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恒被捕后的第七天,侧写室的日光灯管彻底坏了。
维修师傅拖着梯子进来时,靳时野正对着林舟的照片发呆,相框玻璃上落了层薄灰,他用指尖擦出个圆形的亮斑,正好罩住照片里林舟笑起来的嘴角。
“靳队,技术科送来的刀痕比对报告。”陈景然把文件放在桌上,纸页边缘卷了角,“张恒那把刀的磨损痕迹,和三年前仓库现场的刀刃完全吻合,确定是同一把。”
靳时野没动。
他的目光落在报告末尾的鉴定人签名上——“李哲”,是当年负责林舟案物证鉴定的老法医,半年前突发脑溢血去世了。
而李哲的遗孀,上个月刚因为“家暴”报警,丈夫施暴时嘴里反复念叨着“玉兰花开了”。
“把李哲的卷宗调出来。”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铁锈般的涩,“尤其是他去世前三个月的通话记录,重点查和‘缚龙会’成员的交集。”
窗外的玉兰花已经谢尽了,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里摇晃,像双要抓住什么的手。
靳时野的指尖在桌角轻轻敲击,节奏不再是赵立的“七下三停”,而是变成了“三下一顿”——这是他和林舟当年约定的暗号,代表“安全”。
诊疗室的香薰机换了新的香型,是叶棠自己调的雪松混着白桃,冷冽里掺着点甜。
夏小小趴在桌上涂画,蜡笔在纸上划出明亮的弧线,把半开的玉兰补成了圆满的样子。
“叶医生,警察叔叔的伤好了吗?”她忽然抬头,蜡笔在鼻尖蹭了点粉,“我画了张卡片给他,上面有不会掉的玉兰花。”
叶棠看着画纸上用金粉涂的花瓣,想起靳时野胳膊上的伤口。
那天在墓地送他去医院时,血浸透了黑色衬衫,像朵骤然绽开的红玉兰,触目惊心。
她后来托陈景然送去的药膏,到现在也没听说用了没有。
“应该快好了。”她拿起画纸吹干,金粉在阳光下闪闪烁烁,“等下让乔奈姐姐帮忙送去吧,她正好要去刑侦局传数据。”
乔奈抱着笔记本电脑进来时,嘴里嚼着口香糖,屏幕上正跳着“缚龙会”的资金流向图:“查到个有意思的事,李哲去世前,给海外那个神秘账户转过笔钱,数额正好够买十公斤……”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够买十公斤能让人产生暴力幻觉的致幻剂。”
叶棠的指尖猛地收紧。
她想起继父施暴时的样子,眼睛总是红得吓人,嘴里胡言乱语,说“看见玉兰花在流血”。当时医生说他是“精神失常”,现在想来,或许是被人下了药。
“夏小小妈妈的尸检报告里,有没有提到类似的药物?”她追问,声音发紧。
乔奈调出报告,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有!血液里有微量的‘天使尘’,但含量太低,当时以为是检测误差……你看这里,李哲的签名笔迹,和这份报告的鉴定人签名,有点不一样。”
两份签名并排放在一起,确实有细微的差别——尸检报告上的“哲”字,最后一笔带了个不易察觉的弯钩,像把藏在暗处的刀。
侧写室换了新的LED灯,亮得有些刺眼。
靳时野盯着屏幕上的签名比对图,指尖在“弯钩”处反复放大。
陈景然说技术科鉴定过,那是后期描摹时不小心划到的,但他总觉得不对劲——李哲写自己的名字,从来都是笔锋干脆,从不拖泥带水。
“靳队,叶医生的助理送东西来了。”门口传来敲门声,乔奈探进半个脑袋,手里举着张画,“夏小小给你的,说‘金粉玉兰不会谢’。”
靳时野接过画纸,金粉蹭在指尖,亮晶晶的。
画的背面有行小字,是叶棠的笔迹:“李哲的遗孀说,他去世前总在半夜擦拭一把手术刀,刀鞘上刻着玉兰花。”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赵立办公室搜出的那把手术刀,刀鞘确实刻着玉兰,当时以为是“缚龙会”的标记,现在想来,或许是李哲留下的线索。
“把那把手术刀取来。”他对着对讲机说,目光落在乔奈的电脑上,“你们还发现了什么?”
