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薰机被调到了最小档,柑橘味的雾气细得像线,却拦不住诊疗室里骤然绷紧的空气。
叶棠把夏小小的画推到桌沿,画里红色的血点被晨光照得发亮。
“王玉兰遇害那天,夏小小在楼梯间看到的刀,刀柄缠着深蓝色布条。”她的声音很沉,刻意压着某种情绪,“这是她今早画的补充细节,你要看吗?”
靳时野刚从现场回来,黑色西装的袖口沾着点泥土,是从玉兰树洞里取刀时蹭的。
他没看画,径直把证物袋拍在桌上——里面是那把带锯齿的面包刀,刀柄缠着的布条果然是深蓝色,边缘绣着半朵玉兰花,和夏小小连衣裙上的图案能拼出完整一朵。
“刀上的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他抬眼,目光像淬了冰,“除了张强和王玉兰,还有夏小小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们,她藏刀时,是不是就知道这把刀会成为凶器?”
叶棠的指尖猛地攥紧了记录笔。
笔杆在掌心硌出红痕,像靳时野话里的刺:“她只是个孩子!藏刀是因为害怕,不是预谋——”
“在案发现场藏凶器,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是干扰侦查。”
靳时野打断她,伸手去够夏小小的诊疗记录,“我需要看她所有的回忆片段,包括你觉得‘没必要’记录的细节。”
“你没有这个权利。”叶棠按住记录本,指腹因为用力而发白,“诊疗记录受伦理保护,何况她现在的状态,经不起你用数据拆解来拆解去——”
“我需要真相,不是你的‘伦理保护’!”
靳时野的声音陡然拔高,桌角的香薰机被震得晃了晃,柑橘雾猛地涌出来,呛得叶棠咳了两声,“王玉兰的颈动脉被割开时,刀上的锯齿卡在骨缝里,张强花了整整三分钟才拔出来。这三分钟里,夏小小就躲在楼梯间,她听着母亲的呻吟却不敢出声——你所谓的‘保护’,是想让她把这三分钟的记忆烂在肚子里,变成下一个王玉兰吗?”
“你混蛋!”叶棠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她的眼睛红了,像被点燃的引线,“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创伤!那些记忆不是数据,是会反复啃噬她的虫子!你用逻辑剖开它们,跟张强用刀伤害她有什么区别?”
“区别是我能让她活着走出这虫子窝!”靳时野也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投在墙上,像块沉重的阴影,“三年前我眼睁睁看着搭档被凶手用同样的手法杀死,就因为我们漏掉了受害者女儿藏起来的一把刀——那孩子跟夏小小一样大,也说‘怕说出来会被报复’。你知道那种看着人在眼前断气,却因为‘共情’放走线索的滋味吗?”
最后一句话像重锤,狠狠砸在叶棠心上。
她忽然想起母亲去世那天,自己藏在储物间里,听着继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手里攥着那把沾血的水果刀,却直到三天后才敢交给警察。
如果当时她早点说,是不是能让母亲少受些罪?
柑橘的香气变得刺鼻。
叶棠的肩膀垮下来,指尖从记录本上移开,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她昨天说,藏刀的时候,王玉兰在厨房喊她的名字,声音很轻,像玉兰花瓣落在地上。”
靳时野的喉结动了动,没再说话。
他低头看着那把刀,深蓝色布条上沾着点干枯的花瓣碎屑,和王玉兰窗台上的一模一样。
陈景然在侧写室门口徘徊了快十分钟,手里的咖啡换了三趟,还是没敢进去。
里面的争吵声隔着门板传出来,像两只被惹急的兽在对峙——叶棠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锋利;靳时野的声音低沉,却像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直到乔奈抱着台笔记本电脑过来,他才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乔助理,你劝劝叶医生吧,靳队他……”
“劝什么?”乔奈推了推眼镜,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让她别跟你们那个冰块脸吵?还是让她把夏小小的伤口扒开给你们当证据?”
屏幕上跳出段监控录像,是张强在医院走廊的特写。
乔奈放大画面,指着他袖口露出的半截纹身:“这是‘缚龙会’的标记,专门教唆家暴者用精神控制那套。王玉兰的银行流水里,每个月都有笔钱转给这个组织的账户,备注是‘学费’。”
陈景然的眼睛亮了:“这能证明张强是被教唆的?”
