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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桃源狱

自葬骨原超度亡魂后,云羲心神损耗颇巨,遂寻了一处僻静山村,租了间临溪的茅屋,暂作休养。他白日里或于溪边静坐,体悟《安魂》曲中蕴含的生死韵律;或与村中老者闲谈,听他们讲述乡野奇闻,其中多次提及一个名为“忘忧谷”的地方。

据村民描述,那忘忧谷位于深山之中,入口隐秘,谷内四季如春,风景绝美,无病无灾,时间流逝极缓,进入其中之人,可忘却一切烦恼,享尽人间清福,故有“世外桃源”之称。偶有入山采药或迷路的樵夫猎户误入其中,归来后皆对此地赞不绝口,言及谷中几日,外界已过数月,且归来者短期内皆容光焕发,似年轻几岁。

然而,云羲却从这些描述中,听出了一些不寻常之处。那些归来者,虽初时精神焕发,但不过一年半载,便会迅速衰老,精神萎靡,仿佛被透支了生命活力,且对谷中具体情形语焉不详,只反复强调其美好。

“四季如春,时光凝滞,忘却烦恼……”云羲沉吟,玄瞳虽未全开,但灵觉已生警惕。大道运行,自有其轨。生老病死,忧悲苦恼,本是人生常态,亦是锤炼心性之机。若有一地,能强行扭曲时光,屏蔽情感,此非自然之理,恐是逆天而行的产物,其中必有蹊跷。

他决定前往一探。

循着村民模糊的指引,云羲深入苍茫群山。越往深处,山势愈发奇诡,灵气流转也显得异常,仿佛被某种力量引导、汇聚向某一处。终于,在一处瀑布后的隐秘山洞尽头,他感受到了一阵轻微的空间涟漪,以及一股强大的、带有迷惑与遗忘属性的能量场。

穿过那层无形的屏障,眼前豁然开朗。

果然是一派桃源胜景!

天空是永恒的、柔和的黄昏色调,彩霞流舞,不见日月,却光线充足。脚下芳草如茵,繁花似锦,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花香与令人放松的异香。远处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田舍井然。许多身着古朴服饰的男女,面容安详,带着空洞而满足的微笑,或漫步,或对弈,或抚琴,或只是静静地坐着,眼神迷离,仿佛沉浸在最美好的梦境之中。

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那么和谐,那么……不真实。

在云羲的玄瞳之下,这“桃源”的真相,却如同褪色的画皮,狰狞毕露!

·扭曲的时空结构:整个山谷的空间,并非自然形成,而是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强行扭曲、固化而成,如同一个精美的水晶牢笼。时间的流速确实极为缓慢,近乎凝滞,但这并非恩赐,而是一种剥离——将生灵从正常的时间长河中强行截取出来,隔绝在外。

·甜美的毒药:那弥漫空中的异香,并非普通花香,而是一种针对神魂的迷幻能量,无色无味,却无孔不入,能持续麻痹感知,放大愉悦,淡化记忆,使人沉溺于虚假的满足感中,不愿醒来。

·能量的本质:支撑这处空间运转、制造迷幻效果的,并非天地灵气,而是一种不断从谷中居民身上汲取的、名为“生时”的生命本源之光!每一个居民头顶,都连接着一根无形的、如同根须般的透明管道,他们的“生时”——那代表着寿命与生命活力的光晕,正被缓缓地、持续不断地抽离,汇入山谷地下一个庞大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核心法阵之中。

·居民的真相:那些看似安详的居民,他们的笑容是空洞的,眼神缺乏真正的灵光。他们的思维近乎停滞,如同被圈养的、提供“生时”的温顺牲畜。他们的身体,在缓慢的时间流速下看似衰老极慢,实则内在的生命之火正在不可逆地黯淡下去。一旦“生时”被汲取到一定程度,或外界肉身抵达寿命极限,他们的魂灵便会连同最后一点生机,被那核心法阵彻底吞噬,化为维持这“桃源”存在的养料,形神俱灭!

这哪里是什么世外桃源?分明是一座以美好为伪装,囚禁灵魂,榨取生命,窃取光阴的精致监狱!一座温柔的“桃源狱”!