乔奈把电脑推过来,屏幕上是李哲家的平面图:“他书房的地板有块松动,下面藏着个暗格,我们申请了搜查令,下午就能过去。”
靳时野的指尖在“书房”两个字上点了点。李哲的妻子说,丈夫去世前一周,把自己关在书房三天三夜,出来时眼圈发黑,说“终于找到第七把刀的刀鞘了”。
“我跟你们一起去。”他起身时,胳膊上的伤口牵扯着疼,才想起叶棠送的药膏还在抽屉里没拆封。
李哲家在老城区的单元楼,楼道里堆着杂物,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
他的遗孀王慧穿着件洗旧的蓝布衫,眼眶红红的,把他们领到书房时,脚步还在发颤。
“他就是在这里待了三天,”王慧指着靠窗的书桌,“出来说胡话,说什么‘刀鞘里藏着良心’,我当时还骂他老糊涂了。”
靳时野蹲下身检查地板,果然在书桌旁找到块松动的木板。
掀开时,里面露出个黑色的丝绒盒子,打开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里面躺着个玉兰花形状的刀鞘,镂空的花瓣里,嵌着卷细如发丝的录音带。
“这是……”乔奈的声音发紧,小心翼翼地把录音带取出来,“老式微型录音带,得找专门的播放器才能听。”
王慧文突然捂住嘴哭起来:“他说过,这是能让林警官瞑目的东西……他还说,要是他出事了,就把这个交给姓靳的警官,说你一定懂。”
靳时野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三年前林舟的葬礼上,李哲拍着他的肩膀说“放心,证据我会看好”,当时夕阳落在老法医的白发上,像层融化的金。
回到刑侦局时,天已经擦黑了。
技术科找来了老式录音机,磁带转动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有只虫子在爬。
“……第七把刀的刀柄里,藏着‘缚龙会’的核心名单,用荧光墨水写的,只有在玉兰花汁里泡过才能显形……”
李哲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咳嗽,“赵立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头目是……滋滋……他在利用致幻剂控制家暴者,再让他们的孩子……滋滋……”
录音突然断了,只剩下持续的杂音。
乔奈反复倒带,最后只捕捉到几个模糊的词:“医院……白大褂……玉兰标本……”
“医院?”陈景然翻着资料,“李哲去世前住过院,就是市三院,正好是夏小小外婆住的那家!”
叶棠的电话在这时打进来,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医院走廊:“夏小小外婆说,昨天有个穿白大褂的人来看她,给她送了盆玉兰花,花盆底下刻着个‘野’字!”
靳时野抓起外套就往外走,胳膊上的伤口又开始疼,这次他没忍,从抽屉里摸出叶棠送的药膏,胡乱往伤口上抹了点。
薄荷味的清凉漫开时,他忽然想起她调的雪松白桃香,原来有些味道混在一起,是能压过血腥味的。
市三院的住院部静悄悄的,只有护士站的灯光亮着。
夏小小外婆的病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有人在翻东西。
靳时野示意叶棠留在外面,自己轻轻推开门。
穿白大褂的男人正蹲在窗台上,手里拿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刮着花盆底的“野”字,花瓣被碰掉了一地。
“周医生?”靳时野的声音冷得像冰,认出这人是王慧文的主治医生,负责李哲的脑溢血治疗,“没想到‘缚龙会’的头目,居然藏在医院里。”
周医生猛地回头,白大褂的口袋里露出半截手术刀,刀鞘上的玉兰花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你怎么知道的?”
“李哲的录音。”靳时野慢慢逼近,胳膊上的伤口在用力时裂开,血渗过纱布,滴在地板上,“你给家暴者开致幻剂,再让他们的孩子藏证,把所有罪证都推给‘家庭悲剧’,真是好手段。”
周医生突然笑起来,笑得肩膀发抖:“我只是在帮他们‘解脱’。你看这些女人,被打了也不离婚,不是活该吗?林舟多管闲事,李哲老糊涂,现在……”
他的话没说完,叶棠突然从门外冲进来,手里的输液架狠狠砸在他背上。
周医生踉跄着倒下时,手术刀掉在花盆里,溅起的玉兰花汁正好泼在他白大褂上,露出用荧光墨水写的名单,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绿。
“你怎么又冲进来了?”靳时野扶住她,声音里带着后怕,指尖触到她的胳膊,才发现她在发抖。
“我不能让你再受伤了。”叶棠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夏小小说,警察叔叔的伤疤已经够多了。”
警笛声由远及近。
周医生被押走时,突然回头看了眼靳时野胳膊上的伤口,嘴角勾起抹诡异的笑:“你的伤疤……和林舟的真像啊。”
靳时野没理他,只是低头看了看叶棠。
她的额角被输液架撞红了,像块没褪尽的晚霞。
他想说“谢谢”,又觉得太轻,想说“下次别这样”,又觉得太硬,最后只从口袋里摸出块糖,是夏小小塞给他的,橘子味的,糖纸印着玉兰花。
“给。”他把糖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两人像被烫到似的同时缩回。
叶棠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漫开时,忽然想起诊疗室的香薰。
或许下次可以调点橘子味的,和雪松白桃混在一起,应该会更好闻。
窗外的月光落在两人之间,不远不近,像段没说出口的话。
有些伤口需要慢慢愈合,有些信任需要慢慢生长,就像玉兰花总要熬过冬天,才能在下个春天半开半合,留着点念想,也留着点期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