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里一时间鸦雀无声,只能听到仪器运行的低沉嗡鸣和几个人压抑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感。短暂的死寂之后,陆琛冷静到近乎冷酷、没有丝毫波澜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稳定得如同磐石,瞬间将弥漫开的那一丝恐慌压了下去:“鹰巢收到。各小组保持原位,提高警惕至最高级别。先锋组,检查防护装备密封性,佩戴全面罩,启用备用氧气。优先使用微型履带式侦查机器人,装备强光照明、热成像及多波段气体分析仪,设定低速缓行模式,先行探路。实时传回所有传感器数据及高清视频流。重点注意通道内气体成分变化、结构异常振动及任何热源信号。完毕。”
命令清晰、有序、且极度谨慎,充满了对未知危险的预估。顾云深能几乎身临其境地想象出地下入口处那令人窒息的画面:幽暗的光线下,队员们穿着厚重的防化服,戴着将面容完全遮蔽的防护面罩,战术头盔上的强光手电划破黑暗,光柱在狭窄逼仄、布满粘稠蛛网和厚重灰尘的混凝土通道口晃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霉菌和铁锈的混合气味。一台小巧而精密的履带式机器人被队员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洞口边缘,其上的摄像头闪烁着微弱的红色指示灯,像一只警惕而无畏的眼睛,率先悄无声息地滑入那片吞噬光线的、未知的黑暗深渊。
指挥部的大屏幕上,分屏显示出机器人前端摄像头传回的第一视角实时画面——画面因为机器人的移动而带着轻微的抖动和模糊,伴随着电机驱动履带碾压过碎石和渣土时发出的、在死寂中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沙沙”声和细微的“咯吱”声。光线所及之处,是一条明显向下倾斜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混凝土通道。通道壁粗糙不平,布满了厚厚的、仿佛积累了数十年的灰尘和霉斑,一些老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管线支架突兀地伸出墙面,上面挂着破败的蛛网,像某种不祥的装饰。空气凝滞不动,灰尘颗粒在光柱中疯狂地飞舞,形成一道道光束。地面上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碎石、破碎的砖块和一些无法辨认的、被时间腐蚀的废弃物,一片狼藉。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死气沉沉的荒芜气息。
“环境数据回报:空气成分初步检测,氧气浓度18.5%,略低于正常水平。未检测到一氧化碳、硫化氢、甲烷等常见有毒有害气体。但存在多种复杂有机挥发物背景值,来源不明。结构初步扫描显示,通道主体混凝土结构目前保持稳固,但前方约十五米处传感器提示有局部应力异常,存在坍塌风险可能。温度12摄氏度,湿度98%。”技术员紧盯着面前数个显示着不同参数的数据屏幕,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汇报着。
“收到。机器人继续前进,速度控制在最低档,加强结构扫描频率。先锋组保持安全距离跟进,注意观察通道壁状况。”陆琛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冷静地指挥着,每一个指令都力求将风险降到最低。
机器人沿着通道缓缓向深处滑去,履带碾过碎石的声响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放大,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画面不断向前推进,前方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不断被机器人头部的强光灯驱散一小片,又迅速在机器人身后合拢,仿佛随时会将这微弱的光明吞噬。顾云深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胸口因缺氧而微微发闷,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屏幕,心脏随着机器人的每一次颠簸、每一次越过障碍物时的轻微停顿而剧烈地收紧、放松、再收紧。他努力地将眼前这模糊、晃动且压抑的地下景象与脑海中那张泛黄的、线条清晰的图纸对应起来,试图寻找着任何可能吻合的管线走向、坡度变化或结构节点,为前方的陆琛提供哪怕一丝一毫的远程支持。
突然,机器人的镜头在扫过左侧通道壁时,捕捉到了上方一个不同寻常的痕迹。操作员立刻反应,遥控镜头迅速调整焦距和角度拉近——在那布满深色霉斑和灰尘的、粗糙的混凝土墙上,被人用某种锐器(可能是凿子或特制刻刀)清晰地、深刻地刻上了一个符号!
那个完整的、线条精准的、与纺织厂和水塔案发现场一模一样的双三角符号!