云羲心中涌起一股寒意与怒意。操纵时空,愚弄灵魂,窃取生命,此等行径,比之画皮妖物、战场怨灵,更为阴险恶毒!它利用了人们对美好、对长生、对无忧的渴望,行的是绝户之计。

他强压下立刻动手的冲动,收敛气息,如同一个普通的迷失者,缓步走入这片“乐土”。他要找到这“桃源狱”的核心,找到其掌控者。

越往山谷中心行走,那抽取“生时”的无形根须越发密集,地下的核心法阵搏动感也越发清晰。那法阵散发出的气息,古老而邪异,带着一种对时间法则的粗暴篡改与贪婪。

终于,在山谷最中心,一片美轮美奂的桃花林深处,他看到了操控这一切的“狱主”。

那并非想象中青面獠牙的妖魔,而是一个身着华丽宫装、风姿绝代、容颜倾城的女子。她坐于一张以桃树根须天然形成的宝座上,玉手轻托香腮,眼神迷离地望着眼前一片永不凋零的桃花,嘴角带着一丝慵懒而满足的笑意。

但在云羲的玄瞳下,这绝美的皮囊之下,是一个何等丑陋的存在!她的本体,是一团不断变幻形态的、由无数被吞噬的时间碎片与残缺魂灵扭曲融合而成的混沌能量聚合体!她并非生灵,而是这“桃源狱”本身孕育出的邪灵,或者说,她就是这座监狱的化身与管理者!她依靠汲取众生的“生时”而存在,维持着这虚假的永恒。

似是感应到云羲这“不速之客”身上与众不同的气息,那宫装女子缓缓转过头,美眸落在云羲身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看到新奇玩具般的兴趣。

“咦?竟有客人能不受‘忘忧香’所惑,保持灵台清明?”她的声音柔媚入骨,却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看来,阁下非是凡人。既入我桃源,何不放下尘虑,共享这永恒极乐?”

云羲目光平静,直视其本质:“永恒极乐?以窃取他人生命光阴,构筑虚假牢笼,此等‘乐’,不过是镜花水月,饮鸩止渴。阁下以此等手段苟存,不觉可悲么?”

宫装女子脸色微变,那绝美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扭曲,随即又恢复那慵懒的笑容:“窃取?苟存?凡人寿数不过百年,浑浑噩噩,苦多乐少。我赐他们无忧无虑,感受极致欢愉,直至永恒。收取些许‘供奉’,有何不可?他们的生命,在我这里,才实现了真正的价值!”

“价值?”云羲冷笑,“剥夺其思考之权,磨灭其情感之真,使其如行尸走肉,只为供养你一己之私,此乃魔道,何谈价值?”

“魔道?仙道?”女子嗤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能驾驭法则,超脱生死,便是大道!你看这桃源,美否?乐否?若非我,他们早已化作黄土!是我,给予了他们‘永恒’!”

“扭曲的永恒,不如真实的刹那。”云羲不再多言,他知道,与此等窃时邪灵,道理是讲不通的。唯有破此狱,解此局!

他心念一动,心斋功夫全力运转,护住心神,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忘忧香”。同时,玄瞳锁定地下那搏动着的核心法阵,以及那宫装女子本体与法阵之间紧密的能量连接。

“既然阁下执迷不悟,那便休怪在下,打破你这桃源之梦了!”

云羲并指如剑,体内清正之气奔涌,混合着那一丝星殒紫气的无上威严,化作一道璀璨的破妄金光,直刺地底核心法阵!

“你敢!”宫装女子厉声尖叫,那绝美的面容瞬间变得狰狞无比!她玉手一挥,整片桃林的枝叶疯狂舞动,化作无数粉红色的时间锁链,缠绕向云羲!同时,她自身也化作一道扭曲的时光流影,带着腐蚀与停滞的力量,扑向云羲!

