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恒定不变的设备嗡鸣,瀑布般倾泻而下的基因数据流……第七区基因筛查部巨大而压抑的空间,在张薇眼中从未如此面目可憎。她坐在角落那个刚刚清理干净、依旧残留着一丝劣质咖啡香精和化妆品混合异味的操作台前,指尖悬在冰冷的控制面板上方,却迟迟无法落下。
权限冻结的红色提示框,像一道冰冷的铁闸,横亘在她与赖以生存的工作之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经末梢的隐痛,那是昨夜强行发动“认知共鸣”撕裂莉莉安内心迷宫留下的后遗症,更是沈寂口中那“补天”残留信息场如同不灭灯塔般招引着危险的警钟。她甚至不敢再轻易尝试去“看”王主管那张油光满面的脸背后藏着什么——代价太大,风险太高。
“张薇!过来一下!”
王主管那刻意拔高、带着虚张声势腔调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锯子,突兀地切割开第七区的死寂。他站在自己那间用磨砂玻璃隔开、勉强算作独立办公室的门口,肥胖的身体堵住了大半入口,油腻的头发在顶灯下反着光,小眼睛闪烁着一种混杂着警惕和某种急于撇清关系的急切。他身后,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张薇沉默地起身,每一步都像踩在无形的荆棘上。工装裤摩擦的沙沙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黏在自己背上——麻木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辛迪那伙人缩在各自的工位后,眼神躲闪,如同惊弓之鸟,显然莉莉安崩溃失禁的惨状余威尚在。
“这位是新调来的林哲,技术评级A-,以后负责你们第七区的数据深度挖掘和优化项目。”王主管的声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热情,努力不去看张薇的眼睛,肥胖的手指指向身后的年轻人,“林哲啊,这位是张薇,我们这儿的……嗯,老员工了,经验丰富。”他含糊地带过,甚至吝啬于给张薇一个明确的技术评级定位。
林哲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穿着崭新笔挺、明显比张薇身上灰扑扑工装高出几个档次的深蓝色技术员制服,领口袖口一丝不苟。他面容清秀,带着一种未经世事打磨的干净,嘴角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略带腼腆的微笑,朝张薇伸出手:“张姐你好,以后请多指教。”
他的姿态无可挑剔,眼神清亮,笑容真诚得近乎刺眼。然而,当张薇的目光落在他制服胸前那个用银色丝线精致绣出的、缠绕着橄榄枝的女娲双螺旋蛇徽章时,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那是“内部推荐”人员的专属标志,一个无声宣告着特殊通道的烙印。
“指教谈不上。”张薇的声音干涩,没有去握那只伸出的手,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动作牵动了额角,昨夜逃亡时撞在沈寂后背的钝痛隐隐传来。
王主管似乎没料到张薇如此冷淡,脸上肥肉一抖,立刻板起面孔,语气强硬地切入正题:“是这样的,‘创世纪’项目组那边急需一批核心原始数据的深度清洗和异常模式标记,时间紧任务重,要求极高。林哲专业对口,技术过硬,这个任务就由他来牵头负责了。”他顿了顿,目光终于像被烫到似的,飞快地在张薇脸上扫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和强装的理直气壮,“张薇你……嗯,权限还没完全恢复,手头又有基础筛查的积压,这个任务就先不参与了。你把之前整理到一半的‘创世纪’原始数据包,全部权限转交给林哲。立刻,马上。”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狠狠凿进张薇的耳膜。
“创世纪”!
那是女娲生物今年投入资源最巨、保密等级最高的基因工程项目之一!其核心数据的初步清洗和标记,正是王主管几天前隔着通讯频道咆哮着砸给她的“紧急任务”!是她熬红了眼睛、透支了体力、甚至在昏迷高烧前还在挣扎处理的工作!
这份工作的技术难度远超她日常的基础筛查,对应的绩效点数和可能的项目奖金,几乎是她摆脱下个月生存点耗尽的唯一救命稻草!是她能在蜂巢那发霉的“幸福房”里继续苟延残喘的希望!
