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妍站在医院走廊的柜式空调前，暖风呼呼吹着她半湿的头发，发梢的水汽在暖风中蒸腾，带来一丝暖意，却暖不进她拔凉的心。
她才吹了一会儿，耳边就传来了轮子滚动的声音。
她侧目，看见护士推着换了崭新洁白石膏的洛立诚出来了。
中年护士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关切，目光扫过洛立诚，又落在头发蓬乱，脸色还有些苍白的乔妍身上，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乔妍赶紧跑过来问护士：“护士阿姨，他没事吧？”
“小姑娘……”护士推着轮椅停在乔妍面前，语气带着过来人的语重心长：“不是我说你，对自己老公得上心点啊！他这腿伤成这样，行动不便，你得多照顾着！这新换的石膏，下次可不能再弄湿了。这多影响恢复！年轻人，不能光顾着自己贪玩……”
乔妍瞬间石化，脸唰地一下红透，急忙摆手解释：“护士阿姨，您真的误会了！他不是我老公！我们不是……”
“哎呀，不是老公那就是男朋友嘛！”护士打断她，眼神在两人之间穿梭：“都一样！男朋友更要好好照顾！你看你男朋友多稳重，受了伤也不埋怨你。你可不能仗着人家脾气好就粗心大意。这伤筋动骨一百天，马虎不得！”
“不是男朋友！”乔妍急得声音都拔高了，感觉百口莫辩：“我们就是……就是普通朋友！他是我老板！对，老板！我是他助理！”她情急之下胡乱抓了个身份。
护士明显不信，眼神里满是过来人的不可言说，她摇摇头，把轮椅推手塞到乔妍手里：“行了行了，老板助理都一样。反正人交给你了，回家好好休息，按时吃药换药，有事随时来医院。”她叮嘱完才转身离开。
乔妍握着轮椅推手，僵在原地，感觉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窘迫地抬眼去看洛立诚，想让他说句话澄清一下。
洛立诚靠在轮椅上，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微微侧着头，深邃的目光落在乔妍涨红的、写满窘迫和无奈的脸上。
他嘴角的线条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一点点，那眼神里没有不悦，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反而像在看一出有趣的默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旁边的孟凡一直努力低着头，肩膀却可疑地微微耸动。
他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自己笑出声。
老板这反应……太反常了！
居然任由护士误会，还看得津津有味？
这完全不是他认识的阎王作风啊！
有情况！绝对有情况！
老板什么时候对别人露出过这种表情？
还是个把他连人带轮椅推进泳池的闯祸精！
想到这里，孟凡收起八卦心，立刻打电话问了一下新的电动轮椅最快什么时候能送到老板的别墅。
乔妍捕捉到洛立诚眼里那点看戏的光，还有孟凡那憋笑憋到扭曲的脸，一股无名火混合着巨大的羞耻感直冲天灵盖。
她恨恨地瞪了洛立诚一眼，却不敢发作，只能憋屈地低下头，认命地推起轮椅，闷声道：“洛总，我们走吧。”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
洛立诚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孟凡赶紧上前一步，抢着推轮椅：“我来我来，乔小姐你歇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回程的车内气氛比来时更诡异。
乔妍缩在后座角落，脸扭向窗外，只留一个气鼓鼓的后脑勺给车内另外两人。
洛立诚闭目养神，仿佛刚才医院里那场乌龙与他无关。
孟凡专注开车，眼观鼻鼻观心，只是嘴角偶尔不受控制地抽动一下。
车子平稳驶入别墅车库。孟凡停好车，迅速下车，将洛立诚扶出来。
新的轮椅已经送过来，孟凡将轮椅拎出包装盒。
“洛总。”孟凡推着轮椅，快步走到洛立诚身边：“您看，新的电动轮椅！我特意挑选的，厂家说这款……”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眼神飞快的扫了一眼旁边竖着耳朵听的乔妍：“特别防水！泡澡都没问题！”
防水两个字，像两把小锤子，精准地敲在乔妍本就脆弱的神经上。
她猛地抬头，对上孟凡那看似真诚实则充满暗示的眼神，脸腾地一下又红了，羞愤交加。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洛立诚的目光也落在新轮椅上。
银灰色的流线型设计，科技感十足。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孟凡，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孟凡心里咯噔一下。
孟凡赶紧收起那点促狭，正色道：“当然，这防水功能只是防范于未然。”
洛立诚没接话，只是示意孟凡把轮椅放好。
他自己则单脚支撑，在孟凡的搀扶下，慢慢挪进了客厅。
孟凡手脚麻利地将新轮椅在客厅放好，又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洛总，晚餐已经订好了，半小时后送到。是您常去的那家私厨，清淡为主，适合您现在的情况。”
他汇报完，眼神在自家老板和旁边那个还红着脸，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乔妍之间转了一圈，立刻识趣地告退：“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洛总您好好休息，有事随时叫我。”
说完，不等洛立诚发话，孟凡就脚底抹油溜了，留下一个无比利落的背影。
客厅里只剩下乔妍和洛立诚，以及那辆崭新又醒目，仿佛时刻在提醒着泳池那桩惨案的防水电动轮椅。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乔妍低着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感觉那防水两个字像烙印一样烫在脑子里。
