远失去了这个可以随意拿捏的租客。而且,是以一种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的方式。
悬浮车平稳地滑入女娲生物第七区地下车库的专属通道,轻微的嗡鸣声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车门无声向上开启,一股混合着新车皮革味和冷冽空气的味道涌入。
张薇率先下车,深灰色工装的衣摆划过流畅的弧线。她身后的搬运工人小心翼翼地抬着那张唯一的旧物——折叠桌。
“组长早!”一个清亮又带着点紧张的声音响起。
通道旁,一个穿着崭新初级筛查员制服的年轻人已经等在那里。他叫陈轩,头发理得短短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刚出校园的青涩,但眼神却很亮,看向张薇时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崇拜。他是张薇接手“创世纪”项目、组建自己小组后,从一堆申请者里亲自挑出来的苗子,聪明,肯学,最重要的是眼神干净,没有被第七区固有的麻木和算计污染。
“嗯。”张薇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她目光扫过陈轩递过来的一个轻薄数据板,“新到的样本序列?”
“是的,组长!”陈轩立刻挺直了背,语速清晰,“三组变异序列,初步筛选标记了七个疑似强关联点位。原始数据流和初步交叉比对结果已经同步到您的主操作台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林工……林哲那边也收到了副本,他刚才问了一句关于第七号点位的标注依据,我按您之前的交代,把基础筛选逻辑文档转给他了。”
提到林哲,陈轩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那个挂着温和笑容、胸前别着橄榄枝徽章的空降技术员,在张薇夺回“创世纪”项目主导权后,被王主管——或者说,被当时还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王启明——强行塞进了项目组,美其名曰“协助优化”。这两个月,林哲的存在感不高,但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提问或建议,都隐隐带着试探的意味。
“知道了。”张薇脸上没什么表情,径直走向专属电梯,“标注依据清晰就行。他再有疑问,让他直接看原始筛选日志。”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王启明?那个名字在她脑海里甚至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一个月前,那个当众向她鞠躬、亲手将八千多生存点和“创世纪”项目塞到她手中的油腻男人,因为公然违抗潘总监下达的、针对第七区的“强制全月无休冲刺令”,在高层会议上拍了桌子,咆哮着“这是压榨!是人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被辞退的消息像一阵微不足道的风,半天就吹过了第七区。留下的,只有潘总监那张永远看不出情绪的脸,以及张薇工牌上悄然变更的权限等级和职称。
电梯无声上升,金属壁映出张薇的身影。深灰色的工装剪裁合身,衬得她肩线平直。胸前那块小小的金属工牌上,“项目组长”四个字在冷光下清晰无比。权限等级,也从象征着最底层的“灰蚁”,跳升了一级,到达了“工蜂”。
第七区开放办公区的景象透过电梯的透明侧壁映入眼帘。依旧是幽蓝的数据流瀑布,依旧是低沉的设备嗡鸣,依旧是无数埋首在操作台前的身影。但当张薇的身影出现在电梯口时,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开。
距离最近的几个筛查员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操作的动作都放轻了几分。更远处,几道复杂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来,又迅速垂下,带着敬畏,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和忌惮。辛迪的位置空着——据说她请了长假,自从王启明当众鞠躬、张薇拿回项目主导权那天后,她就再也没能“适应”第七区的氛围。
张薇目不斜视,径直走向自己的位置。她的操作台依旧在角落,但周围的空间明显被重新规划过,更加独立,与旁边的工位用半人高的磨砂隔断分开,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半封闭区域。两台性能明显更强大的辅助分析终端安静地待机着,屏幕幽暗。
她刚坐下,陈轩就抱着几个数据板跟了过来,轻手轻脚地放在她桌角:“组长,这是您要的‘创世纪’一期项目结项报告终稿,潘总监那边已经电子签批通过了。还有……这是您让我整理的,关于二期预研方向的前期调研简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快。
张薇拿起最上面那份厚重的结项报告。封面上,“创世纪——第七区基因筛查部阶段性成果报告”的字样下,项目负责人一栏,清晰地印着她的名字:张薇。她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封面,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分析结论,以及潘总监那个龙飞凤舞的电子签名。两个月呕心沥血,顶着王启明时不时的刁难和林哲若有似无的窥探,终于将它如期完成,并且质量远超预期。这份报告,就是她坐稳这个组长位置的第一块基石。
“做得不错。”她将报告放下,看向那份调研简报,语气依旧平淡,但陈轩的眼睛却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亮的星。
“谢谢组长!”他有些激动,随即又想起什么,声音压低了些,“对了,组长,潘总监的助理早上发来通知,下午三点,潘总想听您当面汇报一下‘创世纪’二期的初步构想和资源需求。”
张薇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潘总监……那个深居简出、心思难测的女人。这次召见,是考验,也是机会。
“知道了。简报先放这里,我看完找你。”她抬眼,目光落在陈轩脸上,“二期预研涉及几个新的交叉数据库,权限申请流程走完了吗?”