而现在,仅仅因为权限被冻结——这冻结本身,就是王主管对她的惩罚——这块肥肉,就被轻飘飘地割下,喂给了这个空降的、胸前绣着橄榄枝的关系户!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被当众羞辱的刺痛,猛地冲上张薇的头顶。她垂在身侧的手指瞬间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白痕。她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是惯常的麻木闪躲,而是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刺向王启明那张因心虚而微微涨红的胖脸。
王启明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撞在门框上,恼羞成怒地低吼:“看什么看!这是工作安排!服从命令!还不快去转移数据!”
张薇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滚烫的烙铁。她需要“看”!她需要发动那该死的“认知共鸣”!她要撕开眼前这个林哲脸上那层干净无害的伪装,看看他心底到底是怎样一座迷宫!看看他是凭着哪座靠山,如此轻易地夺走了她仅存的一线生机!
‘认知共鸣!’
她在心底无声地咆哮,将所有的意志力,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绝望,孤注一掷地凝聚起来,如同一柄无形的尖锥,狠狠朝着林哲那张清秀温和的脸“刺”了过去!
嗡——
预想中撕裂灵魂的剧痛并未如约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诡异、更加令人心寒的……空茫!
她的精神触角仿佛撞上了一片绝对零度的冰原!意识深处没有迷宫浮现,没有扭曲的**,没有粘稠的黑暗!只有一片死寂的、无边无际的、散发着刺骨寒意的……虚无!
那感觉,就像她凝聚起全身力气挥出一拳,却打在了绝对光滑、毫无着力点的坚冰之上。巨大的反作用力瞬间回弹,冲击着她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经!太阳穴深处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如同被冰针刺穿!眼前瞬间发黑,视野边缘的金星疯狂乱窜,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搅,强烈的眩晕感让她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失败了!
“张姐?你……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林哲清亮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响起,他上前一步,似乎想伸手扶她。
那声音,那靠近的动作,此刻在张薇混乱的感知中,都变成了冰冷的嘲讽。她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林哲的手,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喉咙里火烧火燎,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腔里心脏在疯狂地、绝望地擂动。
王启明也察觉到了张薇的异样,看着她惨白的脸和失焦的眼神,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和更深的警惕掠过眼底。他清了清嗓子,语气更加不耐烦:“行了行了!不舒服就赶紧去把数据交接了,然后去医疗点报备一下!别耽误林哲的正事!效率!效率懂不懂?废物!”
又是“废物”!
这个词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张薇摇摇欲坠的神经上。她猛地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眼前阵阵发黑的眩晕。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死寂。
“……知道了。”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响起,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她不再看任何人,僵硬地转身,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一步一步挪回自己的操作台。指尖在冰冷的控制面板上划过,麻木地输入指令,调出那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创世纪”原始数据压缩包,将访问权限,一项一项,亲手剥离,转移到那个名为“林哲”的崭新ID之下。
屏幕上进度条缓慢地移动,每一次微小的前进,都像是在她早已干涸的心湖里抽走一滴水。生存点、房租、下一管营养膏……这些冰冷的数字,随着权限的转移,正在一点点化为泡影。