刻痕边缘锐利,崭新得与周围陈旧腐朽的环境形成了刺眼而诡异的对比,像一道刚刚烙下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烙印。
“报告鹰巢!侧壁上方发现符号!重复,发现目标符号!”对讲机里立刻传来先锋组队员压抑着激动和紧张的声音。
“位置标记,记录周围环境特征。机器人继续侦查,重点扫描符号周边有无异常装置或残留物。全体人员保持最高警惕,符号出现代表已进入高危区域。”陆琛的指令依旧简洁,但语气中的凝重感明显加重了。
顾云深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不受控制地顺着脊椎急速爬升,让他几乎打了个寒颤。凶手果然在这里!他不仅来过,还如此嚣张地留下了明确的标记,这既像是一种黑暗的引导,指引他们走向舞台中心,又更像是一种**裸的嘲讽,宣告着自己对这片地下领域的绝对掌控。这证实了他们的方向完全正确,但也如同敲响了警钟,意味着致命的危险可能就在下一步。
机器人继续小心翼翼地前行,通道开始出现岔路,如同迷宫的分支。根据记忆中的旧图纸和顾云深通过加密通讯频道进行的远程指引(他快速指出其中一条通道的坡度与图纸上标注的通往“K-7”核心区域的干线更为吻合),先锋组操纵机器人选择了最可能的一条。通道变得更加狭窄、低矮,有时甚至需要机器人侧倾身体才能通过,压抑感陡增。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却无法忽视的怪异气味,通过机器人的高灵敏度传感器隐约传来——那是一种混合了浓重霉味、尘土味、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带着微弱甜腻感的化学药剂的气味,让指挥部里盯着屏幕和数据的众人都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心生不祥。
“传感器检测到微量不明挥发性有机物(VOCs)浓度正在缓慢但持续升高,成分复杂,初步分析包含多种醛类和酮类物质,具体毒性和来源不明!强烈建议前方人员确保防护装备绝对密封!”技术员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警告。
“收到。先锋组再次检查防护服气密性,启用备用供氧系统,非必要不直接呼吸环境空气。机器人加大气体采样频率。”陆琛立刻回应,声音透过面罩传来,显得有些沉闷,但其中的紧迫感清晰可辨。
气氛变得更加紧张,仿佛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每一步的深入,都像是正在主动踏入一个精心布置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陷阱核心。
经过一段尤其狭窄、机器人需要反复调整角度才勉强挤过去的、像是自然裂缝又像是人工开凿的隘口后,前方机器人传回的画面豁然开朗——一个相对宽敞许多的地下空间出现在眼前。这里像是一个废弃已久的小型地下配电室或者加压泵站,面积大约几十平米,墙壁是斑驳的混凝土,顶部有残破的金属架和垂下的电线。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完全锈蚀、看不清原貌的金属柜体和纠缠成团的废弃线缆。然而,所有这些破败的景象,都无法吸引众人的目光。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空间正中央那一幕诡异而精心布置的场景牢牢抓住:
一张老旧的、木腿已经有些腐烂、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方桌被摆放在那里,桌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桌子上,放着一盏玻璃罩已经破裂、灯捻焦黑的样式古朴的煤油灯,仿佛刚刚熄灭不久。灯旁,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皮质封面严重破损、边角卷曲的笔记本,纸页泛黄脆弱。而桌子的正中央,最为醒目的,是另一个缩小版的、却细节惊人的建筑模型——这次不再是象征死亡的石棺,而是一个结构精巧、带有华丽穹顶和科林斯柱廊的微型古典音乐厅的内部舞台部分!舞台模型制作得极其精细,连木质地板的纹路、天鹅绒幕布的褶皱、甚至观众席座椅上的雕花都清晰可见,堪称微缩艺术的杰作。而在空无一人的舞台正中央,一个小小的、模糊的、用暗色材料雕琢而成的人形轮廓被静静地放置在那里,姿态诡异。
而在桌子正对着通道入口的那面斑驳墙壁上,那个双三角符号被人用同样的暗红色、粘稠的颜料,清晰地、巨大地绘制在那里,符号的尺寸远超之前所见,在机器人灯光照射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的猩红色光泽。
“报告鹰巢!发现疑似凶手主要活动点!有一个精心布置的临时据点!重复,发现核心现场!”对讲机里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保持距离!严禁触碰任何物品!机器人对桌面、地面及周边空间进行全方位、无死角扫描!重点排查是否有压力感应装置、绊线、或任何可疑电子信号源!采集空气样本,重点分析桌面区域气体成分!”陆琛的命令迅速而严厉,声音里透露出极强的紧绷感。他随即切换频道,对指挥部说,语气急促:“顾云深!看那个模型!集中精力,能认出是哪里吗?这可能是关键!”
