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烧炉的轰鸣是E班的背景音，永不停歇。每一次巨大的金属闸门开启又关闭的撞击声，都伴随着一阵灼热的气浪和更浓郁的焦糊恶臭席卷教室。空气滚烫而浑浊，带着金属粉尘和有机物焚烧后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汗水刚从皮肤渗出，立刻就被烘干，留下一层薄薄的盐渍，紧贴在粗糙的灰色制服上。
江璃坐在最后一排角落的阴影里，试图将自己缩得更小。她将那条已经完全恢复人类皮肤、却仿佛还残留着冰冷金属记忆的右臂，紧紧藏在宽大的制服袖子里。但那条在酸液池污染中短暂金属化、此刻已恢复正常的左臂，皮肤上却留下了几块难看的、如同金属锈蚀般的暗红色疤痕，在灼热的空气中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鼠道中的噩梦。
讲台上，导师的声音透过劣质扩音器传来，干涩而毫无起伏，讲解着最基础的异能能量引导技巧。然而，绝大多数E班学生都昏昏欲睡，或者眼神麻木。在焚烧炉旁的高温、噪音和毒气中坚持集中精神，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记住，控制力是根本。”陈明推了推鼻梁上那副似乎永远擦不干净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台下，在江璃身上停留了微不可察的一瞬。“失控的异能，比没有异能更危险。学院会‘帮助’那些无法控制自己的…不稳定因素。”
“帮助”两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暗示。江璃的心沉了沉。林克没有回来。学院的处理简单粗暴——一份冷冰冰的公告：E班新生林克，于清理日任务中遭遇意外，不幸身亡。没有调查，没有疑问，仿佛清扫掉了一只碍事的虫子，她成了唯一的知情者。
学院根本不在意学生的死活，就跟她最开始猜测的那样，这里是这片废土之上，觉醒异能者们的囚笼，方便上边的人随时对他们进行清理。
“废物们！打起精神来！”教室门被粗暴地踹开，一个穿着黑色镶红边制服、身材高大如铁塔般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脸上斜贯着一道狰狞的疤痕，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胸前佩戴着代表监察队的“滴血齿轮”徽章。正是医疗室外那个低沉声音的主人——监察长，绰号“屠夫”。
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凶神恶煞的监察队员。原本就压抑的教室瞬间如同被冻结，连焚烧炉的轰鸣似乎都小了几分。所有学生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屠夫”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场，最终钉在了江璃身上。他大步走到她桌前，沉重的金属靴底敲击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新来的耗子，”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听说你在鼠道里，弄丢了一套学院的防护装备？”他俯下身，带着浓重烟草味的气息喷在江璃脸上，目光锐利地扫过她制服下隐约可见的暗红色疤痕。
江璃的心跳如擂鼓，但脸上竭力保持着麻木和顺从。她低下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惶恐：“是…是的，长官。管道塌陷…装备被冲走了…我…”
“废物！”屠夫粗暴地打断她，一拳砸在她面前的金属桌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桌面瞬间凹陷下去一个清晰的拳印。“学院的财产，比你们这些废料的命值钱！损失，必须赔偿！两百积分！一周之内交不出来…”他狞笑一声，目光扫过旁边轰鸣的焚烧炉入口，“那里面的燃料，永远不嫌多！”
两百积分！相当于猎杀二十只最低级的F级金属甲虫，或者找到两颗稀有的E级能量晶核！对于刚入学、身无分文的E班学生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无异于直接宣判死刑。
教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焚烧炉在不知疲倦地咆哮。其他学生投向江璃的目光，有兔死狐悲的麻木，也有一丝隐秘的幸灾乐祸。在废料堆里，看到更倒霉的，有时能带来一点点扭曲的慰藉。
屠夫满意地看着江璃煞白的脸，冷哼一声，带着手下扬长而去。灼热的空气中，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绝望和焚烧炉贪婪的轰鸣。
导师陈明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没发生一般，继续用平板的声音讲课：“…所以，精准的能量感知，是控制的前提。现在，所有人尝试感应你们面前的‘共鸣金属锭’。”
每个学生面前，都放着一块拳头大小、表面粗糙的灰黑色金属块。这是最低级的能量感应材料，对真正的异能者来说如同鸡肋，但对E班这些“废料”，却是唯一能接触到的练习工具。
