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道路都是去的时间长,返回的时间短,人是芳华易逝,老而弥坚。上高速没多久看到主任的车慢悠悠在慢车道行驶,我加大油门从快车道超了过去。“你要是白天超他车,他会觉得速度超过等级,你高他一等,有你好看。”
“不要拿烟筒燃烧着浓烈荷尔蒙的火车和暮色四合下的牛车比较,就像你坐在这里肯定有你的理由。”
“你觉得是什么理由,”她身体靠近我,要不是有安全带拦着,她就要跨过中央扶手了,“我小时候有个梦想,就是长大了找个踏踏实实的工作嫁个老实本分的人过着平凡的日子,就像现在坐在副驾驶上的感觉。可成家后当初的想法完全变了,工□□好最好、爱人要幽默活泼、生活要跌宕起伏,人最失败的是当初的目标实现后,才发觉努力得到的都不是你想要的。”
“我小时候觉得双眼皮女生特好看,水汪汪的越看越漂亮,现在觉得单眼皮女人好看,那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总是源源不断传递信息。”
“是吧,随着时间推移想要的都发生了改变。”
“现在想要什么?”
“安稳地坐在副驾驶上,看不断更新的风景。”她把手搭在我手上,“其实风景都一样,只是身边的人换了感受不同了。”
我把手翻过来和她的手五指相交,攥在一起,她的手干瘦湿滑有力量,“这么快就锁定我了。”
“对待遇到中意的人就像在臀大肌打针一样,针头扎进肉里要稳准狠,注射药物时要轻柔慢,这样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
“医生眼里没有正常人,他们总觉得人某一方面出了问题,并能准确说出用什么药医治,但多少病人是用药物医好的,人某一个部位总会出毛病,还正常运转活得好好的。不过我觉得你的处方不错,对我完完全全正确,更是医到我心里。”我松开她的手,双手握住方向盘,右打轮上了匝道,然后驶上开往通州南六环方向。
“我从事医务工作这么多年,觉得每个人都是病人,他们的病体现在身体、心理、习惯、目标、**,我们的一生都在医治,没有一个人能治愈好。我也是,年龄越大毛病越多越顽疾。”
“比如说?”
“洁癖。以前没这毛病,现在家里看到一点脏东西,心里就起静电受不了。”
“洁癖是由孤独引起的,孤独的人仿佛处在真空里,渺小的东西飘来飘去。时间久了自己也变成细小的东西,变得微不足道。”
“还有戾气。有时候动不动就发怒,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不可救药,但只有在最亲的人面前才发作。”
“很正常,每个女人都有,当娇气与暴躁同时迸发出来时就会产生戾气。”
她白了我一眼说,“你是在哄小孩,不跟你在一起才这么宽容大度吧?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都会熬鸡汤。”
“你觉得是就是吧,”我笑着说,没有辩解,“说到鸡汤我有些饿了,不如找个地方小酌一下。”
“不错的想法。”
“有一类男人就喜欢参加白事,然后找机会溜走,约相好的出来共度良宵,反正这种情况家里也不会查岗,有的女人忌惮害怕巴不得男人不回家。”第一次约会时,她要等孩子睡着才能出来,现在她老公应该在家。她不着急回家,我值得她冒险。
“你是这类吗?”
“想尝试一下。”
“走吧,你想带我去哪?”
“去哪不重要,你已经在我身边了。”她从新把我的手抓在手里,像五个铁钩子那样牢固不可逃脱。
“我倒是想尝试一下,都不知道怎么谈恋爱了。不过你想安全到达目的地最好让我右手打方向盘,我左手不会让舞伴转圈。”
“偏科严重的男人超不过三段婚外情。”她歪头看着我,我目视前方,脸有些灼热。
我觉得她说反了,越偏科重心越坚定,某一方面越卓越。“你看我是渣男吗?”
“不是,坚决不是,否则影响到我的审美和眼光。”她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渣男配渣女,天道好轮回。”
我控制不住笑起来,好像一根冰棍塞到胃里面那样舒服,“我们是同一类人,有那么一点坏,那么一点淘气,再加一点泼,就耍在一起。”
“这么多项目,我怕接纳不了。我单纯得很,”我有些犹豫犯难,“我不是太在意别人感受的老男人。”
“去你的吧,别和我装叫花鸡。我和你一起回家,逼良为娼了吗?”
“我自愿,并且求之不得!”
“你和领导打招呼,我趋炎附势了吗?”
“没有,没有一丝溜须拍马。”对面一辆大车刺目的远光灯让我的驾驶室亮堂起来,我们变成舞台剧的演员,只是灯光太刺眼看不清前面的观众。我把遮阳板拉下来,只能看到前面车的尾巴。再往前什么也看不到了。突然,前面车来了个急刹车,我猛踩刹车,距离太近马上要亲吻上前车的屁股,我看了一眼后视镜,右转方向盘,快速上了右边车道。很快,大车刺耳的喇叭声利剑似的划过我的车身,我把遮阳板恢复到原位。“有的人把车开成横冲直撞的犀牛,犀牛角上挑着一盏探照灯。”
“珍爱生命,远离大货车。”她淡定地说,翘着二郎腿,匆忙的位移没让她心惊胆跳。多数女人坐上车变成蜜獾或者佛像,我希望是后者,即使车在飘移还能淡定剪指甲。
我驶出南六环,在辅路上开了没多远桥下左转,过六环桥上了新风河桥,过了新凤河桥右转,顺着河堤上面的小路向东开下去。大概开了二里地时我停下来,关上大灯汽车熄火。“到站了。”
她环顾四周,左面是黑油油的玉米地,一排排一列列站立整齐的玉米好似整装待发的士兵,右边的河水寂静无声,月亮沉在河中央被水草环绕着,前方不宽敞的水泥路被两侧茂盛的杂草闭合起来。“为什么总爱来河边?”
