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里瞬间炸开的混乱声浪,像潮水般涌向顾云深,却又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他僵立在原地,手脚冰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剧烈的寒颤。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失声,只剩下他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如同擂鼓般的轰鸣声,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直跳。眼前那片不断闪烁的、象征着信号中断和未知危险的雪花屏幕,像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黑色漩涡,要将他的理智和最后一丝希望都吞噬进去。
陆琛……触发了机关……倒下了……
这几个字眼,像淬了毒的冰锥,反复在他脑中炸开,带来一阵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和窒息般的胸闷。他仿佛能透过那冰冷无情的屏幕,穿透厚重的地层,清晰地“看”到地下深处那令人绝望的一幕:浓密得化不开的、可能带有刺鼻气味的白色烟雾(或是有毒气体)从某个极其隐蔽的喷射口瞬间爆发式地喷涌而出,如同恶魔的吐息,迅速吞噬了先锋组队员战术手电发出的、原本能撕裂黑暗的光柱,使整个空间陷入一片混沌的、能见度极低的灰白。陆琛那高大挺拔、总是给人以无限安全感的身影,在突如其来的袭击中猛地一顿,剧烈地晃动了几下,防毒面具的目镜瞬间被白雾覆盖,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住什么,但最终抵抗不住那迅猛的神经抑制效果,沉重地、毫无声息地向前倒去,砸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令人心碎的闷响。猎犬二号队员那带着哭腔的、惊恐万状的喘息声,以及奋力拖拽重物时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混合着对讲机里滋啦的电流噪音,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放大、回响,构成了一曲绝望的交响。
“……重复!请求紧急医疗支援!气体性质不明!队长失去意识!脉搏微弱!”对讲机里猎犬二号的声音已经变了调,背景是杂乱的、踉跄的脚步声和队员之间急促而压抑的、被面罩过滤后显得模糊不清的呼喊与咳嗽声。
“收到!接应组已经进入通道!注意标识气体扩散方向!医疗队跟上!佩戴最高级别防护!排爆组携带便携式质谱仪跟进,实时分析气体成分!快!快!快!”副队长的声音嘶哑,却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强行维持着指挥链的运转,每一个指令都透着急迫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顾云深感觉有人用力扶住了他几乎脱力的、微微颤抖的胳膊,是旁边一位年纪稍长的女警。她自己的脸色也苍白得吓人,嘴唇紧抿,但眼神里还残存着一丝职业性的镇定,努力想给他一些支撑:“顾同学,你没事吧?脸色太难看了,先坐下,喝点水……”
顾云深茫然地、几乎是粗暴地摇了摇头,挣脱了她的手,身体因虚弱和激动而晃了一下。他不能坐下,他必须站着,必须知道陆琛怎么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海啸般的恐慌和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彻底淹没了他,这感觉比之前任何一次在案发现场直面尸体、任何一次收到匿名威胁短信时都要强烈百倍、千倍。这种恐慌不仅仅源于对死亡本身的恐惧,更源于……源于对陆琛个人安危的、一种他从未意识到会如此刻骨铭心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牵挂。那个总是沉稳如山、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抵挡一切风雨、一次次将他护在身后的男人,那个在深夜公寓里给他递来温水、在博物馆库房用力按住他肩膀给予力量的男人,此刻正生死未卜地躺在冰冷、黑暗、充满致命威胁的地下!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带来尖锐的疼痛。
时间在极度煎熬中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在寂静(尽管指挥部里声音嘈杂,但在他耳中却奇异地寂静)中滴答作响,折磨着每一根神经。对讲机里不断传来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强烈电流杂音和急促喘息声的报告,像来自另一个遥远而危险的世界的信息碎片:
“接应组已与猎犬二号汇合!发现陆队!生命体征微弱!呼吸浅慢!正在实施紧急心肺复苏和手动加压输氧!”
“气体样本现场初步分析……含有高浓度、快速作用的神经抑制剂成分!疑似合成类化合物!需立即使用特效解毒剂和支持疗法!”
