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时野在医院醒来时,窗外的玉兰树正落最后一批残花。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胳膊上的绷带上,渗出的血渍晕成浅褐色,像片干涸的水渍。
“叶医生刚才来过,”护士换吊瓶时随口说,“放下个信封就走了,说是给你的。”
信封压在床头柜的病历本下,牛皮纸封面没有署名,只画了朵简笔画的玉兰花,花瓣缺了一角。
靳时野拆开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封口的火漆印,烫得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下——印着的图案,和他警号上磨掉的“7”字几乎重合。
里面是张诊疗记录纸,背面用铅笔写着几行字:“周医生的律师申请了精神鉴定,说他案发时处于幻觉状态。夏小小今早画了幅画,仓库的玉兰树下有个带锁的箱子,钥匙形状像兔子耳朵。”
字迹很轻,笔锋却很稳,像是写了又描过。靳时野的指尖在“兔子耳朵”上顿了顿,想起叶棠沙发上那个棉布兔子,缝补的耳朵里藏着账本钥匙,原来有些细节,她早就记在了心里。
诊疗室的香薰机换了无香型精油。叶棠整理夏小小的画稿时,指尖划过那幅仓库插画,铅笔勾勒的箱子上,果然有个兔子形状的锁孔。
乔奈抱着电脑进来时,她正用荧光笔在箱子周围画圈,笔尖在纸上洇出淡淡的蓝色。
“周医生的精神鉴定报告出来了,”乔奈把屏幕转向她,“说是有‘被迫害妄想症’,但我黑进了鉴定中心的后台,发现他们收了‘缚龙会’残余势力的钱,报告是伪造的。”
叶棠的笔尖顿在纸上。
蓝墨水在画稿上晕开,像片突然涨潮的海:“他想脱罪,是为了保护名单上没被抓的人。”
“不止,”乔奈调出段监控,是周医生在看守所的画面,他对着监控镜头反复做着同一个手势——食指和中指并拢,划过喉咙,像在切割什么,“这是‘缚龙会’的灭口信号,目标应该是……”
她顿了顿,指尖点在屏幕角落的新闻推送:“市三院的王慧文阿姨,昨天出院时被人跟踪了。”
叶棠的心脏猛地一缩。
王慧文是李哲的遗孀,手里握着丈夫留下的录音带,是指证周医生的关键证人。
她抓起手机想打给靳时野,拨号键按到一半又停住——他还在住院,胳膊上的伤需要静养。
靳时野是趁护士换班溜出医院的。
黑色外套的袖子卷到肘部,绷带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白。
陈景然开车来接他时,手里攥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把生锈的兔子钥匙,是技术科在李哲书房的墙缝里找到的。
“叶医生刚才打电话来,说王慧文被跟踪了。”
陈景然把车拐进小巷,“我让便衣去保护了,但她不肯去安全屋,说要回家拿李医生的遗物。”
靳时野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还是“三下一顿”的节奏。
他想起叶棠信里的画,忽然开口:“去仓库,王慧文要拿的不是遗物。”
车窗外的玉兰花已经落尽了,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里摇晃,像双要抓住什么的手。
靳时野摸出手机,翻到叶棠的号码,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拨出去——她该有自己的安全距离,他不能总把她卷进危险里。
王慧文家的门虚掩着,玄关的鞋柜翻倒在地,高跟鞋散落一地,像场仓促的逃离。
靳时野拔出枪往里走时,听见卧室传来撕打的声音,撞开房门的瞬间,他看见个穿黑帽衫的男人正掐着王慧文的脖子,手里举着把刀,刀身刻着“野”字。
“放开她!”靳时野的声音震得窗户发颤,胳膊上的伤口在用力时裂开,血顺着指尖滴在地板上,像条蜿蜒的红蛇。
黑帽衫男人猛地回头,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双发红的眼睛,像注射了致幻剂的家暴者。
他突然笑起来,笑得肩膀发抖:“又是你,跟林舟一样多管闲事……”
刀挥过来的瞬间,靳时野侧身躲开,胳膊却被刀刃划到,旧伤叠新伤,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没顾得上疼,扑过去将男人摁在地上,手铐“咔哒”一声锁住手腕时,才发现对方的后颈有个“缚龙会”的纹身,和张强的一模一样。
王慧文瘫坐在地上,指着衣柜:“他要找……找李医生藏的箱子,说里面有‘野’的罪证……”
靳时野拉开衣柜,果然在最底层找到个带兔子锁的木箱。
用钥匙打开的瞬间,他愣住了——里面没有罪证,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白大褂,每件领口都别着朵玉兰花胸针,针脚和叶棠母亲做的棉布兔子如出一辙。
“这是……”陈景然的声音发紧。
“是林舟的。”靳时野的指尖抚过泛黄的布料,白大褂的口袋里掉出张照片,是他和林舟在警校的合影,背后写着行字:“等破了‘缚龙会’的案子,去看玉兰花。”
字迹是林舟的,却用红笔圈住了“玉兰花”三个字,像个未完成的约定。
诊疗室的日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叶棠的笔记本上。
她正在整理夏小小的最新画稿,女孩画了两个牵手的人影,一个穿着警服,一个拿着听诊器,背景是开满玉兰花的山坡。
“乔奈说,你们在王慧怎家找到箱子了。”靳时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站在逆光里,胳膊上的绷带换了新的,白色的纱布映着阳光,像层薄雪。
叶棠合上笔记本,没抬头:“周医生的鉴定报告是伪造的,对吧?”
