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池浓墨,将白日的喧嚣与色彩彻底吞噬。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早已响过,教学楼区域的灯火陆续熄灭,只剩下路灯在蜿蜒的小径旁投下一圈圈孤寂的光晕。校园沉入睡眠,唯有风声穿过光秃的枝桠,发出细微的呜咽。
沈清弦站在艺术楼的阴影里,仰头望去。这栋有些年头的建筑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巍峨而沉默,墙体上斑驳的痕迹被夜色掩盖,只留下大块大块深邃的暗影。顶楼的那一排窗户漆黑一片,像一只只闭合的眼睛,窥不见内里分毫。
他握了握口袋里的钥匙,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精神更集中了些。没有犹豫,他推开那扇厚重的、漆色剥落的木质大门,闪身进入楼内,反手将门轻轻合上。
门外的风声瞬间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滞的、仿佛沉淀了数十年的寂静。楼道里没有开灯,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绿的、勉强照亮脚下台阶的微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材、灰尘、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松香或旧书籍特有的气味。
「能量场稳定,但存在异常的‘滞留区’。」江临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冷静而客观,如同在汇报勘查结果。他的灵体不再仅仅依附于沈清弦身侧,而是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无声息地向前扩散开来,感知着这片黑暗空间里每一寸不寻常的涟漪。「浓度最高点在顶层,东南方位。与李老师描述的位置吻合。」
沈清弦没有出声,只是借着那点可怜的绿光,沿着楼梯向上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被地毯吸收,只留下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越往上,那股陈腐的气息似乎越浓,寂静也愈发厚重,压得人耳膜微微发胀。
来到顶楼,走廊更是漆黑一片,只有尽头一扇窗户透进远处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带来的些许微光,在地板上投下模糊而扭曲的亮斑。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上面挂着“画室一”、“储藏室”、“器乐排练室”等标识牌,字迹在昏暗中难以辨认。
不用江临指引,沈清弦也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牵引力,来自走廊中段的一扇门。那扇门看起来与其他并无二致,但门把手上的灰尘似乎比其他地方略薄一些。
他走到那扇门前,门牌上“老音乐室”的字样依稀可辨。拿出钥匙,插入锁孔,轻微的“咔哒”声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缓缓推开门,一股更浓郁的、带着岁月尘埃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于枯萎花朵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口,让眼睛适应室内更深的黑暗。借着从走廊窗户和这扇门透进的微弱光線,他勉强能看清这是一个极其宽敞的房间。高大的窗户被厚重的深色窗帘遮住了大半,只留下几条缝隙。房间内影影绰绰地摆放着许多蒙着白布的形状,像是沉睡的巨兽。那是罩起来的谱架、废弃的合唱台和一些说不出名字的旧乐器。几架立式钢琴如同黑色的礁石,散落在房间各处,其中一架尤其老旧,背对着门口,沉默地立在最里面的角落,那里正是江临感知中能量异常的核心区域。
「就是那里。」江临的意念锁定在角落那架旧钢琴上。「‘滞留感’和微弱的情绪波动以此为中心散发。很微弱,但很清晰,像是……一段被按下了循环播放的古老录音。」
沈清弦悄无声息地走入室内,反手轻轻掩上门,但没有关死。他选择了一个靠墙的、能被高大谱架阴影遮蔽的位置,背靠着冰冷墙壁,缓缓坐下,最大限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接下来,就是等待。
时间在黑暗中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过得极其缓慢。沈清弦调整着呼吸,使之变得绵长而轻浅,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他闭上眼睛,不再依赖视觉,而是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听觉和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上,与江临那无形的探测网络连接在一起。
起初,只有绝对的静。一种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和心跳声的静。窗外遥远的车流声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背景噪音。灰尘在空气中缓慢沉降的味道钻入鼻腔。