“医疗队已接手!已建立两条静脉通道!推注阿托品和纳洛酮!准备使用担架快速撤离至地面!通道狭窄,注意保持平稳!”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沉重的锤子,狠狠砸在顾云深已经脆弱不堪的心上。生命体征微弱……呼吸浅慢……神经抑制剂……需要特效解毒剂……情况显然已经极度危急,每一分钟都在与死神赛跑。
终于,在经过仿佛永恒般、令人窒息的等待后,对讲机里传来一个稍微清晰一些、但仍带着颤抖的消息:陆琛已被成功从狭窄陡峭的地下通道中艰难地抬出,送上了一直在入口处严阵以待的、装备有简易生命支持系统的救护车,由经验最丰富的医疗小组护送,两辆警车鸣着凄厉的警笛在前方开道,全速驶向最近的有综合中毒救治能力和神经内科重症监护条件的三甲医院。指挥部里留下部分技术人员继续尝试恢复与地下失联机器人的通讯并处理现场,副队长则立刻带领核心成员,包括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顾云深,火速赶往医院。
顾云深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跌跌撞撞地跟着副队长等人冲下楼梯,冰冷的金属扶手硌得他手心生疼。坐进警车后座,凄厉的警笛声划破了凌晨寂静的夜空,车辆如同离弦之箭般在空旷的街道上风驰电掣。他蜷缩在角落里,双手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留下了几个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与陆琛相关的画面碎片——初次在纺织厂废墟对视时他审视而警惕的眼神;审讯室里他锐利的追问和偶尔流露的探究;水塔楼顶他主动递来的名片和那句“保持联系”;公寓里他煎蛋时挺拔的背影和那句生硬的“早点休息”;还有最后,他按住自己肩膀时,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和那句低沉而坚定的“有我在”……
这些短暂的、在当时甚至有些尴尬或紧张的互动,在此刻回想起来,却变得无比珍贵,像刀子一样凌迟着他的心。他不敢想象,如果陆琛……如果那个强大的、像山一样的男人真的就此……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带着一阵生理性的反胃和强烈的恐惧强行压了下去。不会的,绝对不能!他一定不会有事!
赶到医院时,急救中心入口早已灯火通明,严阵以待。身穿绿色手术服的医生和护士推着平车等在那里,气氛紧张得如同战场。救护车后门猛地打开,顾云深看到陆琛被迅速转移至平车上,他脸色是骇人的青灰色,双目紧闭,嘴唇泛紫,身上插着管子,连接着便携式监护仪,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和数字牵动着所有人的心。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更多,陆琛就被医护人员簇拥着,一路小跑地推进了闪着红灯的抢救室,厚重的自动门“砰”地一声在他面前无情地关上,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刑警队的同事们聚在抢救室外狭窄的走廊里,或靠墙站立,或焦虑地踱步,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焦虑、愤怒、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深切的无力感。老周,这个平时爽朗的汉子,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低声咒骂着,眼圈通红。小唐则死死盯着抢救室门上那盏刺眼的、亮着“手术中”字样的红灯牌,眼泪无声地滑落,又迅速被她用力擦掉。
顾云深背靠着冰凉刺骨的瓷砖墙壁,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双腿发软,只能勉强支撑着不让自己滑下去。他低着头,视线模糊地看着自己脚下光洁却冰冷的地板,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陆琛倒下前那一瞬间的画面在反复闪回。医院里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刺鼻难闻,混合着一种绝望和悲伤的气息,几乎让他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几个世纪,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一位穿着蓝色手术服、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眼神疲惫的医生走了出来。所有人瞬间像被磁石吸引般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焦急询问,声音嘈杂。
“医生,怎么样?我们队长怎么样了?”副队长挤到最前面,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和难以掩饰的恐惧。