尴尬，羞耻，还有对那笔新增天价债务的恐惧，让她浑身不自在。
洛立诚没看她，单脚跳着挪到沙发边坐下，拿起平板电脑处理邮件，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他穿着干净的灰色家居服，新换的石膏腿搁在软凳上，侧脸在落地窗透进来的天光里显得轮廓分明，又带着一种病后初愈的慵懒感。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直到门禁系统提示音响起，打破了寂静。
晚餐送到了。
精致的餐盒在餐桌上铺开，香气四溢。
洛立诚放下平板，示意乔妍：“吃饭。”
乔妍慢吞吞地挪过去，在洛立诚对面的位置坐下。
面前摆着的是一份摆盘考究、食材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套餐。
清蒸石斑鱼，芦笋百合炒虾仁，一小盅虫草花炖鸡汤，还有晶莹剔透的米饭。
和她平时点的拼好饭完全是两个世界。
她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
脑子里还在循环播放着医院护士的叮嘱、孟凡那欠揍的特别防水、以及洛立诚看戏的眼神。
她小心翼翼地夹起一根芦笋，食不知味地嚼着，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看对面的人。
洛立诚吃饭的动作依旧优雅，速度却不快。
他似乎察觉到了乔妍的异样，抬眸瞥了她一眼。
只见她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米饭，那盘昂贵的石斑鱼几乎没动，虾仁也只夹了两三个，整个人缩在那里，像只被霜打了的茄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很穷”、“我不配吃”的气息。
他皱了皱眉。这小经纪人，平时看着莽撞又带点傻气，这会儿倒知道拘谨了？
“不合胃口？”他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
乔妍吓了一跳，筷子差点掉桌上，连忙摇头：“没、没有！很好吃！特别好吃！”她赶紧夹了一块鱼肉塞进嘴里，努力做出享受的样子，心里却在滴血，这一口下去，得多少钱啊！
洛立诚看着她那副明明心疼得要死还要强颜欢笑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他拿起公筷，从自己那份几乎没怎么动的清蒸石斑鱼上，夹了一大块最肥美的鱼腹肉，直接放进了乔妍的碗里。
乔妍愣住了，看着碗里突然多出来的那块鱼肉，眼睛瞪得溜圆，像只受惊的兔子。
“吃。”洛立诚言简意赅，收回筷子，继续吃自己的饭，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乔妍看着碗里那块散发着诱人香气，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鱼腹肉，又看看对面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洛立诚，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这……这是什么意思？
可怜她？施舍她？还是……新的债务陷阱？
吃了这块肉会不会又要加钱？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子里打架。
最终，食物的香气和咕咕叫的肚子占了上风。
管他呢，债多不压身！她心一横，夹起那块鱼肉，狠狠咬了一口。
鲜嫩、滑润、入口即化……
顶级食材的味道瞬间征服了她的味蕾。
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满足表情，像只终于吃到小鱼干的猫。
洛立诚不经意间抬眼，正好捕捉到她这副餍足又有点傻气的模样。
她腮帮子鼓鼓的，眼睛因为满足而微微弯起，之前所有的窘迫、委屈、害怕仿佛都被这块鱼肉暂时驱散了。
这个表情很好。
比刚才那副苦大仇深，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顺眼多了。
洛立诚收回目光，端起汤碗喝了一口汤。
汤的温度正好，熨帖着肠胃。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次第亮起，映在巨大的落地窗上。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轻微的餐具碰撞声。
乔妍埋头苦吃，暂时把债务和尴尬抛到了脑后。
吃着吃着，她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被对面吸引了过去。
洛立诚微微低着头喝汤，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穿着宽松的家居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段线条清晰的锁骨。
即使坐着，也能看出肩背宽阔挺拔。握着汤匙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乔妍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宽松的家居服也掩盖不了那紧实腰腹的轮廓。
她脑子里瞬间又浮现出浴室里那惊鸿一瞥的八块腹肌……
啪嗒！！
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子上。
她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洛立诚喝汤的动作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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