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
辛弃掷直直盯着金碧辉煌的牌匾,字正腔圆。
她知道这地方,多情道的弟子认为青楼是个修多情的好去处之一,而风满楼算是其中小有名气的一家。
如今楼外便如此富丽堂皇,看来大有来头。
只是这名,辛弃掷挠了挠下巴,有点招事儿啊。
给她们带路的两人自觉分别跑到大门两侧做了个请的动作,辛弃掷长腿一跨,佩瑜紧随其后。
“这是新来的?怎么绑着呢?”
闻声望去,一群衣着暴露、身着各色衣裳的女子正围着一位被绑在椅子上的女孩打量。
辛弃掷啧了一声,挑眉望向那二人,似乎在用眼神询问:这就是你们口中说的待人不薄?
而两人见状脸上都挂上了讪笑。
平冤的振动幅度前所未有地高涨,剑锋向人群聚集处不断摆动,辛弃掷拍了拍它,试图让它安分些。
在朝这家店移动的过程中它就兴奋个不停,搞得她只得愈发使劲摁住它,好不让它顺从自己的心意惹祸。
“嘶。”辛弃掷垂目,望见平冤。
它太过兴奋,以致用锐利的剑尖戳了戳她,鲜血从辛弃掷指腹涌出,落到反光的剑身上。
平冤这才反应过来做了坏事,心虚地转了个圈。
“呵。”辛弃掷扯了扯嘴角,表示她现在同它一样不满,用还在滴血的指腹在剑柄上稍微蹭了蹭,朝那头走去。
动了几步,辛弃掷发觉跟自己一道的女子此时并未上前,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只见她面朝大门,背对这头蜷缩着身子,摇曳的身姿像在寒冬中无助的一株小花。
辛弃掷瞧她这模样和身后群魔乱舞的各色姑娘,敛目联想到某种可能,手放到剑柄上抚弄了下。
她站在原地思虑片刻,随手一挥放平冤自个撒野去,自己则站回佩瑜面前。
正是好时节,露暗烟浓草色新,东风转绿蘋。
美人相望,一人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一人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行人咸息驾,争叹息。
但总有人不解风情。
“剑宗的人,好大的架子啊。”
一道女声幽幽响起,佩瑜像鱼见了猫儿似的借辛弃掷身形掩藏,辛弃掷半俯身,抱住她。
继而头也不回地端起架子:“哦?既如此,你们怎敢跟我搭话呢?”
“你!”有人气愤难耐,又被另一人拦下。
“道友,门派比拼就在不日后。我们远道而来,剑宗作为声名远扬的东道主之一,总不见得恶语相待?”有人貌似好言相劝。
辛弃掷转过身来,扫过一遍她们周身,果不其然瞄见在她们身上不同部位上都有一个繁复的花纹——是西域苗疆的人。
苗疆善蛊虫,虫的种类多且杂,唯有找到极端契合自己母虫的能量,方能开启修炼之道。
蛊虫汲取的方法十分残忍:在找到拥有这般能量的人的时候,盘踞在自家主人的蛊母会分化出一条子虫来。
它会慢慢沿着血管顺延而出,其后将之放置在所需之人的脖后间,子蛊便会随着时间流逝根植于其人心尖。
每当母蛊主开始修炼,子蛊就开始受制于人,因此,被种了子虫的人往往被称为傀人。
在那些时候,傀人往往不自控地失去行动能力,只被允许思想活跃。
但他们宁愿不要这份被许可的“特权”。
因为,傀人将会被投身于自己最不想再经历的场景。
曾经一次又一次在他们面前上演,偏偏想要改变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反反复复重蹈覆辙。
悔恨、遗憾、悲愤,百感交织于心间,被子虫一丝丝捕捉到后传输到母蛊那边,汇成令人舒适的暖流。
苗疆的名声在大汉恶名远扬就起源于此。
某次苗疆一人发现放任情绪输送管道阻断,让子蛊情绪涨到一个极点后收货的果实会更鲜美。
从此傀人经常出现在人前,以一种半疯不疯的状态,让修真界见识到了西域的心狠手辣。
虽然现在已经不提倡划分正邪两派,但人们提起苗疆总会带上八个字:“歪门邪道”、“禽兽不如”。
……
“放榜了!放榜了!”
随着一声声喊叫,门外人群呼声一声高过一声。
这个时节正是乡试放榜时,可惜一道厚重的大门将他们的雀跃隔绝。
楼外暖煦如春,楼内空气凝滞成一团,压得人抬不起手腕。
“不如这样,”辛弃掷开了个话头,目光精准地匹配到这栋楼主事人。
她扒拉了下头发,抬起头来眼神里透露出狠绝,不像谈判,倒像来抢人:“卖我个人情,放了——”
她看了看身后瑟瑟发抖的佩瑜,看了看被绑在椅子上仍在昏迷的何施,看了看倒在何施旁边的地上无人问津但应该是同何施一伙的被五花大绑的小伙子,舔了舔唇:“放了他们三个。”
“好大的面呀。”苗疆有人当即嘲讽。
姆妈拢了拢衣袖,言笑晏晏:“辛道友的面,我们风满楼是一定要给的。”
这下苗疆炸开了锅, “什么!是辛家那个辛弃掷吗?”
