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亮如白昼。淮水河流淌的声音也轻了起来。
张家老宅的两间卧房在结界的护持下,没有朝外泄露一丝声音。
朱雀神情专注,在他的“视野”中,张既明灵台深处,那两缕金红火焰的核心,缠绕着一道极其细微、却坚韧无比、闪烁着毁灭性紫白光芒的……雷霆!
正是这道雷霆,赋予了涅槃火一种前所未有的霸道“活性”与“劫罚”属性,使其能在朱雀的威压下本能护主,甚至能灼伤离火的主人!
朱雀一把扯下眼罩,之前遭反噬坍缩的右眼窝不知何时被他放进了一个“替代品”,那眼球如鹰隼般犀利,深邃浓郁的金褐色如同沉淀了千年阳光的松脂,又似黄昏时分太阳燃烧的余烬,其中密布着细微的、更深的褐色或黑色纹路,透着淬炼了亿万次生死猎杀后凝固的极致锋芒。
张既明在极度的痛楚中无意识扫见一眼,识海一震——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刺入骨髓的寒意。朱雀的神识借着这股震动深入那道紫白雷霆的脉络——在那里,时间仿佛凝固,空间如同混沌。他触碰到了一道极其古老、几乎被岁月尘埃彻底掩埋的……契约印记!
这印记极其复杂玄奥,由无数细微的星光构成脉络,核心处隐隐有暗金色的神血气息流转,透着一股至高无上、统御万灵的威严,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与决绝的孤独感。
“星血契……天帝的气息?!”
这个发现如同九天惊雷在他识海中炸响!朱雀瞳孔骤缩,按在张既明心口上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连带着那点赤金神芒都出现了瞬间的波动。
一个凡人,神魂深处怎么可能埋藏着天帝亲设的“星血契”印记?这契约非同小可,是神与人之间最高等级的羁绊,代表着绝对的信任与沉重的使命!它更像是一道神谕的锚点,一个力量的通道,一个……跨越神凡界限的桥梁!
那契约印记的“星光”脉络,竟与张既明体内那道紫白雷霆完美地纠缠在一起!雷霆的力量似乎是被这契约强行引入、封印、改造,最终成为了契约力量的一部分,或者说,成为了守护这契约的一道“劫罚之锁”!
“天劫……雷火……原来如此!”朱雀瞬间明悟,巨大的冲击让他素来慵懒随意的面容都凝固了,异瞳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并非历劫所得,而是……契约的代价!是天地法则对僭越神人之限的惩罚!是天帝……强行替你挡下、却又将其炼化融入契约、刻入你神魂的烙印!”他复杂的眼神落到身下仿佛昏死过去的青年脸上,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张既明,你果然好得很!”
就在朱雀将要收回神识的的刹那——
“嗡!”
张既明神魂深处,那被强行唤醒的“星血契”印记猛地爆发出强烈的星辉!无数被抹去、被深埋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那道紫白雷霆的力量,轰然冲破了万年的封印,狂暴地涌入张既明的意识海!
“唔!”张既明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身体弓起如虾米,汗水瞬间浸透了残破的衣衫。
无数画面在他眼前疯狂闪回、破碎、重组:
青翠的竹林,石桌棋盘,落子声清脆。对面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却感觉无比熟悉亲近的身影,青衣磊落,笑声清朗,带着一种包容天地的气度。
浩瀚的星空下,两人并肩而立,指点星河,谈论着人间百态、神界秘闻,意气风发,引为知己。雄鹰长唳响彻云霄。
天地色变,黑气弥漫!那青衣身影面容变得无比凝重,带着深深的忧虑:“暗族之祸,恐波及此界……吾友,你……”
心口传来剧痛!一滴殷红的血珠刺破胸腔飞出,与一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暗金色神血在空中交融,无数星光符文凭空涌现,构成一个繁复玄奥的契约,深深烙印进灵魂深处!一股庞大而陌生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
紧接着,天地震怒!漆黑的劫云瞬间凝聚,毁灭性的紫白雷霆如狂龙般轰然劈落!那恐怖的威压让灵魂都在哀鸣!
“莫怕!”一声断喝!那青衣身影瞬间挡在他身前,神光万丈,只手擎天!无数道紫白雷霆被其硬生生接引、束缚!他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神光都在颤抖,却坚定无比地将那狂暴的雷霆之力,以一种近乎献祭的方式,强行炼化、压缩……最终,一道细小的、融合了神光与毁灭气息的紫白雷火,被他小心翼翼地、带着难以言喻的决绝与痛惜,打入了张既明的心口!
