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部的灯光调到了柔和的暖黄档位，键盘敲击声细碎而规律。舒漾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将视线从屏幕上密集的UI界面上移开。落地窗外，A城的璀璨灯火次第亮起，像一片坠落的星河。
入职一周，忙碌是麻痹神经最好的麻药，让她得以暂时将那个存在于十七楼技术部的某人屏蔽在意识之外。她关掉电脑，指尖残留着绘图板微凉的触感，一种疲惫却充实的平静包裹着她。
手机屏幕适时地亮起，跳出向乐乐的信息炸弹，字里行间都透着抓狂的烟火气：
【乐乐乐翻天】：漾漾！！！江湖救急！！！十万火急！！！[哭][哭][哭]
【乐乐乐翻天】：我！被房东扫地出门了！！！那杀千刀的说他儿子下月回国要住，让我月底前必须卷铺盖滚蛋！！！[刀][刀][刀]
【乐乐乐翻天】：苍天啊！大地啊！这让我上哪去找立刻能拎包入住、离公司近、还不用吃土的房子啊？！[裂开][裂开][裂开]
【乐乐乐翻天】：我感觉我今晚就要抱着我的家当睡天桥底下了！冷风吹啊吹，我的心好痛！[心碎][心碎][心碎]
舒漾几乎能想象出向乐乐此刻在电话那头捶胸顿足、满屋子乱转的样子。她无奈又心疼地叹了口气，指尖飞快回复。
【小样小漾】：摸摸头，别慌！要不，你先来我这苟一苟！然后我帮你各大租房APP刷起来！发动群众的力量！
结果没过几天，向乐乐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夸张喘息：“漾！我的亲漾！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突然变得极其复杂，混杂着认命、不甘和一丝咬牙切齿，“找房行动，可以暂时……终止了。”
“嗯？”舒漾一愣，走到安静的茶水间，“找到地方了？这么快？”
“快？”向乐乐在电话那头发出一声悲愤的控诉，“是快被气死了！你猜我现在跟谁在一个屋檐下大眼瞪小眼？”
舒漾心里咯噔一下，一个荒谬又隐隐觉得符合“向乐乐式”倒霉体质的人选浮上脑海：“……刘家豪？”
“答——对——了——！”向乐乐拖着长音，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就是他！那个天天在峡谷里送人头、袜子能立起来当生化武器的刘、家、豪！”
事情的原委在向乐乐悲愤交加的控诉中逐渐清晰：她火急火燎在朋友圈广撒网求合租，刘家豪那厮不知哪根筋搭错，竟主动私聊，说他刚租的三室一厅空着一间次卧，位置绝佳，离两人公司都近，房租分摊下来简直白菜价。
向乐乐当时被找房的焦虑冲昏了头，只想着“先有个窝再说”，加上对刘家豪此人虽日常互怼，但人品尚算信得过，脑子一热就签了字交了押金，风风火火搬了进去。
“结果！结果！！”向乐乐的声音陡然拔高八度，“这厮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活残障！残障你知道吗？！我刚把我的无敌海景猫爬架组装好，摆在我精心规划的风水宝地！一转眼！他！他那个比城墙拐角还厚的脸皮！居然把他的臭球鞋！三双！就这么大喇喇地甩在我的猫爬架旁边！美其名曰‘通风’！通风？！那是生化武器扩散源！”
舒漾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赶紧捂住话筒。
“你还笑！”向乐乐哀嚎，“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浴室！我的浴室！现在成了他的水帘洞！洗完澡从来不刮玻璃上的水！地上永远汪着一滩能养鱼！我的防滑拖鞋进去一次湿一次！最绝的是！他的毛巾！居然！搭在我的粉色小浴巾旁边！啊啊啊！不能忍！坚决不能忍！”
电话那头传来“砰”一声闷响，大概是向乐乐气得拍桌子。
“乐乐，冷静，冷静点。”舒漾努力憋着笑劝道，“合租嘛，刚开始肯定需要磨合，生活习惯不同……”
“磨合？！我看是磨刀霍霍！”向乐乐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这日子没法过了！必须制定《合租生存法则》！条款我都想好了：第一，禁止任何臭袜子、臭球鞋出现在公共区域视线范围内！违者罚款一百，充当猫罐头基金！第二，浴室使用完毕，必须恢复干燥整洁原状，违者负责打扫全屋卫生一周！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私人用品，尤其是毛巾！禁止越界！违者……哼，后果自负！”
舒漾听着她一条条杀气腾腾的“法则”，几乎能脑补出刘家豪吊儿郎当、嬉皮笑脸地讨价还价的样子。这对欢喜冤家的战争，看来才刚刚拉开序幕。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那间引发“战争”的三居室内，硝烟味同样浓郁。