“是。”他走到沙发旁坐下,保持着一拳的距离,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技术科在白大褂的纽扣缝里,找到了‘野’的真实签名——是周医生的上级,市三院的院长。”
叶棠的指尖猛地收紧。她想起母亲去世前住过市三院,当时的主治医生就是这位院长,总笑着说“你妈妈的病会好起来的”,现在想来,那些温柔的笑里藏着多少算计。
“夏小小画的箱子,”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其实是她的储蓄罐,里面藏着王玉兰给她的信,说‘如果妈妈没回来,就去找穿警服的叔叔’。”
靳时野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夏小小把玉兰书签塞给他时,眼里的光像极了林舟牺牲前,最后望向他的眼神——清澈,却带着沉甸甸的信任。
侧写室的白板上,院长的照片被钉在最中央。靳时野盯着照片里的人,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笑得温文尔雅,和张恒、赵立的表情如出一辙。
“他利用职务之便,给家暴者开致幻剂,再让李哲伪造鉴定报告。”
陈景然指着证据链,“林舟当年查到的,就是他挪用公款资助‘缚龙会’,可惜没来得及说就……”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谁都明白。
靳时野的指尖在照片上划了个圈,院长胸前的玉兰花胸针在闪光灯下泛着冷光,和李哲箱子里的胸针一模一样。
“叶医生说,这胸针是市三院的老传统,退休时会给医生发一枚,”陈景然补充道,“但院长的这枚,背面刻着‘7’,和林舟警号上的数字一样。”
靳时野忽然想起叶棠信封上的火漆印,也是“7”字。
原来有些数字,早就在暗处连成了线,像玉兰花的藤蔓,绕着伤痛,也绕着未说出口的牵挂。
市三院的院长办公室挂着幅玉兰花油画,画框边缘有处细微的裂缝,像被人狠狠砸过。
靳时野推门进去时,院长正坐在办公桌后喝茶,青瓷茶杯上印着“医者仁心”四个字,格外讽刺。
“靳警官找我有事?”院长放下茶杯,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慌乱,“我听说周医生的案子……”
“听说您要退休了?”靳时野走到油画前,指尖划过裂缝,“这画是李哲送的吧?他说您最喜欢玉兰花,却不知道您把‘缚龙会’的资金账本,藏在画框后面。”
院长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猛地站起来,手伸向抽屉,靳时野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林舟当年就是这样被你骗到仓库的,对吧?你说有证据要交给他,却给了他一杯加了致幻剂的咖啡。”
油画被摘下来时,后面露出个暗格,里面藏着本黑色的账本,和叶棠母亲的那本一模一样。
靳时野翻开最后一页,上面用红笔写着行字:“第七个祭品,是良知。”
字迹扭曲而狂热,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从市三院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靳时野把账本交给陈景然,自己却开车去了叶棠的工作室。
老居民楼的楼梯间亮着声控灯,他往上走时,每一步都踩得“吱呀”响,像在数心里的某个数字。
诊疗室的灯还亮着,香薰机换了雪松味,冷冽的气息从门缝里漫出来,勾着他往里面走。
叶棠趴在桌上睡着了,笔记本摊开着,上面画着个未完成的玉兰花,花瓣只画了一半。
他轻轻把件外套披在她肩上,指尖碰到她的头发时,像碰到易碎的花瓣。
笔记本上的铅笔字被风吹得微微颤动,是行没写完的话:“有些伤疤不需要……”
后面的字被泪痕晕开了,看不清。
靳时野的喉咙结动了动,转身往门口走,胳膊上的伤疤在灯光下泛着淡粉色,像片刚长出的玉兰花瓣——疼,却在慢慢愈合。
楼下的玉兰花已经落尽了,但空气里似乎还留着淡淡的香。
有些约定不必说出口,有些信任不必急着确认,就像玉兰花总要等到来年春天,才会在结痂的伤疤上,悄悄开出半朵花来,留着点念想,也留着点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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