“从今往后……你便是‘守夜人’……守长夜燃尽,迎新的光明……你我……人神有别……前尘……尽忘……”随着这最后一句带着无尽疲惫与孤寂的低语,一道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拂过他的神魂,那些温暖的竹林、璀璨的星空、并肩的身影……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如同被橡皮擦去,迅速变得模糊、苍白,最终只剩下一个冰冷的代号——“守夜人”,和一个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使命——尊听神令,处理暗族。那青衣身影的面容彻底隐去,只留下一个高踞九霄、不容亵渎的模糊神影。
“重……明……” 张既明在剧烈的痛苦和记忆洪流的冲击下,无意识地、如同梦呓般,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两个字。
朱雀搭在张既明心口上方的手指,猛地僵住了!他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寒冰冻结,彻底碎裂!
他听到了那两个字!
“张既明!”
朱雀猛地扯住他的衣襟,死死盯着身下痛苦蜷缩、意识陷入混乱、周身金红火焰与紫白雷光激烈交织、胸膛上仿佛有古老星图在若隐若现的青年。
荆蛮之地,巫祝祭坛。
夜幕低垂,浓云如墨,沉甸甸地压在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上。豆大的雨点噼啪砸落,在古老的祭坛石板上溅起浑浊的水花。祭坛中央,一棵虬枝盘结的千年古榕如同沉默的巨人,在风雨中巍然不动,巨大的树冠遮蔽了小半个天空,湿漉漉的叶片反射着祭坛周围摇曳不定的火光。
篝火熊熊燃烧,橘红色的火焰在狂风暴雨中顽强地跳跃、嘶吼,试图驱散这无边的阴冷与湿重。浓烟混合着雨雾,升腾缭绕,带着焚烧特殊草木的奇异香气,弥漫在空气里,沉重而肃穆。
身着繁复玄黑祭服、脸上涂满赭石与白垩油彩的巫祝,正立于古榕之下。他身形枯瘦,脊背却挺得笔直,如同风雨中不倒的石柱。他的双眼紧闭,布满皱纹的额头上,汗水与雨水混在一起蜿蜒而下。他枯槁的双手高高托举着一面古老的青铜星盘,星盘上镶嵌着黯淡的宝石,此刻正随着他口中古老晦涩的祷词,微微震颤。
数十名荆蛮巫族的族人,无论老少,皆身披简陋蓑衣,跪伏在泥泞的祭坛周围。雨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顺着发梢流下,模糊了视线。他们屏息凝神,目光紧紧追随着祭坛中央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对祖灵的敬畏和对神君的忧思。启风,这个年轻的巫族少年,跪在最前列,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雨水顺着他年轻却写满紧张的脸庞滑落。
司天的祷词声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凄厉。他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眼睛,此刻不再属于一个垂暮的老人,而是如同燃烧的炭火,穿透雨幕,直刺向混乱翻涌的夜空深处。
“啊——!”一声痛苦而惊骇的嘶吼从司天喉中挤出。
只见那西天穹顶,原本在云隙间若隐若现的白虎星宿,此刻竟爆发出刺目欲裂的血光!象征白虎神君的主星剧烈地摇曳、震颤,光芒急剧黯淡,仿佛一颗即将从夜幕坠落的火球。而环绕其侧的七杀、破军两颗凶星,却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凶戾煞芒,如同两柄淬血的利刃,其锋芒撕裂云层,带着毁灭一切的杀意,狠狠刺向那颗摇摇欲坠的主星!
整个西天星野,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搅动,星辰错位,光芒扭曲,一种宏大而悲怆的呜咽声,如同实质的潮汐,穿透层层雨幕,直接冲击在每一个仰望者的灵魂深处!
“白虎泣血!监兵……将陨!”司天巫祝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颤,一口滚烫的鲜血“噗”地喷溅在手中的青铜星盘上,殷红的血迹迅速在古老的纹路上晕染开,又被冰冷的雨水冲刷成淡红的痕迹。
“巫祝!”启风惊呼出声,挣扎着想冲上前。
周围的族人更是发出惊恐的悲鸣,纷纷叩首,额头重重砸在泥水里。
司天却猛地抬手,阻止了任何人靠近。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神中的光芒却更加疯狂和决绝。他死死盯着那颗黯淡垂危的主星,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即将燃尽的决然:
“不能……不能坐视神君蒙难!方位……必须找到监兵神君的方位!”