林哲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脸上依旧挂着那温和无害的笑容,眼神清澈,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夺走别人赖以生存的最后一口氧气。辛迪那伙人躲在工位后,交换着幸灾乐祸的眼神,如同秃鹫等待着腐肉。
当最后一个权限转移完成的提示弹出时,张薇感觉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她猛地推开椅子站起身,动作过大带倒了桌角那个污损的电子相框。相框“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屏幕上父亲那张支离破碎的面容在脏污的地面上闪烁着微弱的光。
她没有去捡。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第七区这混合着消毒水、汗液和绝望气息的空气,然后,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挺直了那瘦削单薄的脊背,一步一步,走出了这片冰冷的金属囚笼。
“蜂巢”公寓那扇锈蚀的铁门,每一次推开都伴随着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呻吟。门轴处崩落的铁锈簌簌落下,沾在张薇洗得发白的裤脚上。门内扑面而来的,是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劣质合成烟草的呛人烟雾、过期清洁剂刺鼻的化学香精、还有墙壁深处、地板缝隙里永远无法驱散的、如同霉菌般顽强滋生的潮湿霉味。
这味道,是“家”的味道。是星港城最底层挣扎求生的烙印。
狭小逼仄的走廊如同怪兽的肠道,两侧密密麻麻的房门如同蜂巢的孔洞,里面塞满了和她一样在泥沼中翻滚的灵魂。不知哪间房里传来激烈的争吵,摔打东西的碎裂声,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嚎,混合着老旧电视模糊不清的广告噪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反复冲撞、回荡,构成一曲永不停歇的底层悲鸣。
张薇麻木地穿过这片喧嚣的泥潭,走到走廊尽头那扇标着“403”的、油漆剥落的铁门前。掏出那枚磨损得几乎看不清齿痕的物理钥匙,插入锁孔,用力拧转。门锁内部发出干涩滞重的“咔哒”声,像是在抗拒她的进入。
终于,门开了。
不足八平米的房间,用“棺材房”来形容都显得奢侈。一张硬邦邦的合成材料板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床单洗得发白,边缘起了毛球。墙角堆着几个破旧的纸箱,里面是她少得可怜的衣物。唯一能称作家具的,是一张瘸腿的、用废弃金属板拼凑的小桌子,上面放着一个老旧的、屏幕边缘布满裂纹的便携式个人终端。
空气里那股混合了霉味、汗味和廉价营养膏甜腥气的味道更加浓郁。张薇反手关上铁门,那沉重的撞击声隔绝了走廊里大部分噪音,只留下沉闷的余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她背靠着冰冷的、布满水渍和细小裂纹的金属门板,身体顺着门板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疲惫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一种被掏空的、连愤怒都提不起力气的麻木。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工装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感。
林哲那张干净温和的笑脸,王启明那张虚张声势的胖脸,辛迪等人幸灾乐祸的眼神……像走马灯一样在她混乱的脑海中旋转。还有那试图发动能力时遭遇的、如同撞上绝对冰壁的绝望空茫和随之而来的剧痛……“补天”……沈寂……女娲的追兵……冰冷的通道……电弧炸裂的光芒……
混乱的碎片疯狂搅动,太阳穴深处残留的隐痛又开始突突地跳动起来。她烦躁地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影像驱逐出去。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墙角那张瘸腿小桌。桌面上,那个老旧的便携终端旁边,静静地躺着一张薄薄的电子卡片。边缘流动着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光纹,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点冰冷的鬼火。
沈寂的卡片。
昨夜咖啡馆那场充斥着死亡威胁的短暂会面,以及随后在肮脏维修通道里的亡命奔逃,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而这卡片,是那个噩梦留下的唯一实物凭证。
