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被关押在刑侦局审讯室的第三天,侧写室的日光灯管开始频繁闪烁。
靳时野盯着屏幕上循环播放的监控录像——画面里,赵立坐在审讯椅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膝盖,每敲七下就停顿三秒,像在传递某种密码。
“他在等什么。”陈景然把刚泡好的咖啡放在桌上,杯壁上凝的水珠滴在文件上,晕开一小片墨渍,“从昨天开始就不说话了,问他‘缚龙会’的资金链,只笑不答。”
靳时野没抬头,指尖在林舟的卷宗上滑动。
三年前仓库现场的照片被打印出来,贴满了半面墙,最中间那张是林舟倒在血泊里的样子,手里的刀身刻着“野”字,刀刃反射的光正好落在他警号的“7”上。
“乔奈破解那个加密文件夹了吗?”他忽然问,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
“卡在最后一层了。”陈景然挠挠头,“她说需要林舟牺牲前的通话录音,但技术科恢复了三次,只找到段三秒的杂音,像电流穿过金属的声音。”
窗外的玉兰花不知何时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桠在玻璃上投下交错的影子,像谁用指甲划下的痕迹。
靳时野的目光落在桌角的证物袋上——里面装着赵立办公室搜出的手术刀,刀刃磨得极薄,柄上刻着朵极小的玉兰花,和王玉兰家丢失的那把面包刀纹路重合。
他拿起证物袋对着光看,刀身映出自己眼下的青黑。
这三天他只睡了七个小时,闭上眼就是林舟最后倒下的画面,还有赵立敲击膝盖的节奏,两种声音在脑子里反复拉锯,像要把神经磨断。
诊疗室的薰衣草香薰换了新的精油,气味比之前淡了些。
叶棠看着夏小小把玉兰书签夹进画册,女孩的指尖在画纸上划过——那是幅新画的玉兰花,花瓣只画了一半,另一半用铅笔打了浅浅的轮廓。
“为什么不画完?”叶棠递过削好的蜡笔,笔杆上还留着她的温度。
“等妈妈回来画。”夏小小把脸埋进画册,声音闷闷的,“她以前总说,花开到一半最好看,留着点念想。”
叶棠的指尖顿在记录板上。
这话让她想起母亲,遇害前一天,母亲在厨房择菜时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窗外的玉兰花刚打花苞,母亲指着最顶端那朵说:“等它半开的时候,我们就搬家。”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靳时野的名字。叶棠走到窗边接起,听筒里传来他压抑的咳嗽声,像被什么东西呛住了。
“赵立的律师刚才来了,”他的声音混着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带了份王玉兰的遗嘱,说要当面交给夏小小。”
叶棠的后背泛起凉意:“他想干什么?”
“不知道,但肯定没好事。”靳时野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我让陈景然去接你,二十分钟后到楼下。”
她挂了电话回头,夏小小正盯着画册上的半开玉兰发呆,阳光透过纱窗落在画纸上,把铅笔轮廓照得发亮,像层即将破壳的茧。
刑侦局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叶棠跟着陈景然往审讯室走时,正好撞见赵立的律师从里面出来,男人穿着深灰色西装,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经过她身边时,脚步顿了半秒,目光在她手腕上扫过——那里戴着串玉兰花手链,是母亲留下的遗物。
“叶医生?”男人突然开口,声音温和得像水,“久仰大名,赵律师常提起你。”
叶棠的指尖猛地收紧,手链的棱角硌进皮肤。
她认出这男人是张恒,当年给继父做辩护时的助理律师,后来自立门户,专接“疑难家庭纠纷”,业内出了名的“能把黑的洗成灰的”。
“我不认识你。”她绕过他往前走,雪松的冷香不知从哪飘来,让她想起靳时野的侧写室。
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后,赵立正对着镜子整理领带。
他的动作很慢,手指抚过领结的频率,和敲击膝盖的节奏一模一样——七下,停顿三秒,再七下。
“他在数时间。”靳时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份文件,“张恒给夏小小的遗嘱里夹了张纸条,上面写着‘三点十五分,看玉兰’。”