辛弃掷听到辛家两个字嘴抿了抿,垂在衣袖里的手微缩了下。
她如今是同期剑道榜单上十年如一日稳居第一的榜首,是万人敬仰的榜样,是第一个没有任何体质,却走到了今天这个成就和地位的人。
但在此之前,她是辛家主家所出,是在十岁测验时测出天赋毫无资质,沦落到连旁系还不如、受尽奚落和白眼的小女孩。
姆妈见她神色不对,原本那些多余的小心思也散了,试探说起场面话来:“今个是好日子,乡试放榜呢!”
“不如我就此设宴给辛道友与您的三位小友赔个罪?”
辛弃掷已安抚好情绪:“不了,我还有事。”
她看向已安稳躺在何施怀中的平冤,心下了然:这应该就是带走黯翎的人。
她就说嘛,带路的那两个人一看就是跑腿的命,冤有头债有主,要算冤魂的帐,赖不到他们头上。
应该是嗅到二者身上有点黯翎的气味,情绪才逐渐激昂。
她瞧了瞧规矩得像木头人的何施,一抬手准备将她背在自己身后。
她被人踹了一脚。
/
何施终于完整地看见了太清的过去,之前一直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面纱,像雾里看花。
太清的故事里的情感是背叛后上位者的恼怒、深思和果敢。
一国公主,是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但国主在小公主和政事方面肯定是在后者上花费的经历更多,时间久了,太清免不了听到了一些话语如:
“以后的驸马有福了,整个大秦都是他的。”
“说什么呢,陛下还年轻,子嗣还会有的。”
“你说,今上他会不会从旁系中过继一个到他名下啊?”
听到那种话的太清那时还只有六岁,仿徨和难堪混搅在一起扰得她心乱如麻。
一位侯爵之子站到她身前,替她把那些都遮蔽不见。
凭借这次事件,他在后一年众多伴读的候选人中脱颖而出,成了太清的伴读。
太清自缢后魂魄跟在了彼岸身旁,看清了一切。
若一切重来,望着龙床上熟睡的熟悉面孔,太清想,假如重来一世,彼岸举起了匕首。
她像他一样,匕首并未刺入胸膛,而是被一把手握住,手上溢满血液,声音不怒自威:“你是想,刺杀朕吗?”
像他一样,不记情分,这把匕首反刺入自己主人的胸腔。
她会不会,会不会落得个好下场。
彼岸变成了他父亲的模样,太清突然想起来,父皇曾讲,登上龙椅,就是孤家寡人了。
太清笑起来,畅快地笑,无忧无虑地笑。
若重来一世,她会率先把匕首,刺入他的心房。
孤家寡人,舍我其谁。
谁的血血溅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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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施看着面前被自己踢倒的人,很是尴尬。
她醒来忽然,恰逢有人靠近,以防万一,就出了手,奈何对方毫无防备。
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地上的那人早已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这人抬头看她一眼,摇头晃脑地故作高深:“现在的后生,真是不得了。刚刚还是练气一阶,现在是三阶了。”
“欸?”何施无辜地眨了眨眼。
“那个、对不起啊。”
托了辛弃掷的福,他们都从风满楼里光明正大地走了出来。
走在送关满腹和佩瑜回家的路上,前头辛弃掷和佩瑜肩并肩挨得很近,不知在说些什么,后头关满腹又跟何施道了一遍歉。
何施想了想还是发问:“你说那时候是情势所逼,我能问下,归根结底把我敲晕的缘由是什么吗?”
“你能帮我一时,帮得了一世吗?”关满腹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何施默然不语。
关满腹与佩瑜住的地方离风满楼还蛮远,走了不知多久,佩瑜跑过去抚摸了砖墙上的字:“就是这,感觉已经过了好久。”
卒然,关满腹望见了远处坐在一家房门前的一道小小身影,走到佩瑜身后拍了拍,示意她看那儿:“你看,那是谁?”
“书落。”佩瑜飞奔而去。
关满腹注意到,在佩瑜伸手去抱书落时,书落不自然地回避了下。
“姐姐。”书落的手像旧日一样回抱时放在佩瑜的手肘处,这次比以往用了些力道。
“我今天,去你工作的那家绣纺了,他们说,从来没有过望缔这个人。”
关满腹心下一惊,他昨日喝了酒,借着酒劲跟书落说了她姐今日回来的好消息。
他是有些想法在,但不是渴望看到此时佩瑜惊慌失措的面庞。
“你到底,做的是什么活计,真的不可以跟我说吗?”
一些词句出处:
“江南二月春,东风转绿蘋。
不知谁家子,看花桃李津。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
行人咸息驾,争拟洛川神。”
——南梁 · 江淹《 咏美人春游诗》
露暗烟浓草色新,一番流水满溪春。
——唐·李白《桃源》
一人其神若何,月射寒江。——曹雪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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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风满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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