鬼使神差地,张薇撑着冰冷的地面,艰难地站起身。双腿因为久坐和疲惫而有些发麻。她走到小桌前,拿起那张冰冷的卡片。触手温凉,非金非塑的奇异材质,带着一种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质感。卡片正面,只有两行蚀刻的冷峻字体:【沈寂】、【伏羲科技 - 遗产执行人】。下方,那对威严盘绕的双蛇徽记,在幽蓝光纹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神秘而古老。
遗产执行人……听起来多么光鲜,多么体面,仿佛掌握着某个失落帝国的最后钥匙。就像他昨夜出现在霓虹街头时,那身剪裁精良的大衣,那举手投足间残留的旧式优雅,那种与生俱来的、俯视众生的冷峻气场。
张薇的指尖在冰冷的卡片表面摩挲着,犹豫了几秒。最终,她拿起桌上那台老旧的便携终端。终端启动得很慢,发出低沉的嗡鸣,屏幕闪烁了几下才稳定下来,显示出粗糙的桌面图标。她将沈寂的卡片轻轻贴在终端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感应区。
“滴——”
一声轻微的蜂鸣。屏幕上瞬间弹出一个极其简洁、没有任何花哨装饰的界面。背景是深邃的星空图,中央悬浮着几行清晰的信息流:
【身份标识:沈寂】
【基因谱系:伏羲科技 - 沈氏嫡系末裔(已注销)】
【权限状态:伏羲科技内部网络访问权限 - 永久冻结】
【资产状况:伏羲科技核心资产继承权 - 剥夺;指定托管账户(ID:VX-748392)余额:XXXXX.XX信用点;名下不动产:无。】
【法定身份:伏羲科技“遗产执行人”(权限范围:仅限于非核心、非涉密技术档案及部分边缘性流动资产托管)】
【关联备注:依据《星港城创世财阀资产清算与重组特别法案(新纪元102年修订)》,沈氏嫡系成员相关权益已由监管委员会接管并重新分配。该“遗产执行人”身份不具备决策权及核心资产处置权。】
文字冰冷,毫无感情,如同最客观的墓志铭。
张薇的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那几行字上,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昨夜那个在霓虹光影中优雅而危险的男人身上笼罩的光环。
“伏羲科技 - 沈氏嫡系末裔(已注销)”——注销?像注销一个废弃的ID?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豪门继承人,就这样被轻飘飘地从家族的谱系里抹去?
“权限状态:永久冻结…资产继承权:剥夺…名下不动产:无…”——原来他所谓的“遗产执行人”,不过是替别人看守着一点残羹冷炙?那五位数信用点,听起来不少,但在星港城,够做什么?够买几杯他昨夜付账时眉头都没皱一下的“星尘萃取”?恐怕连他的大衣都买不起!
“不具备决策权及核心资产处置权”——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彻底将“遗产执行人”这个看似唬人的头衔打回了原形。他根本不是什么手握秘密力量的复仇者,他只是一个被扫地出门、守着一点可怜巴巴的信用点、自身难保的……丧家之犬。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混合着冰冷的现实,狠狠冲击着张薇的认知。她想起昨夜咖啡馆里他低沉而笃定的声音,谈论着“补天”的钥匙与毒药,谈论着对抗,谈论着筹码与武器……那副掌控一切、仿佛只是暂时蛰伏的姿态下,掩盖的竟是如此不堪一击的窘迫?
就在这时,老旧终端的屏幕右下角,一个预设的新闻推送小窗自动弹出,打断了她的思绪。标题猩红刺目:
【突发!伏羲科技前首席架构师沈钧团队核心成员再遭清算!】
张薇的手指猛地一颤,几乎点开了推送。
新闻页面瞬间铺满屏幕。没有视频,只有冰冷的文字和几张模糊的配图。
“……监管委员会今日发布公告,依据新证据,对前伏羲科技首席架构师沈钧(已故)主导的‘天梯’项目组三名核心研究员启动深度调查程序。涉事人员名下所有关联账户已冻结,个人通讯及行动受限……”
“……据悉,此次调查涉及沈钧团队在‘认知屏障’技术后期维护中可能存在的‘非授权操作’及‘数据篡改’行为。监管委员会发言人强调,将彻查到底,绝不姑息任何危害星港城信息安全的‘历史遗留问题’……”
“……伏羲科技现任董事会发言人表示,完全支持监管委员会行动,并将积极配合,彻底厘清前管理层遗留的技术及伦理风险……”
文字下方,是几张翻拍的老旧照片。一张是集体合影,中间一个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已故的沈钧。他身后站着几个穿着老式研究员制服的人,表情严肃。新闻用刺目的红圈圈出了其中三人。另一张照片,则是某个高级公寓被贴上封条的大门,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安保人员。
报道的措辞极其官方、冰冷,充斥着“非授权操作”、“数据篡改”、“历史遗留问题”、“彻底厘清”这样看似中立、实则暗藏杀机的词汇。字里行间透出的,是赶尽杀绝的冷酷。沈钧死了,他的团队还在被反复鞭尸,他留下的一切痕迹,都在被系统性地抹除、否定。
“清道夫”……“谛听”……沈寂昨夜脱口而出的这些冰冷名词,瞬间有了无比清晰而残酷的注脚。他藏身在伏羲旧址附近那栋破旧公寓里,不是在筹划什么惊天复仇,而是在躲避这些无处不在的追杀!那信用点,是他仅存的、随时可能被冻结的保命钱!