“不止,”乔奈调出王玉兰的社交账号,“她三个月前在隐秘论坛发过帖子,说‘想摆脱控制,需要一把足够锋利的刀’。这帖子被一个ID叫‘野’的用户回复了——”
她顿了顿,指尖点在屏幕上那个冰冷的ID上:“IP地址指向三年前林舟牺牲的那个仓库。”
侧写室的门突然开了。
靳时野站在门口,脸色铁青,叶棠跟在他身后,眼眶通红,却死死咬着嘴唇没掉泪。
两人看到屏幕上的内容时,同时愣住了。
“‘野’?”靳时野的声音发紧,指尖几乎要戳进屏幕,“查这个ID的所有活动记录!”
乔奈耸耸肩:“早查了,他只在那个论坛活跃,专门给家暴受害者发‘反击指南’,但每条指南的最后,都藏着让受害者成为替罪羊的陷阱。王玉兰的帖子下面,他推荐的‘锋利的刀’,就是张强买的这把锯齿面包刀。”
叶棠突然抬头看向靳时野,眼神里有种恍然大悟的清明:“所以王玉兰不是被动受害,她想反抗?”
“是想反抗,却被当成了棋子。”靳时野的指尖在桌沿反复摩挲,“‘缚龙会’一边教唆张强施暴,一边诱导王玉兰反抗,最后让夏小小藏刀,就是为了让案子变成‘家庭成员互杀’,掩盖他们的踪迹。”
他忽然看向叶棠,目光复杂:“夏小小有没有说过,王玉兰喊她名字的时候,有没有提到别的?”
叶棠的记忆被猛地拽回今早的诊疗室。
夏小小蜷缩在沙发上,手指绞着连衣裙上的花瓣:“妈妈说……‘记住花开的时间’,然后就没声音了。”
“花开的时间?”陈景然挠头,“王玉兰窗台上的玉兰是凌晨开的啊。”
“不是花,”叶棠和靳时野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空气里的硝烟味突然淡了。
叶棠看着靳时野,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冰冷,反而带着点惊讶,像看到拼图突然对上了缺口。
“是转账时间。”靳时野先说,指尖在王玉兰的流水记录上点了点,“她每个月给‘缚龙会’转钱,都是在玉兰花开的凌晨三点十五分。”
“也是夏小小发抖的时间。”
叶棠补充道,声音轻了许多,“她不是因为恐惧发抖,是在记这个时间。”
侧写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
陈景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觉得刚才的争吵像场幻觉——现在的两人,一个盯着流水记录,一个翻着诊疗笔记,居然有种说不出的默契。
傍晚的诊疗室换了薰衣草香薰。
夏小小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杯热牛奶,看着叶棠和靳时野在画板上写字。
靳时野写“三点十五分,转账”,叶棠写“三点十五分,花开”,两个字迹并排放在一起,居然有点像对仗的诗。
“所以妈妈是想告诉我这个时间很重要?”夏小小的眼睛亮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怯生生的。
“对,”叶棠摸了摸她的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靳时野,他正低头看着画板,嘴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你妈妈很勇敢,她在跟坏人斗智。”
靳时野没反驳。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放在夏小小面前——是枚玉兰形状的书签,银色的,边缘打磨得很光滑。“这个送给你,”他的声音难得地放软,“以后再想起害怕的事,就看看它,像你妈妈在陪着你。”
夏小小接过书签,突然指着靳时野的手腕:“你的伤疤跟书签一样亮。”
叶棠才注意到,靳时野的衬衫袖口卷着,露出道长长的疤痕,从手腕一直延伸到小臂,像条褪色的蛇。
他下意识地把袖子拉下来,动作有些僵硬。
“是三年前留下的。”他轻描淡写地说,起身往门口走,“明天我再来,我们一起拼完剩下的拼图。”
门关上的瞬间,夏小小突然小声说:“叶医生,他好像没你说的那么凶。”
叶棠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薰衣草的香气漫过指尖。
她想起靳时野刚才的侧脸,在灯光下,那道疤痕居然泛着点温柔的光,像被玉兰花吻过的痕迹。
也许争吵不是目的。
就像刀的两面,一面是伤人的锋芒,一面是剖开真相的光亮。
她和他,大概就是这样的两面,总得在碰撞里,才能看清完整的形状。
香薰机的雾气还在飘,这次没人再说“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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