几分钟,或许是十几分钟过去,就在沈清弦开始怀疑今晚是否会一无所获时,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声响,如同投入静水中的一粒细沙,漾开了这凝固的寂静。
那声音非常轻,非常飘忽,仿佛来自地底,又像是隔着厚厚的墙壁。它不是乐器发出的明确音符,也不是现实中任何人发出的清晰嗓音。那是一种……哼唱。
沈清弦瞬间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肌肉微微绷紧,所有的感官细胞都在向听觉汇聚。
哼唱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但它确实存在着,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几个简单的乐句。调子果然如李老师和学生们描述的那样,古老、怪异,不属于沈清弦认知范围内的任何曲风。旋律线条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单调,但其中蕴含的情感却浓烈得化不开——那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渗入了灵魂骨髓的哀伤,空洞,茫然,带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无望。
「确认声源,东南角旧钢琴。」江临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声呐,瞬间锁定了目标。「能量形态稳定,为‘信息残留’模式,无自主意识活动迹象。情绪频谱分析……悲伤为主导,占比超过百分之九十,混合少量迷茫与……极其微弱的眷恋。未检测到恶意或攻击倾向。」
沈清弦缓缓睁开眼,目光穿透昏暗,精准地投向房间最深处那个角落,那架沉默的旧钢琴。哼唱声仿佛就是从它那饱经风霜的木质躯壳内部渗透出来的,萦绕不散。
他耐心地听着,试图从那循环往复的、哀戚的调子里捕捉到更多信息。是方言吗?不像。是某首失传民歌的片段?无法确定。它太独特,也太破碎,就像一个迷失在时间迷宫里的灵魂,反复吟唱着仅存的、关于悲伤的记忆。
「尝试靠近观察,注意控制气息和情绪波动。」江临提议。
沈清弦依言,如同夜色中的猎豹,利用室内家具的阴影作为掩护,极其缓慢而谨慎地向那架旧钢琴挪动。每一步都轻若无物,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回响”。
越靠近,那哼唱声似乎就越清晰一分,虽然依旧飘渺,但那份哀伤却愈发真切地传递过来,像冰冷的蛛丝,缠绕上听者的心绪。他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那种微弱的、属于“过去”的震颤。
终于,他来到了钢琴旁。近距离看,这架钢琴更显苍老。深色的漆面布满划痕和斑驳的印记,琴盖紧闭,键盘被一块褪色的绒布覆盖着,上面落满了灰尘。哼唱声此刻仿佛就贴着他的耳膜,幽幽回荡。
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冰凉的琴板时停顿了一下,然后极其轻柔地拂开了覆盖键盘的绒布。积尘飞扬,在微弱的光线下如同舞动的幽灵。
哼唱声没有因为他的靠近和动作而产生任何变化,依旧按照它固有的节奏和旋律,空洞地重复着。它似乎存在于另一个维度,与现实仅有这一丝声音上的交叠。
沈清弦仔细观察着这架钢琴,目光如同探照灯,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琴身上有没有刻字?琴箱内部有没有遗留物品?他绕着钢琴缓缓移动。
就在他转到钢琴侧面,借着从窗帘缝隙透入的一缕极微弱的月光时,他的目光定格了。
在钢琴侧板下方,一个不太起眼的位置,那深色的漆面上,似乎有一些并非自然磨损的痕迹。他蹲下身,凑近仔细看去。
那是几个用尖锐物刻划出的、已经有些模糊的字迹。由于年代久远和漆面的保护,字迹断断续续,难以完全辨认。他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沿着那刻痕的走向轻轻抚摸。
凭借着触感和那点模糊的视觉,他勉强拼凑出了那行小字:
“林…晓…雅……?……一…九…四…三……”
林晓雅?一九四三?
一个名字,一个年份。
就在沈清弦在心中默念出这个名字和年份的刹那,那一直萦绕在耳畔、仿佛永恒循环的哀婉哼唱声,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剪刀骤然剪断,戛然而止。
老音乐室内,瞬间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更绝对的死寂。
仿佛刚才那持续了不知多久的歌声,从未存在过。
沈清弦维持着蹲踞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敏锐的感官扩张到极致,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残留的波动。
「能量波动消失,‘回响’进入沉寂期。」江临的声音带着确认,*「名字和年份是关键触发点。这个‘林晓雅’,就是执念的源头。一九四三年,是她留下这段‘回响’的时间节点,或者,是某个至关重要的事件发生的年份。」**
沈清弦缓缓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架刻着名字和年份的旧钢琴,它在黑暗中沉默如谜。他没有再停留,沿着原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老音乐室,轻轻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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