新闻页面幽冷的光映在张薇脸上。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老旧终端散热风扇发出的微弱嗡鸣,和窗外旧城区永不间断的、沉闷的工业噪音。
她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目光从屏幕上那冰冷的新闻文字,缓缓移回到旁边窗口里沈寂那简短的、充满讽刺的档案信息上。
【沈寂】
【伏羲科技 - 遗产执行人】
冰冷的文字,冰冷的处境。
原来,那个在霓虹光影中拦下她、在咖啡馆里用低沉嗓音谈论着世界真相与毁灭威胁、在黑暗通道中将她推向前方独自断后的男人……
他根本不是什么云端之上的执棋者。
他不过是另一条被财阀打断了脊梁、在泥泞和追杀中挣扎求生的……野狗。和她一样,被困在这个巨大而冰冷的钢铁牢笼里,被那些盘踞在云端“伊甸园”中的存在,轻蔑地视为需要“清除”的尘埃。
张薇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上沈寂那张模糊的证件照——照片上的他,眉眼冷峻,下颌线绷紧,依稀还能看到一丝昔日豪门继承人的轮廓,但那眼神深处,却沉淀着挥之不去的阴郁和……疲惫。
一种极其陌生、极其尖锐的情绪,如同深埋地底的岩浆,猛地冲破了张薇心中那层厚厚的、由麻木和绝望凝结成的坚冰。不是同情,不是怜悯,更不是昨夜面对他时那种被胁迫的恐惧和巨大的阶层鸿沟带来的窒息感。
是……兴奋。
一种近乎残忍的、带着血腥味的兴奋。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眼。视线越过老旧的终端屏幕,落在对面墙壁上。那里,一片因常年渗水形成的、边缘发黑的巨大霉斑,在昏暗的光线下,狰狞地蔓延着,如同某种活物的丑陋胎记。斑驳的墙皮下,露出里面锈蚀的、如同囚笼栏杆般的集装箱波纹钢板。
这破败,这肮脏,这令人作呕的霉味……这就是她的世界。也是沈寂那个“遗产执行人”如今挣扎的世界。
原来,云端之下,皆是蝼蚁。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弧度,在张薇干裂苍白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起初只是一个细微的抽动,随即越来越明显,最终,化为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和某种破釜沉舟般决绝的……笑。
低低的、压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笑声,终于从她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在死寂的、弥漫着霉味的狭小空间里,幽幽地回荡。
呵……
呵呵……
这见鬼的世界,这不公的规则,这高高在上、视众生如草芥的财阀……原来,并非坚不可摧。
至少,那个叫沈寂的男人,和她张薇,此刻正站在同一片肮脏的泥潭里,仰望着同一片被谎言笼罩的天空。
他手里握着能“重构”痕迹的扳机,却找不到目标。
而她,能“看见”目标内心最腐烂的脓疮,却无法扣动扳机。
钥匙……和扳机……
冰冷的笑意在张薇眼底凝结,如同深渊寒潭上浮起的碎冰。昨夜沈寂那句被命运捆绑的宣言,此刻在她心中掀起了截然不同的波澜。
也许……这并非绝路?
也许……这泥潭里的挣扎,终于有了那么一点……该死的、扭曲的……意思?
“沈寂吗?是我。我们一起合作吧。”张薇从卡片后面找到了他的电话,她抬头望着窗外做高的那片建筑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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