这邪灵的力量极其诡异,她并非直接攻击肉身,而是试图扭曲云羲周身的时间流速,或使其加速衰老,或使其凝滞不动,更引动那些被控制的居民,如同傀儡般,麻木地涌上来,试图以身体阻挡云羲。

云羲身形如电,在密集的时间锁链与傀儡人群中穿梭。他不敢全力出手,怕伤及那些无辜的居民。他以玄瞳洞察时间锁链的薄弱处,以巧劲破之。对于那邪灵本体的攻击,他则施展《安魂》曲中领悟的、能稳定心神与能量频率的韵律,周身泛起宁静的月白光晕,抵抗着时间之力的侵蚀。

战斗激烈而凶险。这“桃源狱”经营日久,能量庞大,那邪灵对时间法则的运用更是刁钻古怪。云羲虽道行精深,却也一时难以拿下。

久战不下,云羲心念急转。他观察到,那核心法阵与邪灵本体,以及所有抽取“生时”的无形根须,构成了一個精密的能量循环。若要破局,需从根本上切断这个循环!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不再攻击邪灵,而是将全部力量,包括那丝星殒紫气,灌注于玄瞳之中!

他要以玄瞳之力,直视这“桃源狱”的能量本质结构,找到其最关键的“节点”!

玄瞳之力被催发到极致,眼前的世界褪去所有色彩,只剩下最本源的能量线条与流动轨迹。那复杂无比的法阵结构,那无数根须的连接,那邪灵与本体的纠缠……在他眼中逐渐清晰。

找到了!

在那核心法阵的正中心,以及那宫装女子眉心深处,各有一个不断脉动的、由极度凝练的时间符文构成的核心节点!这两个节点遥相呼应,是维持整个“桃源狱”存在的双重核心!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那无数被抽取的“生时”光点中,蕴含的众生对亲人的思念,对故土的眷恋,对真实生命的渴望……这些被压抑的情感,在此刻被他玄瞳的悲悯之力引动,微微震颤起来。

云羲福至心灵,他并指如剑,将全身力量凝聚于指尖,化作一青一紫两道细微到极致、却蕴含着生灭与净化道韵的剑气!

“尘归尘,土归土!时光长河,岂容截断?真实自我,岂容蒙蔽?”

他朗声喝道,声如惊雷,炸响在每一个被控制居民的灵魂深处!

两道剑气,如同穿越虚空,无视了所有阻碍,一道精准无比地射入地底法阵的核心节点,另一道则直刺那宫装女子的眉心节点!

“不——!!!”

宫装女子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叫,整个“桃源狱”剧烈震动起来!

“咔嚓!”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那两个核心节点,应声而破!

地下的核心法阵瞬间黯淡、崩解!那无数抽取“生时”的无形根须,齐齐断裂、消散!笼罩山谷的扭曲时空结构,开始如同破碎的玻璃般,出现道道裂痕!

那宫装女子的身体,如同被打碎的瓷器,出现无数裂痕,从中透出混乱的时光流影与魂灵碎片。她怨毒地看了云羲最后一眼,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最终彻底崩散,化为最本源的混乱能量,被正在崩溃的空间吞噬。

失去了能量来源,那永恒的黄昏天空开始褪色,甜腻的异香迅速消散。山谷中的亭台楼阁、桃林流水,如同海市蜃楼般,变得虚幻、透明,最终消失不见。

那些原本神情麻木、眼神空洞的居民们,如同大梦初醒,茫然地环顾四周。他们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芜的山谷中,头顶是真实的、流转着日月星辰的天空。记忆如潮水般涌回,被窃取的“生时”虽然无法完全回归,但那抽取的过程已经停止,他们恢复了对自己生命的主导权。

短暂的迷茫后,是劫后余生的痛哭、与亲人相拥的喜悦,以及对云羲无尽的感激。

云羲看着眼前真实的荒谷,以及那些重获真实悲喜的人们,心中一片宁静。他并未停留接受谢意,在空间彻底崩溃前,悄然离去。

身后,那座窃取光阴的“桃源狱”彻底烟消云散,只留下一段关于虚假永恒与真实刹那的警示,铭刻在幸存者的记忆里,也沉淀在云羲的道心之中。

破除这“桃源狱”,让他对时间法则、对真实与虚幻、对生命的意义,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他的红尘道心,在经历了悲悯(渡亡)、因果(玉琮)、真实(桃源)的洗礼后,愈发晶莹剔透,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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