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画室总飘着两种气息:松节油的清苦,和陆屿淮泡的陈皮茶的甜香。沈念星把最后一笔赭石色涂在画布角落时,窗台上的向日葵盆栽正抖落最后一片枯叶,籽盘沉甸甸地垂着,像盛满阳光的小灯笼。
“该给这幅《雪落花田》题字了。”陆屿淮的轮椅碾过地板上的画纸碎屑,停在画架旁。他手里捏着支褪色的红笔,是林晚当年批改学生作业用的,笔杆上还留着浅浅的牙印——张叔说那是陆屿淮小时候换牙,总爱啃母亲的画笔。
沈念星转过身,发梢沾着的金粉落在他手背上。她弯腰去捡散落在地的颜料管,后腰突然被轻轻按住——陆屿淮的掌心贴着她的旧伤,那是当年在纽约整理画框时被木刺扎的,至今留着个淡粉色的小点。“医生说你不能总弯腰。”他的声音混着陈皮茶的热气,“明天让林泽轩送个升降画架来。”
画架最高层摆着本厚厚的速写本,翻开的那页画着疗养院的暖房:苏瑶正举着手机给向日葵拍照,镜头里却偷偷藏进陆董笨拙浇水的背影;林泽轩蹲在育苗箱前,西装裤卷到膝盖,露出脚踝上块向日葵形状的胎记——他总说这是林晚阿姨托花田给的礼物。
“上周整理林晚阿姨的画具箱,发现了这个。”沈念星从抽屉里摸出个铁皮饼干盒,打开时“哗啦”滚出堆东西:褪色的玻璃弹珠(陆屿淮小时候的)、半块橡皮(沾着向日葵颜料)、还有张泛黄的课程表,上面用红笔圈着“周六下午带小淮去公园写生”。
陆屿淮的指尖抚过课程表上的折痕,那里被反复摩挲过,纸页薄得像蝉翼。“1998年的春天,她本该带我去的。”他突然笑了,指腹按在“小淮”两个字上,“但现在也不晚,上周苏瑶还说,公园的银杏林适合画速写。”
画室的挂钟敲了五下,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长条光斑,像谁铺了满地的金箔。沈念星蹲在陆屿淮膝前,帮他把滑落的毛毯往上拉了拉——他的腿总在阴雨天发凉,她便学着林晚的样子,在毛毯里缝了层向日葵花绒。
“沈叔寄的橘子放在玄关了,”陆屿淮突然想起什么,伸手从轮椅侧袋摸出个小布包,“还有这个,你妈让我转交的。”布包里是块磨得光滑的砚台,边角缺了块,正是沈念星小时候摔碎的第三块。
“她说当年打我手心时,自己躲在厨房哭了半宿。”沈念星把砚台摆在画案上,和林晚的铜钥匙、陆屿淮的画笔排成一排,“现在倒好,每次通电话都催我们生个会画画的孩子,说要把这砚台传下去。”
陆屿淮的喉结轻轻动了动,伸手握住她放在砚台上的手。他的掌心有两道痕:一道是常年握笔磨的茧,一道是去年做心脏复查时,针头不小心划的。沈念星的指腹反复摩挲那道新痕,像在给时光的年轮描边。
暮色漫进画室时,沈念星翻开新的速写本,第一页画着两只交握的手:左手的虎口有美工刀疤,右手的腕骨处有针孔印,指缝间漏出半支画笔,笔杆上“淮”与“星”两个字正紧紧依偎。
“明天去老宅吧。”陆屿淮的呼吸拂过画纸,“张叔说阁楼的紫藤架该修了,我们去捡些枯枝当画材。”他顿了顿,补充道,“陆董说要烤橘子给我们吃,他新学了蜜渍的做法。”
沈念星抬头时,正看见月光爬上墙上的《春日天井》。补画的紫藤花下,两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早已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两个依偎的身影:男人坐着轮椅,女人握着画笔,花田深处的铁皮盒半开着,两支红绳缠绕的画笔,在月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夜深时,陆屿淮的陈皮茶凉透了。沈念星收拾画具时,发现他不知何时在速写本的空白处写了行字:“所谓永恒,是每个冬天的炉火边,都有你晾的画笔;每个春天的花田里,都有我们种的年轮。”
她笑着添了句:“还有每个秋天的画室里,都有你没喝完的茶。”笔尖落下时,窗外的月光突然亮了些,照亮画架旁那摞新印的插画集——扉页的向日葵花田里,藏着行极小的字:“献给林晚,也献给所有等待花开的人。”
后半夜开始飘雪,簌簌落在画室的玻璃窗上。陆屿淮被冻醒时,发现沈念星还趴在画案上改画,手边的保温杯冒着热气,是他睡前温的牛奶。他轻轻把毛毯盖在她肩上,目光落在那幅未干的《雪落花田》上:雪地里的铁皮盒旁,多了串脚印,一大一小,从画框边缘一直延伸到花田深处,像要走向没有尽头的春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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