江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愤怒和冰冷的杀意。她需要积分，更需要力量。她将双手虚按在冰冷的金属锭上，闭上眼睛。
她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极其微弱的吞噬意念，如同最纤细的探针，刺入金属锭内部。瞬间，金属锭内部驳杂的能量结构如同微缩的星图般呈现在她的“感知”中。这本是吞噬异能带来的、远超普通探知能力的深层洞察。
但她立刻将这洞察“降级”，只模拟出最粗浅的“暗系探知”效果——在旁人看来，就是她的双手微微泛起一层极其暗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灰黑色光晕，勉强覆盖了金属锭表面的一小块区域，并且闪烁不定，显得异常吃力。
“哼，果然是最废物的暗系探知。”一个充满讥诮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是希尔达·铁棘。他拥着塔莉亚不知何时走到了江璃旁边，抱着双臂，胸前闪亮的“A”字徽章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穿着白色A班制服的跟班，如同众星捧月。
而在他旁边的塔莉亚，目光像毒蛇一样在江璃手臂的暗红疤痕和桌上那块毫无反应的金属锭上扫过，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连块废铁都感应不明白，真不知道你怎么活着爬出鼠道的。哦，对了，”她故意提高了音量，让全班都能听见，“是靠害死同班同学当垫脚石吗？”
恶毒的话语像淬毒的针，刺向江璃竭力维持的平静。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
塔莉亚享受着这种凌虐的快感，伸出手指，用染着鲜艳蔻丹的指尖，轻佻地戳向江璃的额头：“废料就该认清自己的位置，乖乖待在垃圾堆里发臭，别妄想爬到不该爬的地方…”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江璃皮肤的瞬间，江璃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塔莉亚预想中的恐惧或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以及右眼瞳孔深处，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深渊漩涡般的幽暗。希尔达的手指僵在了半空，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江璃没有与她对视，反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她手上那只戴着精致金属手镯的左手腕。手镯上镶嵌着一小块微光闪烁的蓝色能量晶体，显然是某种昂贵的装饰品。
“塔莉亚学姐，”江璃的声音很轻，却奇异地穿透了焚烧炉的噪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的手镯…能量回路好像有点不稳定？”
“什么？”塔莉亚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镯。那晶体光芒稳定，毫无异常。
就在她分神的这一刹那！江璃虚按在金属锭上的双手，那层原本微弱暗淡的灰黑色光晕，骤然如同活物般，顺着她指尖的引导，极其隐蔽地、如同无形的细丝，瞬间缠绕上希尔达手腕上那金属手镯内部极其细微的一个能量节点！
这个节点是江璃刚才“感知”金属锭时，顺带从塔莉亚手镯内部复杂的能量回路中“看”到的、一个极其脆弱的设计缺陷！她的吞噬异能甚至不需要真正吸收能量，只需最精妙的一丝扰动——
“滋啦！”
塔莉亚手腕上的金属手镯猛地爆出一小团刺眼的电火花！一股强烈的麻痹感瞬间席卷她的左臂！
“啊！”塔莉亚猝不及防，尖叫一声，触电般缩回手，狼狈地后退几步，差点撞到身后的跟班。她惊怒交加地看着手腕上冒着青烟、光芒黯淡下去的手镯，又猛地抬头看向江璃，眼神如同要吃人：“你！你做了什么？！”
江璃已经收回了双手，覆盖在金属锭上的灰黑光晕消失无踪。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无辜和茫然，甚至带着一丝惶恐：“我？塔莉亚学姐…我只是…只是按照导师的要求，在感应这块金属锭…您的…您的手镯怎么了？”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周围一片死寂。A班的学生们惊疑不定地看着冒烟的手镯和愤怒的塔莉亚。E班的学生则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但眼角的余光都偷偷瞥向江璃。
塔莉亚气得浑身发抖，反倒是一旁的希达尔，他根本没看清江璃做了什么！那微弱的暗系能量波动，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怎么可能干扰到他父亲从主星花重金打造的防护手镯？难道真的是巧合？手镯自己出了问题？
“废物！一定是你的晦气弄坏了学长送我的手镯！”塔莉亚闻言辱骂道。她看着江璃那张看似无辜的脸，还有周围那些E班耗子们偷偷摸摸的眼神，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给我滚起来！”塔莉亚猛地抽出腰间缠着的、带着细密金属倒刺的鞭子，鞭梢直指江璃，眼神怨毒，“这镯子是希达尔学长送给我的，你知道多贵吗？你这贱种弄坏了它，我要打死你。！”
