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尚未完全驱散城市的黑暗，顾云深已像一道影子般融入了沉睡的街道。他拒绝了警方的保护，甚至没有通知任何同事，只身前往那个可能存在的、名为“里拉琴沙龙”的幽灵之地。背包里塞着打印的地图、图纸复印件和一部电量满格的手机，这是他全部的武器。他知道这极其冒险，近乎自杀，但陆琛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尽管他并未亲眼所见，但想象力已将其补全得无比真实）和那条“天鹅绒幕布后，静候知音”的短信，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让他无法停下。
他叫了一辆网约车，目的地设在了老城西区边缘，一个根据旧地图和李主任模糊记忆推测出的、可能存在地下人防工程的区域。下车后，他步行进入一片即将拆迁的、如同被时间遗忘的街区。残破的砖墙、斑驳的旧招牌、空气中弥漫的灰尘和腐朽气息，与远处现代化的高楼形成诡异对比。他按照地图和记忆，寻找着可能伪装成“旧书店后门”或“修理铺仓库”的入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他一条小巷一条小巷地排查，警惕地观察着每一个可疑的角落，既怕找不到，又怕找到时面对的是无法预料的危险。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清晨的凉风也吹不散那股由内而外的燥热。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在一个堆满废弃家具和杂物的死胡同尽头，他发现了一扇极其不起眼的、锈迹斑斑的铁门。铁门嵌在一面斑驳的砖墙里，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门上没有门牌，只有一把看起来早已锈死的老旧挂锁。但顾云深敏锐地注意到，挂锁的锁扣边缘有极其细微的、新鲜的划痕，像是最近被人用工具巧妙地打开过！而且，门轴下方的地面上，没有像周围那样积满厚厚的灰尘！
就是这里！
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从背包侧袋掏出一把多功能工具刀（这是他平时做模型用的，没想到会派上这种用场），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检查了一下挂锁，发现虽然锈蚀严重，但锁芯似乎并未完全损坏。他回忆着看过的□□，屏住呼吸，用工具刀尖端小心翼翼地探入锁孔，凭着极其细微的手感和听觉，尝试着拨动锁芯。
时间仿佛凝固了。胡同里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工具刀与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几分钟后，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挂锁弹开了！
一股混合着浓重霉味、尘土味和某种说不清的、类似陈旧香料的气息从门缝里扑面而来，呛得他咳嗽了一声。他定了定神，用力推开沉重的铁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狭窄陡峭的水泥阶梯，深入地下，黑暗中仿佛没有尽头。他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柱划破黑暗，只能照亮前方几米的范围。阶梯墙壁上布满霉斑和涂鸦，空气潮湿冰冷。
他咬了咬牙，迈步走了进去，反手轻轻掩上门，但没有完全关死，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阶梯很长，每下一步，身后的光明就减弱一分，前方的黑暗就更浓重一分，仿佛正在被大地吞噬。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如鼓，脚步声在狭窄空间里产生空洞的回响。
终于走到了阶梯底部。眼前是一个相对宽敞的圆形空间，像是一个旧防空洞的枢纽。四周有几个黑漆漆的通道口，不知通向何方。空气里的霉味更重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顾云深心中一凛，立刻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便携式活性炭口罩戴上（这是他准备以防万一的）。
他用手电光扫视四周。墙壁上残留着一些模糊的壁画痕迹，风格抽象而诡异，依稀能看出一些几何图形和扭曲的人形。地上散落着空酒瓶、破损的椅子和一些看不出用途的杂物，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这里显然废弃已久，但……似乎又并非完全死寂。
他的目光被正前方通道口上方墙壁上的一个标记吸引了。那里，被人用白色的颜料（或者是某种荧光材料？在黑暗中微微反光）画着一个清晰的符号——一把抽象化的里拉琴！琴弦的线条被夸张地描绘成放射状，仿佛在振动发声。
里拉琴！果然是这里！“里拉琴沙龙”的旧址！
确认了地点，顾云深的精神更加紧绷。凶手知道这个地方，他很可能就在这里，或者刚刚离开不久。他选择了一条看起来相对宽敞、地上灰尘有轻微扰动痕迹的通道，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通道曲折蜿蜒，如同迷宫。他努力回忆着那张旧管网图的走向，试图确定自己的方位。走了大约五六分钟，前方似乎隐约传来……声音？
他立刻关掉手电，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不是幻觉！是一种极其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声，频率很低，震得人胸口发闷。同时，空气中那股甜腻的气味似乎也变得浓郁了一些。
他贴着冰冷的墙壁，蹑手蹑脚地向前摸去。拐过一个弯，前方通道的尽头似乎有微弱的光线透出。那嗡鸣声和甜腻气味正是从那里传来。
他心跳更快了，几乎要跳出喉咙。他慢慢靠近，终于看清了光源所在——那是一个类似门洞的入口，挂着破败的、深红色的天鹅绒幕布！幕布没有完全拉拢，留着一道缝隙，微弱的光线和那诡异的嗡鸣声正是从缝隙中透出。
“天鹅绒幕布后……”凶手短信里的话在他脑中回响。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轻轻撩开幕布的一角，向内窥视。
里面的空间比他想象的要大，像是一个小型的地下剧场或礼堂。观众席破败不堪，座椅东倒西歪。但舞台区域却被清理得相对干净。舞台上没有复杂的布景，只有正中央摆放着一台老旧的、看起来像是大型工业通风机的机器！机器正在低速运转，发出那低沉的嗡鸣声。而机器的出风口，正对着舞台上方悬挂的一个类似喷雾装置的东西，空气中那股甜腻的气味，似乎就是从那里弥漫出来的！