刘家豪四仰八叉地瘫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抓着游戏手柄，眼睛死死盯着电视屏幕里激烈的枪战画面，嘴里还不忘嚷嚷：“喂！向乐乐！你讲点道理好不好？那球鞋放阳台通风怎么了？你那个猫爬架占那么大地方，我鞋子放边上沾点光不行啊？至于嘛，跟踩了你尾巴似的！”
“刘家豪！你还有理了？！”向乐乐双手叉腰，像一尊愤怒的小门神堵在客厅入口，指着阳台方向，“那是‘沾点光’吗？那是污染我的私人领地！还有！浴室！跟你说了八百遍了！刮水！刮水！你耳朵是摆设吗？知不知道地上全是水容易滑倒？万一摔出个好歹，你负得起责吗？”她越说越气，脸颊绯红。
“哎哟，我的姑奶奶！”刘家豪头也不回，手指在按键上噼里啪啦按得飞快，“多大点事儿啊！水一会儿自己不就干了？毛巾……毛巾那不是顺手嘛，你那条粉嘟嘟的挂那儿多显眼，我这不是怕我的灰色毛巾掉地上找不着，搭一下借个位置嘛！小气！”
“刘！家！豪！”向乐乐气得跳脚，“‘顺手’？‘借位置’？我看你就是懒癌晚期外加脸皮比防弹衣还厚！我不管！《合租生存法则》第一条到第三条，立刻生效！签字画押！没得商量！”
“什么法则？”刘家豪终于舍得从激烈的游戏里分出一丝眼神，瞥了一眼向乐乐手里那张写得密密麻麻、还画了愤怒猫咪爪印的A4纸，嗤笑一声，“得了吧你！还法则？整得跟签不平等条约似的！不签！爱咋咋地！哥忙着拯救世界呢！”他故意把游戏音效调得震天响。
“你——！”向乐乐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滚刀肉态度气得眼前发黑，正要开启新一轮声波攻击，目光却猛地被刘家豪脚边的东西吸引。
一只皱巴巴的、明显穿了好几天的深色袜子，像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静静躺在光洁的地板中央，离她刚拖干净的地面只有不到五厘米！而罪魁祸首正全神贯注对着屏幕“突突突”，毫无所觉。
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向乐乐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所有的理智都在“臭袜子污染净土”这一事实面前灰飞烟灭！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抄起沙发上的抱枕，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沉浸在虚拟战场的后脑勺狠狠砸了过去！
“刘家豪！你的生化武器又越界了——！！！”
“嗷！”刘家豪被砸得一个趔趄，游戏里的人物瞬间被爆头，屏幕一片灰暗。他捂着后脑勺，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向乐乐！你谋杀啊？！”
“谋杀的就是你这个污染源！”向乐乐举着抱枕，像举着正义的权杖，气势汹汹，“立刻！马上！捡起你的生化武器！然后给我签了它！”她另一只手将那张《合租生存法则》拍在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客厅里，战争的号角伴随着游戏角色死亡的音效和抱枕的闷响，正式吹响。
猫爬架上，向乐乐养的胖橘猫“大王”淡定地舔了舔爪子，圆溜溜的眼睛里映着两个人类幼稚的战争，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滑稽戏。
舒漾挂断电话，耳边仿佛还回响着向乐乐愤怒的咆哮和刘家豪夸张的惨叫。
她无奈地摇摇头，唇边却忍不住漾开一丝笑意。这对活宝的鸡飞狗跳，像一剂带着烟火气的解药，冲散了这一周职场新环境带来的紧绷感，也让她真切地感受到生活粗糙而热闹的底色。
她收拾好东西，走出景能大楼。初秋的夜风带着微凉拂过面颊，远处霓虹闪烁。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向乐乐发来的最新“战报”，一张被画得乱七八糟、最终在某个角落被潦草签上“刘家豪”三个大字的《合租生存法则》照片，附加一句咬牙切齿的宣言：【首战告捷！但战争远未结束！漾，周末来视察我的新战场（兼难民营）！带好吃的！急需抚慰！】。
舒漾笑着回了句“遵命”，将手机放回口袋。抬头望向夜空，几颗疏星点缀其上。她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迈步汇入下班的人流。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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