他颤抖着,从怀中珍重地取出一块巴掌大小、色泽深沉的古老龟甲,龟甲上天然形成的纹路间,刻满了荆蛮巫族最核心的秘文。他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悬挂的、由猛兽獠牙打磨而成的骨刀!
“巫祝!不可!”一位须发皆白的族老看清他的动作,骇然失色,嘶声喊道,“‘以身请灵’是燃魂禁术!魂飞魄散,永无归途啊!”
司天置若罔闻。他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只有一片殉道者般的平静与刚毅。他用骨刀,毫不犹豫地、深深地划开了自己枯瘦的手掌!
温热的、蕴藏着巫祝本源精血的深红血液,瞬间涌出。他毅然将手掌高举,让那滚烫的、象征着生命精华的鲜血,汩汩地浇淋在古老的龟甲之上!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饱经沧桑的龟甲,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司天的鲜血。暗沉的甲壳表面,那些古老的秘文开始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微弱而诡异的血红色光芒,在暴雨和篝火的映照下,妖异而神圣。
司天强忍着巨大的痛苦和生命飞速流逝带来的虚弱,他眼神灼灼,带着最后的、燃烧一切的意志,双手捧起那吸饱了鲜血、变得沉重无比的龟甲,用尽全身力气,将它猛地按在了身后那棵千年古榕粗糙而湿润的树干上!
“以吾血为引,以吾魂为薪!沟通万灵,追溯本源!”司天的吼声穿透雨幕,带着撕裂灵魂的力量,“草木有灵!天地有知!告予吾——监兵神君何在?!”
嗡——!
一股无形的、磅礴的波动以龟甲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
司天按着龟甲的身体,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白光!仿佛他的血肉骨骼都在瞬间变得透明,灵魂之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生命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流逝。
那磅礴的灵魂之力,通过他的手掌、龟甲,毫无保留地注入了那棵古老的榕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雨点似乎悬停在空中,篝火的噼啪声也消失了。
紧接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出现了!
那棵巨大的、覆盖着厚厚苔藓的千年古榕,仿佛从亘古的沉睡中被强行唤醒!它所有的枝条,无论是粗壮如虬龙的主干,还是细若发丝的新生嫩芽,都在同一瞬间疯狂地、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拉扯,又像是无数生灵在痛苦地指向同一个方向!
所有的枝条,无一例外,全都齐刷刷地、带着同样的意志,指向了西北方!指向那莽莽群山之后,传说中埋葬着无尽秘密与凶险的遥远之地!
与此同时,被司天手掌死死按在树干上的那块古老龟甲,其表面的血色秘文光芒暴涨!那红光刺目欲裂,甚至盖过了篝火。在龟甲中央最核心的位置,三个由纯粹血光凝聚而成、笔画扭曲却带着洪荒气息的古篆大字,如同烙印般,清晰地浮现出来——
昆仑墟 !
“呃……噗!”司天巫祝的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按着龟甲的手颓然滑落。他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念,发出断断续续、几乎被风雨吞没的呓语:
“昆仑……墟……凶煞……绝地……神君……危……矣……速……救……”
最后一个“救”字出口,如同耗尽了他存在于此世的最后凭证。他那变得完全透明的身体,再也无法维持形态,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砾,化作无数细碎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光点,纷纷扬扬,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那棵依然在执着指向西北方的巨大榕树之中。光点触碰到湿漉漉的枝叶,便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瞬间消失不见。
祭坛之上,只余下那面沾血的青铜星盘“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以及那块刻着血淋淋的古老龟甲,静静地躺在泥泞里,散发着不祥而悲怆的红光。
“司天巫祝——!”启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连滚爬爬地扑上前,颤抖着双手捧起那块尚有余温、却已失去了主人生命的龟甲。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少年脸上滚烫的泪水。
所有跪伏的巫族族人,此刻全都匍匐在地,额头深深埋入冰冷的泥水之中,发出压抑而绝望的悲泣。篝火还在风雨中摇曳,映照着祭坛中央那棵沉默指向西北的巨树,以及少年手中那块染血的龟甲,仿佛一曲无声的哀歌,在荆蛮的群山雨夜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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