在机器旁边，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摊开着一些纸张和一个……装着暗红色液体的密封玻璃瓶！和他之前在地下据点看到的那个瓶子几乎一模一样！
而在舞台的地板上，用白色的粉末画着一个巨大的、复杂的图案——中心是那个双三角符号，周围环绕着一些难以理解的几何图形和字母缩写，看起来像某种邪恶的阵法！
但最让顾云深瞳孔骤缩的是，在舞台边缘的阴影里，似乎蜷缩着一个人影！看不清楚貌，但从身形和衣着判断，像是一个年轻的女性，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凶手的“舞台”已经布置好了！机器可能是用来扩散毒素的装置！那个女孩就是下一个“祭品”！而凶手……现在在哪里？
顾云深的心脏狂跳，大脑飞速运转。他必须阻止这一切！但他一个人，手无寸铁，该怎么办？报警？等警察赶到，可能一切都晚了！直接冲上去？无疑是送死！
就在他心急如焚、进退两难之际，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从后面，无声无息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顾云深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头皮发麻！他猛地回头，手电光下意识地扫过去——
灯光照亮了一张脸。一张他从未想过会在这里见到的、带着复杂表情的脸。
是小唐！那个总是跟在陆琛身边、看起来有些腼腆的年轻警员！
但此刻，小唐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青涩和恭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无奈、挣扎和一丝……疯狂的诡异笑容。他的眼神不再清澈，而是深不见底。
“顾哥，”小唐的声音低沉而陌生，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你还是找来了。比我想象的……快一点。”
顾云深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小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唐没有直接回答，他的手像铁钳一样紧紧扣住顾云深的肩膀，防止他逃脱。他的目光越过顾云深，望向那片挂着幕布的舞台，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
“L……”顾云深的声音颤抖着，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你……你就是L？”
小唐缓缓转过头，看向顾云深，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弧度，既像是笑，又像是哭。
“L？”他轻声重复着，摇了摇头，“不，‘L’……不是一个名字。它是一种传承，一个理念。而我，只是……一个不够完美的执行者，一个试图完成前辈未竟事业的……学徒。”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仿佛陷入了回忆。“陆文远……我的老师……他才是真正的天才。可惜，他的‘光年之心’，被那些庸碌之辈毁了……连同他一起。”
顾云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小唐……竟然是陆文远的学生？那个二十多年前自杀的工程师？这怎么可能？小唐才多大？
“很惊讶吗？”小唐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老师看中的不是年龄，是天赋，是对‘秩序’和‘完美’的理解。他发现了在建筑工地打工、却对结构有着惊人直觉的我……他教我看图，教我空间的美学……也让我看到了这个世界的丑陋和失衡。”
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光年之心’的失败，不是技术的失败，是理想被现实玷污的悲剧！那些篡改数据、打压异己的人，他们不配拥有那么完美的设计！老师用死亡证明了理想的纯粹，而我……我要用我的方式，替他完成‘净化’！用最极致的‘秩序’（死亡仪式）和‘材料’（定制毒素），来重塑这个扭曲的世界！让那些庸俗的灵魂，在艺术的审判中得以‘升华’！”
他指向舞台上的机器和阵法：“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里拉琴’！它将演奏出净化灵魂的乐章！而那个女孩，”他看了一眼舞台边缘昏迷的身影，“将是新乐章的第一个音符……当然，现在，或许要加上你了，顾哥。你对空间的敏锐感知，是难得的‘知音’……可惜，你站错了边。”
顾云深浑身冰凉，他终于明白了。小唐（或者说，继承了“L”理念的小唐）是一个被扭曲的天才，一个将陆文远的悲剧理想化并推向极端恶魔的疯子！他的动机不是简单的复仇，而是一种扭曲的、以杀戮为手段的“艺术创作”和“社会净化”！
“你疯了……”顾云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疯？”小唐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诡异，“是这个世界疯了！而我，只是试图让它清醒过来的人！”
就在这时，舞台上的那台通风机突然发出了更大的嗡鸣声，转速似乎在加快！同时，那个喷雾装置也开始喷出极细微的、带着甜腻气味的雾气！
“时间到了。”小唐的眼神变得冰冷而专注，“仪式，要开始了。顾哥，很荣幸你能成为这场演出的……特殊观众加参与者。”
他用力将顾云深向舞台方向推去，另一只手则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冰冷的刀锋抵住了顾云深的腰际，死亡的威胁前所未有的真实。顾云深看着越来越近的舞台，看着那台即将喷出致命雾气的机器，看着昏迷的女孩，心中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难道就要这样结束了吗？像陆琛一样，倒在这个疯子的“舞台”上？
不！他不能死！至少……不能让他得逞！
在极度的恐惧中，一股求生的本能和愤怒反而被激发出来。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视着周围，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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