叶棠的心脏猛地一缩。今天是王玉兰的头七,按照习俗,家属要去墓地祭拜。她忽然想起夏小小早上说的话:“外婆说,妈妈今晚可能会回家看看。”
“不能让夏小小接触张恒。”她的声音发紧,“这是陷阱,他想利用孩子的迷信心理传递消息。”
靳时野没反驳,指尖在玻璃上划出个圈,正好圈住赵立的脸:“但遗嘱是真的,王玉兰三个月前就立好了,把所有遗产都留给夏小小,包括那套老房子。”
叶棠忽然想起王玉兰家的厨房。窗台上那个玻璃瓶还摆在原地,里面插着的玉兰花枯死后,瓶底沉淀着层白色的粉末,当时技术科检测说是普通的灰尘,现在想来,或许没那么简单。
“我去趟王玉兰家。”她转身往门口走,手链在手腕上晃出细碎的响,“遗嘱里肯定藏了别的东西。”
靳时野的目光在她背影上停了两秒,抓起外套跟上去:“我跟你一起去。”
老房子的门锁还贴着刑侦局的封条,撕开时黏胶在门框上留下道浅色的印子,像道没愈合的疤。
叶棠推开厨房门,窗台上的玻璃瓶果然还在,阳光透过瓶口照进去,在地板上投出个圆形的光斑。
“你看这个。”她踮脚取下瓶子,对着光晃了晃,白色粉末在水里慢慢散开,露出张卷成细条的纸,“技术科漏了这个。”
靳时野接过瓶子,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把纸条夹出来。
纸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串数字:719235,后面画着个刀的图案,刀柄缠着深蓝色布条。
“719是叶医生母亲的案发日,235……”陈景然翻着手机日历,“是林舟牺牲那天的日期缩写!”
叶棠的指尖在数字上轻轻拂过。
墨迹边缘有反复涂改的痕迹,像是写的时候很犹豫,最后那个刀的图案,线条和夏小小画的一模一样。
“王玉兰知道的比我们想的多。”她忽然蹲下身,目光扫过橱柜底层,“她肯定还藏了别的东西,比如……”
手指碰到个冰凉的金属物件,抽出来一看,是个带锁的铁盒子,锁孔形状像朵玉兰花。
叶棠的心跳骤然加速——母亲当年也有个一模一样的盒子,里面装着继父家暴的证据,可惜在火灾里烧没了。
“钥匙在夏小小那。”她把盒子放进证物袋,“她说过,妈妈给过她个‘能打开所有秘密的花瓣’。”
靳时野的目光落在窗外。
不知何时起了风,光秃秃的玉兰树枝桠撞在玻璃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有人在外面敲门。
他忽然想起赵立敲击膝盖的节奏,七下,停顿三秒,正好和树枝撞击的频率重合。
“张恒有问题。”他拿出手机给陈景然发信息,“查他最近三个月的通话记录,重点看和监狱的联系。”
回到刑侦局时,侧写室的灯亮得刺眼。乔奈正对着电脑屏幕尖叫,见他们进来,猛地把耳机扯下来:“破解了!加密文件夹里是‘缚龙会’的成员名单,张恒的名字在第二页,代号‘园丁’!”
屏幕上的名单用红色字体标注,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对应的家暴案件:张恒负责的是“证据销毁”,林舟当年查到的银行流水,就是他动的手脚。
“还有这个!”乔奈调出段录音,是林舟牺牲前最后一通电话,杂音里藏着个模糊的声音:“仓库的玉兰树下……埋着第七把刀……”
靳时野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猛地想起三年前的现场,仓库后院确实种着棵玉兰树,当时忙着抢救林舟,没人注意树下有什么。
“备车去仓库!”他抓起外套往外走,经过叶棠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你留在这等夏小小,别让她接触张恒。”
叶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手里的铁盒子忽然变得很重。
盒子上的玉兰花锁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只盯着她的眼睛。
仓库后院的玉兰树比三年前粗了不少。靳时野拿着工兵铲往下挖时,泥土里混着腐烂的花瓣,气味腥甜得让人发晕。
挖到半米深时,铲头碰到个硬东西,发出“哐当”的响。
是个黑色的布袋,里面裹着把刀,刀柄缠着深蓝色布条,和王玉兰遗嘱里画的一模一样。
刀身刻着“野”字,旁边还有行小字:“下一个是你”。
陈景然的脸色瞬间惨白:“靳队,这是冲你来的!”