“男人喜欢水多。”
“是吧,都是一丘之貉。”她淡然说道。
“好男人与坏男人总有相似之处。”我拉开车门走下车,她随之跟下来。我挽着她的手向前走去,看似闭合的路在不远处自动打开,正如人不停闭合打开的心路,而此时我们的心却是闭合的,很久没有说话。
走了很远,她终于说话了,“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我没有直接回答她,继续牵着她的手边走边说,“这条路现在很黑暗,要是清晨或者傍晚就好了,阳光打在脸上,能看到你美丽的面庞,我惬意、舒心、欢喜,可是我知道你最美的时刻不会呈现给我,我现在感到温暖已经知足了。”
“黑暗中呈现的东西比阳光下好看。”她拉着我的手停下来,看着默默流动的河水,“白天看不到这样的景色,固执陈旧的夜晚也看不到。我喜欢固定轨道外带来的惊喜。”
“我们算是推陈出新吧。”
“不要过早下定义,要不容易摔跟头,”她撒开手向前走去。路边的草打湿了鞋子,人也变得清凉,六环路上的汽车稀疏冷清,车灯越发明亮。我紧走几步,从后面环住她的腰,下巴搭在肩上,对着柔软的耳朵深沉地说,“前面不远处的田地有一片坟地,不久前我刚来过这,一个同行的妻子从十五楼一跃而下,最终落户在此。”
“看来你经常参加这种活动,”她微微颤抖了一下,小声说,“因为什么想不开?”
“同行外面有人了,她妻子是个守旧的人,想不开。”我突然放大音量,“看前面长发披肩的白衣女人和她很像……”
她“啊”的一声,双手使劲掐了我大腿一下,转过身搂住我。我顺势把她搂在怀里,掀开乌黑的长发,刚要亲吻柔软的耳垂。她一下从我怀里挣脱出来,“套路老娘是吧,忘了我是干啥的了。说,对多少女人用过,我感觉你今晚做的都是轻车熟路。”
“这孩子真淘气。”我噗嗤一声笑出来,“驾轻就熟罢了。”我们从新挽起手,向车的方向走去,它看起来像一头酣睡的牦牛。一朵巨大的乌篷船似的黑云将月亮遮挡起来,脚下的路变成鲸鱼背,黑色海浪冲击着脚裸。我走到她前面蹲下来,双手伸向后面。她跳到我后背上,我感觉不到重量,只觉得后背热乎乎的。“想不到小时候枯燥的游戏现在变得贴心,你怎么没有重量?”
她抱着我脖子,身体紧贴着我,撒娇地说,“因为我是云变的。”
“我说怎么诡异多变呢,有时候棉花一样柔软,有时候雪一样冰冷,有时候下起绵绵细雨,有时候雷电交加。”
“现在呢?”她说完咬住我的耳廓,“说实话。”声音含糊不清,还好我听明白了。
“现在……现在啊……是鸡踩背。”我哈哈大笑起来,身体跟着笑声颤抖。
“你这个坏蛋!”她捶打我的后背,想跳下去。这是不可能的,我双手交叉把她箍紧在后背,一路小跑到车前,转过身将她放在机器盖上,我一纵身也坐到上面。机器盖余温尚在,坐在上面暖融融。仅仅对视了一秒钟,我们的嘴唇对接在一起,沸腾的血液与油路贯通,我们双双倒下,车开始上下左右摇晃。周围的野草跟着摆动起来,下面的河水唱起歌来,玉米地旌旗摇曳,河堤上的流苏、西府海棠、木本香薰、文冠果、荚蒾窃窃私语,月亮从乌篷船里探出半个脑袋窥探这里的一切。两个**的影子合二为一。我们把它镀在机器盖上。
“你弄脏了我的马面裙?”事后她佯装生气说。
“我会还给你一条石榴裙。”我大方地说。
“不过,这里不是你一个人,你现在让我赤条条躺在机器盖上,繁星的目光把我打在投影布上。”
“这难道不是一场电影吗?”我抚摸着她光滑皎洁的肌肤,“我总不能称呼女主角为穆护士长吧!”
“你导演了一切,”她用手指在我胸口画圈,“你觉得应该怎么称呼呢?”
在一起的时候,称呼她的名字有些怪怪的,好比一顶毛线帽子两边探出两根触角,触角上长着硕大的眼睛。我不知道叫她的姓还是名,连在一起叫生疏干涩。我想起看过的一本日本小说主人公叫纯子。穆糖醇无论性格还是外貌都像纯子,她如同从书里走出来百变的颜如玉,她的名字正好有个醇字,和纯谐音,“你的皮肤光滑如玉,但没有玉的冰冷,好像紫檀木手感温顺舒适至善至上至纯——纯子”我脱口而出。
她扭头看着我说,“纯子——我喜欢,你的初恋叫纯子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初恋,这是女人特有的敏感。冷热水泼头都会颤栗,爱是从醋缸里发酵出来的,无论交往多少朋友,第一段恋情始终刻骨铭心。我告诉她‘纯子’的由来,她听了很喜欢这个名字,让我两个人的时候就这么叫她。我觉得这样也不错,犹如脱离现实进入书里,铅字为我们从新架构一个世界,时光机也回到二十多年前青春晦涩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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