医生缓缓摘下口罩,露出了一张凝重而疲惫的脸,他扫视了一圈充满期盼和焦虑的面孔,沉重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情况非常危险。患者吸入的是一种复合型、高浓度的神经毒剂,作用极快,直接攻击中枢神经系统。送进来时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呼吸抑制和循环衰竭,伴有瞳孔变化。我们进行了紧急气管插管、呼吸机辅助通气,使用了广谱解毒剂和大量的支持疗法,包括升压药和激素冲击……但是,”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这种毒素的具体分子结构不明,我们的解毒方案是经验性的,效果有待观察。而且,由于从中毒到获得救治有一定的时间延迟,神经系统可能已经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现在生命体征暂时勉强维持,但要立刻送进ICU(重症监护室)进行24小时不间断的密切监护和高级生命支持。能不能挺过最危险的24到48小时,闯过感染关、器官衰竭关,就看他的意志力和后续的针对性治疗了。”
医生的话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将所有人心中残存的那点希望之火彻底浇灭。24到48小时……生死未卜……不可逆的神经损伤……ICU……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幅极其黯淡和残酷的画面。
顾云深感觉一阵猛烈的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要晕厥过去,连忙伸手死死扶住冰冷的墙壁,指关节因用力而惨白。ICU……那意味着陆琛的生命已经悬于一线,完全依靠机器和药物在维持,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在无声中消逝。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和绝望笼罩着所有人的时刻,顾云深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了一下,持续而执着。他麻木地、几乎是机械地掏出来,是那条技侦部门提供的、用于紧急联系的安全手机。屏幕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亮起,显示着一条新的匿名短信。发信人号码依旧是一串毫无规律的、经过层层伪装的乱码,无法追踪。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一种极其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毒蛇般从心底窜起,瞬间席卷全身。他颤抖着手指,几乎握不住手机,点开了那条短信。
短信的内容不再是文字,而是一张分辨率极高的图片。
图片的背景是一片纯粹的、令人压抑的漆黑,仿佛无尽的虚空。只有在图片的正中央,有一束惨白得刺眼、如同舞台追光灯般的冷光,从上方垂直打下来,精准地照亮了一个小小的、却细节分明的舞台模型——正是他们在那个诡异地下空间看到的、那个精致的仿古典音乐厅舞台模型!然而,与之前探查时不同的是,此刻在那个原本空无一人的、铺着深红色微缩地毯的舞台正中央,摆放着一支新鲜的、娇艳欲滴的红色玫瑰。玫瑰的花瓣饱满,色泽浓烈得近乎诡异,在惨白的光线下,红得刺眼,红得……像刚刚涌出的、温热的鲜血,甚至花瓣上还点缀着几颗清晰可见的、如同露珠般的水滴,更添了几分令人不安的“生机”。
而在图片的最下方,用那种熟悉的、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颜料,写了一行优雅却充满恶意的小字:
「第一幕:守护者之眠。第二幕:考古学家之瞳,即将开启。舞台已备好,只待主角入场。——L」
“考古学家之瞳”……主角入场……
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明确无误地、**裸地指向了他——顾云深!
而“守护者之眠”,无疑是指此刻正在ICU里与死神搏斗、陷入昏迷的陆琛!
凶手不仅知道陆琛出事了,他甚至冷酷地将此定义为“第一幕”,并以此为序曲,清晰地预告了以顾云深为中心的“第二幕”!他一直在黑暗中监视着一切!他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陆琛的中毒,或许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他精心策划的、用以调虎离山、削弱警方保护力量的、残忍而有效的一步棋!
顾云深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拥挤的人群,死死盯住抢救室旁边那扇标志着“重症监护室”的、紧闭的厚重铁门,门上小小的观察窗透出里面仪器冰冷的幽光。随后,他的视线扫过周围沉浸在巨大悲痛和愤怒中的、对此噩耗尚且一无所知的同事们。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变得麻木。
凶手的“献祭”,从未停止。而下一场更加直接、更加针对他的血腥仪式,此刻,随着陆琛的倒下,正式进入了冷酷的倒计时。目标,就是他。他仿佛已经能听到,黑暗中那越来越近的、死亡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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