顾云深早已从椅子上弹起,扑到距离屏幕最近的地方,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腔。他紧紧盯着那个音乐厅舞台的模型,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搜索着记忆库中所有关于古典音乐厅建筑的知识和图像。“穹顶的弧度……柱廊的比例和样式……这种独特的马蹄形包厢布局……”他喃喃自语,瞳孔猛地收缩,“对!是它!是已经被拆除的旧‘城市音乐厅’主厅!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建筑,以其卓越的声学设计和巴洛克复兴风格的内饰闻名,但……但在差不多十年前因为城市中心改造计划,已经被彻底拆除了!原址上现在是一座购物中心!”
又一个与“消失的旧建筑”相关的舞台!凶手的偏好再次得到惊人的印证,他对这座城市逝去的建筑瑰宝有着病态的痴迷!
“技术队!集中资源!尝试用机器人搭载的高清微距摄像头,对那本摊开的笔记本进行扫描!小心操作,避免引起任何震动,看能否远程捕捉到页面上的字迹内容!如果需要,尝试用机械臂辅助稳定页面!”陆琛紧接着下令,目光死死锁定屏幕上的笔记本。
机器人根据指令,极其缓慢地调整角度和位置,像一只靠近猎物的谨慎的昆虫,将高分辨率摄像头对准了摊开的笔记本。页面是空白的吗?不……仔细看,上面确实有字!是手写体!但由于距离、纸张的褶皱泛黄以及光线角度的限制,字迹模糊不清,如同蒙上了一层迷雾。
“能否再靠近一点?非常缓慢地!调整侧向补光灯的角度,减少反光?”顾云深忍不住对着通讯麦克风急切地说道,声音因高度的紧张和期待而微微发颤,手心全是冷汗。
技术员全神贯注地操作着控制杆,机器人以毫米级的速度缓缓靠近笔记本,同时头部的一盏侧向LED补光灯亮起,调整着光照角度。随着光线变得均匀柔和,纸张上的字迹逐渐清晰起来——然而,那并非预想中的日记或忏悔录,而更像是一页页极其专业的、令人费解的内容:复杂的化学分子结构式、冗长的数学计算公式、潦草的实验参数记录和看似随意的缩写备注!而在页眉的位置,用一种优雅却透着诡异的花体字,清晰地写着一个英文单词搭配数字:“Lyra-7”!
Lyra!这个关键词再次出现了!而且后面紧跟着数字“7”!这和旧图纸上那个神秘的标注“K-7”是否存在某种对应关系?是版本代号?还是某种序列?
那些复杂的分子结构图……顾云深虽然无法完全看懂其深奥的细节,但那种高度复杂的有机化合物结构式,与他之前从陆琛那里了解的、关于那瓶暗红色毒素的分析报告中的成分描述隐隐对应!一种可怕的联想在他脑中形成!
“这……这很可能就是凶手的实验记录!”顾云深失声叫道,声音带着惊恐,“Lyra-7……很可能就是他给自己研发的那种定制合成毒素起的内部代号!”
就在这时,按照预定程序对桌子下方进行隐蔽角落扫描的机器人,其传感器捕捉到了一点微弱的金属反光。技术员小心翼翼地操纵着机械臂,像考古学家发掘文物般,极其轻柔地拨开覆盖的厚重灰尘,一个银色的、小巧的、标准USB接口的U盘赫然露了出来!
“报告!在桌面下方隐蔽处发现一个U盘!”