靳时野没说话,指尖抚过刀身的刻字。
三年前林舟倒在他怀里时,体温就是这样一点点变冷的,血液沾在他警号上,像朵永不凋谢的玉兰花。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叶棠打来的。听筒里传来她急促的呼吸声,夹杂着夏小小的哭声:“张恒把孩子带走了!他说……说要去看全开的玉兰花……”
靳时野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抬头看向仓库的钟楼,时针正好指向三点十五分,阳光透过钟楼的玻璃照下来,在地上投出个巨大的“7”字。
“他在墓地。”他把刀插进腰后,声音冷得像冰,“王玉兰的墓地种满了玉兰花,今天正好全开了。”
墓地的玉兰花确实开得正盛,白色的花瓣堆了一地,像层厚厚的雪。
张恒站在王玉兰的墓碑前,夏小小被他拽着胳膊,手里的玉兰书签掉在地上,被花瓣埋了一半。
“别怕,”张恒的声音温柔得可怕,“你妈妈在等你呢,她说要给你看全开的花。”
夏小小拼命摇头,眼泪掉在花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叶医生说你是坏人!”
“叶医生?”张恒笑了起来,转身看向刚赶到的靳时野,“她大概没告诉你,她妈妈当年也想过反抗,可惜啊……”
话音未落,他突然从怀里掏出把刀,动作快得像闪电。
靳时野扑过去把夏小小护在身后,刀刃擦着他的胳膊划过,带起一串血珠,落在玉兰花上,红得刺眼。
“三年前没杀了你,是我的失误。”张恒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林舟多管闲事,叶棠的妈妈也不识抬举,现在轮到你了……”
他的话没说完,叶棠突然从墓碑后面冲出来,手里的铁盒子狠狠砸在他后脑勺上。
张恒踉跄着倒下时,刀掉在地上,正好插在那片带血的花瓣里。
“你怎么来了?”靳时野扶住她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后怕。
叶棠的手还在抖,铁盒子掉在地上,锁扣撞开了,里面滚出张照片——是王玉兰和林舟的合影,两人站在玉兰树下,笑得很灿烂。
“王玉兰是林舟的线人。”她喘着气说,“盒子里的日记写着,她早就发现‘缚龙会’的阴谋,一直在偷偷收集证据……”
警笛声从远处传来,刺破了墓地的寂静。夏小小捡起地上的书签,小心翼翼地递给叶棠,书签的边缘沾着片带血的花瓣,红得像燃烧的火。
靳时野看着那片花瓣,忽然想起林舟牺牲那天,他也是这样站在玉兰树下,手里攥着带血的刀,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色。
而现在,叶棠站在他身边,阳光透过她的发梢落在他胳膊的伤口上,居然有点暖。
“你的伤……”叶棠想去碰他的胳膊,指尖在半空中停住,又缩了回去。
“没事。”靳时野把刀捡起来,刀身的“野”字在阳光下泛着光,“回去让乔奈查查,这把刀上还有谁的指纹。”
他没说谢谢,也没说别的,只是往警车的方向走。
叶棠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的步伐比之前慢了些,像是在等她跟上。
墓地的玉兰花还在落,落在他们身后,像条铺往过去的路。
叶棠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铁盒子,里面的日记还没看完,王玉兰的字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原来有些花不必全开,有些伤口不必愈合,留着点念想,才能让人有勇气走下去。
她快步跟上靳时野的脚步,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混着玉兰花的香,有种奇异的安宁。
侧写室的香薰机大概还在放雪松味,或许,下次可以换成玉兰香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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