“走完了!刚批下来!”陈轩立刻回答,语速很快,“按您给的清单,最高访问权限,包括那个需要三级安保密匙的‘古人类基因衰变谱系’库!”
“好。”张薇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自己主操作屏上刚刚亮起的日程提示,“通知组里,十点半,小会议室,碰一下上周布置的变异图谱交叉验证进展。重点看赵工负责的那几个样本簇,关联性太弱,让他准备好解释。”
她的指令清晰、简洁,没有多余的废话。陈轩立刻拿出自己的记录板,飞快地记下:“明白!我马上去通知赵工他们准备!”他转身离开,脚步轻快,带着被赋予重任的干劲。
张薇的目光追随着陈轩年轻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通道拐角,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两个月前,她也是这样,坐在某个角落,被各种琐碎而毫无意义的数据淹没,被辛迪之流肆意嘲讽,被王启明用绩效和生存点卡着脖子,看不到任何出路。而现在……
她收回目光,看向自己整洁的操作台,看向那台静静待机、性能强大的新终端,再看向不远处属于她项目组的几个工位——那些年轻的筛查员们正专注地工作着,偶尔低声交流,氛围紧张却有序。
掌控感。
一种微弱却真实的力量感,如同细小的电流,在她疲惫的神经末梢悄然流动。不再是完全被动的承受,不再是砧板上的鱼肉。她有了自己的团队,有了能撬动资源的权限,有了可以规划的方向。尽管这力量依旧微小,依旧处于庞大财阀机器最微不足道的角落,随时可能被碾碎,但……终究是有了。
她拿起陈轩放下的调研简报,目光沉静地开始阅读。幽蓝的数据流在她深邃的眼眸中无声流淌、碰撞。
突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蜂鸣的震动,从她左手腕的个人终端内部传来。不是常规的信息提示音。
张薇翻阅简报的手指骤然停住,悬在半空。
她脸上那层因掌控工作而产生的、近乎坚冰般的平静,瞬间被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瞳孔深处,一抹极快闪过的锐利寒芒,如同受惊的毒蛇,倏然隐没。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简报,身体微微后靠,倚在符合人体工学的椅背上。左手极其自然地垂落到桌下,指尖在个人终端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处轻轻一按。
终端投射出的微光屏瞬间切换了界面。幽暗的蓝黑色背景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极其简洁、不断闪烁的暗金色符号——一个被抽象化的、残缺的螺旋结构。
符号下方,一行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小字标注着信号源状态:【加密通道建立中…信号强度:低…稳定性:波动…】
是沈寂!
两个月了。自从那个地铁枢纽惊魂之夜,他强行修改了王启明的核心记忆、自身意识投影几近溃散后,他就如同人间蒸发。张薇尝试过几次加密频道呼叫,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忙音。她甚至去过一次他藏身的那个老式公寓楼附近,只看到楼下增加了几个行迹可疑的“维修工”身影,空气中残留着极其微弱、却让她汗毛倒竖的冰冷扫描感——“清道夫”的触须从未真正离开。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张薇这两个月刻意维持的、专注于向上攀爬的坚硬外壳,暴露出底下那根从未真正松懈的、紧绷的弦。她下意识地收拢了放在桌面的右手,指尖微微用力,指节泛白。
加密通讯请求的提示符,在幽暗的屏幕中央,如同心跳般,固执地、微弱地闪烁着。
张薇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不断明灭的暗金螺旋上,冰封般的眼底深处,终于翻涌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消毒水的味道涌入肺叶,却压不下心头骤然掀起的惊涛。
他状态如何?“清道夫”是否还在追踪?这次联系,是找到了新的线索,还是……又一次走投无路的求救?
她没有立刻回应。指尖悬在那个同样隐蔽的“接受”虚拟按钮上方,微微颤抖着。办公室恒定的冷气似乎突然失去了作用,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桌面上,那份标志着“创世纪”一期圆满结项的厚重报告,以及象征着组长权限的工牌,在操作台幽蓝的背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坚实的光芒。然而,在这突如其来的加密通讯请求面前,这一切刚刚建立起来的“安稳”,瞬间显得那么脆弱,如同暴风雨前平静的沙堡。
生存的游戏,从未停止。攀登的阶梯之下,依旧是万丈深渊。而深渊里的同伴,终于传来了信号。
张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波澜已被强行压下,重新冻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她指尖落下,无声地按下了“接受”。
幽暗的屏幕中央,那个残缺的暗金螺旋符号,光芒骤然亮了一瞬,随即开始缓缓旋转、拉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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