“不要直接接触!使用机械臂上的防静电夹具小心提取!注意观察U盘本身有无异常附着物或物理变形!提取后放入法拉第袋屏蔽信号!”陆琛立刻命令,语速快得像射击,同时对着指挥部方向斩钉截铁地说:“技侦单位立刻准备最高级别物理隔离和虚拟沙箱环境!一旦U盘送出,立即进行只读模式下的数据恢复和解析!优先级最高!我怀疑里面有关键信息!”
就在指挥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大发现——笔记本上的“Lyra-7”和隐藏的U盘——所吸引,气氛混合着激动与紧张时,顾云深的目光却无法从屏幕角落那个精致的音乐厅舞台模型上移开。一种强烈至极的、冰冷的不安感像毒蛇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为什么偏偏是音乐厅?为什么是舞台?凶手选择“舞台”的规律再次浮现脑海……纺织厂是“终端展示”,水塔是“观测起点”,老剧场是“观看仪式”……那么,音乐厅的舞台呢?音乐厅的舞台,核心功能是“演奏”和“聆听”!演奏什么?聆听什么?是演奏他扭曲的死亡交响曲?还是……聆听受害者濒死的哀嚎?
他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如纸,对着麦克风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急切而变得尖锐:“陆琛!模型!重点检查那个舞台模型!上面那个小人……它可能不只是一个象征性的道具!仔细看它的姿势!还有……模型内部!一定要检查模型内部!可能……可能有……”
他的警告声急促而尖锐,划破了指挥部的紧张空气。然而,就在他话音还未完全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对讲机里先是传来一阵极其尖锐刺耳、仿佛能撕裂耳膜的电流干扰噪音,紧接着是先锋组队员一声短促而充满惊骇的惊呼,以及随后传来的、像是人体重重撞到硬物后倒地的闷响!几乎在同一时间,指挥部大屏幕上由机器人传回的画面剧烈地晃动、扭曲了几下,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冲击,随即信号中断,变成了一片令人绝望的、不断闪烁的雪花点!
“先锋组!报告情况!听到请回答!先锋组!陆琛!回答我!”指挥部里,负责通讯的警官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无法置信的焦急和恐惧,对着麦克风大声呼喊。
整个指挥部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时间停滞。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无措。顾云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冰冷的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整个后背,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最害怕、最不愿想象的事情……似乎就在他发出警告的同时,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发生了!
死寂般的几秒钟后,对讲机里突然传来另一个队员急促而混乱、夹杂着剧烈喘息和背景杂音的声音,显然是另一位先锋组成员:“鹰巢!鹰巢!我是猎犬二号!出事了!先锋组遭遇不明情况!队长……队长在检查桌面时好像触发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机关!桌子下面……有气体喷射出来!很浓!白色的烟雾!视线完全被挡住了!味道……味道很刺鼻!队长他……他倒下了!我们正在尝试拖着他后撤!重复,正在后撤!请求紧急支援!请求医疗支援!”
陆琛触发机关!气体泄漏!倒下!
这几个词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顾云深的心上,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连忙用手死死撑住面前的控制台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惨白。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冰冷的海水般涌来的悔恨——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想到?为什么没能更早发出警告?
指挥部里瞬间炸开了锅,但长期的训练让混乱迅速被压制的秩序取代。负责指挥的副队长脸色铁青,但声音强行保持着镇定,语速极快地下达着一连串指令:“所有单位注意!入口接应组立刻前出至通道口待命!医疗救援组携带担架和急救设备跟进!排爆小组评估气体性质!技术组全力排查干扰源,尝试恢复与猎犬二号的通讯!快!快!快!”
在一片骤然升级的紧张和混乱中,顾云深却像被钉在了原地,灵魂仿佛被抽离了身体,眼睛还死死盯着那片不断闪烁的、象征着失联与危险的雪花屏幕。凶手不仅留下了线索,还设下了如此阴险致命的物理陷阱!那个音乐厅模型……那个小人……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那绝不仅仅是装饰。而陆琛……陆琛他现在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
无尽的、冰冷的黑暗,仿佛透过了冰冷的屏幕,跨越了空间的距离,将顾云深彻底吞噬。指挥部里嘈杂的人声和指令声,在他耳中变得越来越遥远,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炸开的轰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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