她手臂一扬，带着呼啸的风声，那根狰狞的金属鞭就朝着江璃的脸狠狠抽去！她要撕烂这张让她感到莫名心悸的、看似顺从实则深藏不驯的脸！
然而，江璃没有躲闪，也没有试图格挡。她只是抬起头，那双眼睛平静地迎向呼啸而来的鞭影，右眼深处那点幽暗的漩涡，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
就在鞭梢即将触及她皮肤的瞬间——
“够了！”
一声冰冷的呵斥响起。陈明不知何时已经走下讲台，站在了塔莉亚的侧后方。他并没有出手阻止鞭子，只是用那双隐藏在脏污镜片后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她。
塔莉亚的鞭子硬生生停在了半空，离江璃的脸颊只有不到一寸。她可以无视E班的耗子，甚至不太在意监察队的屠夫，但她不能无视学院的导师，尤其是一位负责教授能量课程的导师。导师们掌握着学分评定，某种程度上掌握着他们在学院的前途。
“希尔达·铁棘，”陈明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课堂是学习的地方，不是角斗场。干扰教学秩序，扣除个人学分5分。再有下次，我会通知你的父亲。”
希尔达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5学分对他来说不算多，但被当众处罚，尤其是在E班的垃圾面前，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可是陈明此人是从主星来的，背后的来历，就算是父亲都晦暗莫深，不敢提及。
“抱歉。”希达尔朝着他微微躬身，对身侧的塔莉亚不容置疑道，“一个镯子罢了，我在送你个新的，走。”
塔莉亚怨毒地剜了江璃一眼，又狠狠瞪了陈明一眼，猛地收回鞭子，带着满腔怒火，重重地踩着步子，跟在希达尔身后离开了E班的教室。那扇破旧的门在她身后发出痛苦的呻吟。
灼热而恶臭的空气再次填满了沉默的教室。焚烧炉依旧在不知疲倦地轰鸣。
陈明的目光落在江璃身上，又缓缓移向她面前那块灰黑色的金属锭。刚才江璃“探知”时，他就在不远处观察。那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系能量波动，以及手镯的突然故障…真的是巧合吗？
他走到江璃的桌前，拿起那块金属锭。入手冰冷沉重，表面没有任何能量残留的痕迹。但当他翻过金属锭，目光落在其底部接触桌面的那一小块区域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灰黑色的金属表面，那里有一片极其细微、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区域。这片区域的金属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被风化了亿万年的沙粒状结构！用手指轻轻一捻，竟然簌簌地掉下细小的金属粉末！
金属沙化！
他猛地抬头看向江璃。这个新来的E班女生，脸色苍白，眼神带着劫后余生的惶恐，手臂上还残留着难看的疤痕，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在底层挣扎求存的可怜虫。
“导师？”江璃被他看得有些不安，怯怯地开口。
陈明意味深长的一笑，要在这片废土活的长久，谁能没点手段傍身呢？只是检测板给她的评定只是个e级探知能力，真有意思。
“感应练习到此为止。”他的笑意收敛，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干涩平板，“下午实战课，地点：学院初级异兽模拟区。任务：每人收集十颗F级晶核。死亡率…百分之三十。现在，下课。”
江璃看着导师陈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恢复如初的双手，最后目光落在桌上那块看起来毫无异常的金属锭上。她能感觉到，就在刚才自己用吞噬异能极其精妙地扰动手镯能量节点的瞬间，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一丝能量逸散出来，被自己面前的金属锭吸收了…
她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指，在金属锭底部刚刚被陈抹过的地方，轻轻蹭了一下。指尖，沾上了一点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金属粉末。
导师是发现了吗？可是据她这三年来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个世界，并没有人类掌握过吞噬异能，他不可能知道这股力量来源于什么，但e级的废物探知根本没有伤害，她瞒过了检测板，这点在导师那里，是穿帮了。
可他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问，为什么？
焚烧炉的闸门再次轰然开启，火光映照着江璃低垂的眼帘，也映照着她瞳孔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冰冷而幽暗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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