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施赶到议事厅后院时,适逢时守与辛弃掷处于上风。
在旁观战的苗疆弟子瞧见又有人来助战,匆匆操控连心蛊,告知正值酣战的五人。
五人收到讯息,心神一凛,不着痕迹地互相对了个眼神。
须臾,有人接连使出让人眼花缭乱的假把式,有人从袖中丢出各种小虫子,有人暗暗放出了丝线……
这一套操作下来,时守与辛弃掷已无暇关注到何施。
等能分出心神之际,只见几个苗疆弟子站在特定方位,何施被围在中间,一阵白光闪烁,阵法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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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家村,一阵响亮的哭啼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内屋的丫鬟掀开帘子,朝外屋瞥去,细细留意起众人反应。
位于上座的老夫人看不出端倪,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品。
老夫人旁坐的老爷倒是悠悠叹了口气,让偷看的丫鬟心一提,慌慌忙去望先生。
这一看可不得了,先生,先生他竟在笑!
她手一抖,弄出些动静来。
老夫人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开口让她把小丫头抱来外屋来瞧瞧。
丫鬟应下后先去禀告了小姐,小姐原本正感叹着怎的不是个儿郎。
这一打岔,语气也不怎么能悲天悯人起来了,抚摸婴儿面颊的动作也停下。
还不信邪地反复确认:“你是说,老夫人要见小丫头?”
“回主子,千真万确。”
背靠靠枕的妇人这才露出真情实意的笑来,将包裹在软布中的婴孩交与丫鬟,琢磨着老夫人的举动交代道:“到前头去,知道怎么搭话的吧?”
“主子放心,秋水跟王婆学过。”妇人点了点头,便由着丫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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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年来,木家村的谈资五花八门,唯有一点共通性——围绕在木意行那个病秧子闺女身上。
木意行这人,说命好也命好,方圆百里的木家村这些年来独独出了他这么一位举人,开了家私塾被人捧着敬着,平日里都尊称一声先生。
说命不好吧,命里还真带点衰。
他家是众所周知的子嗣缘单薄,每位当家人所出基本只有一位。
据说其祖上曾有一位为了破解这荒诞的传承使尽千方百计也未能得逞。
可偏偏那些人与木意行相比还能算得上运气极佳,也不为什么,只是当权时或多或少诞生了位男婴,家族得以延续。
而木意行呢,早年得高人一卦,说命中子女只得一位。
等他妻儿怀上,木府可以说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老爷天天瞅着那肚皮,恨不得立马从里头蹦出个孙儿,老夫人听闻日日在佛堂跪拜佛祖,手抄佛经还吃上了斋。
而木意行,抓起了三字经,夜夜在那渐渐鼓起的肚子旁念叨。
外界从此推断这胎,要不是个儿郎,木府,怕是有得热闹瞧了。
七年前,木府请来的稳婆透露,是个女婴,众人抻长了脖子从大门口往里望,没啥动静,面面相觑。
接着木意行就打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他把他那女娃带进了学堂!
这女娃也让人津津乐道,女娃名叫木知,虽打娘胎生下来身子骨就弱,但她读起书来,真叫人感叹奈何不是男儿身。
每逢测验只要她在,第一的名头从不落到他人头上。
学子们的爹娘也渐渐从一次次的打击中接受事实,不再每次成绩下来后恨铁不成钢地打骂。
而这位被人所熟知的女子,正是如今被困于阵中无法掌握身体自主权的何施。
话说那日,她棋差一着中了招,睁眼就看见了在屋子里围观她的一众人等。
下意识想抬起手,却发现做不到,她原以为是年龄太小导致的没力气,逐渐成长才察觉她仿佛是被塞在这具身体围观她人生的观众。
这位姑娘顶着全府的期望出生,性别没能如了大家的愿。
所有人都说她爹是因此受到了刺激,竟带她去读书。
等木知长至七岁,私塾学子们的爹娘们开始闹了。
那会儿还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木意行就专门搞了块帘子将她隔开。
待木知豆蔻年华,有人上门提亲,正是私塾一学子。
何施通过木知的视线注视着面前这个眉眼精致的少年,她认得他,是每回被木知压在底下的第二,奚言。
不同于木知因性别在私塾的孤僻,他性子好,能力强,人缘极佳。
原本在学府中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是在一次比试中的交锋中有了接触。
那是一场辩论,他们是敌手。
话语是很奇妙的东西,它是恶徒伪装成绅士披上的人皮,是刺向亲近之人的利刃,却也是构建惺惺相惜的知己的纽带。
在那个半封闭的学堂,字斟句酌的嚼文嚼字,气势凌厉得不分伯仲,甚至是反驳时眉目的交汇,最终汇集成思想的碰撞摩擦出火花。
情这一字,如涓涓流水,有了头,便会流下去。
木知和奚言的交集一点点扩大,从藏书阁、练武场偶尔碰面的寒暄发展到日常生活中。
他会带着题目来请教,问询完了也不离开,静静地待在旁边淡笑着围观她做事。
她会在书里夹上写了字的竹片递给他,再在收到回信后的深夜里,一遍遍揣摩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无法自控的情愫。
两颗年轻赤忱的心脏,就这样逐渐靠近、依偎。
对于一对两情相悦的有情人来讲,成亲似乎是理所当然水到渠成的事。
但何施察觉,木知眼里的光,在婚后灭了。
木知很有才情,应当说她的才华远胜于大多数寻常男子,在未出嫁前,她是一块待琢的璞玉。
她写诗,写词,写想写的一切。
待成了亲,她要持家,要辗转于妇人的交际,伴随她的不再是风花雪月,围绕成了鸡毛狗碎。
她几乎没时间提笔,一旦握笔,方觉已不知从何说起。
这才惊觉,她的才华似乎在这种家长里短中被磨尽,她再也写不出触动人心弦的文字了。
在认识到这使她痛苦万分的事实后,新婚的甜蜜很快消失殆尽。
奚言很忙,成亲之日适逢他金榜题名,入了翰林院后某天偶然得圣上垂青,入了刑部。
又一更深夜重,奚言带着满身疲倦走进里间。
他脱下外衫放在衣架上,余光瞥见木知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心事重重的脸庞,随口一问:“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木知被这问询打得措手不及,脸上显出几分慌乱,偏又不想被人看出,一时脸上纠成一团。
奚言顿觉这些时日不分昼夜被公务围绕的烦闷一扫而空,笑出了声,惹来木知嗔怪一眼。
上了床将木知拥个满怀,手上已经做起小动作来,嘴上倒仍旧正经地关怀新婚妻子:“说与我听听,嗯?”
木知被他搅得心烦意乱,反手将他作乱的手拍下,目光正巧扫过他挂起的官袍。
她心绪微动,小鸟依人地往奚言怀里窝了窝,状似不经意地顺口问一嘴:“刑部的档案中,有好玩的案件吗?”
“有啊——”
木知下意识挺直了腰背,奚言拥在她腰处的手因这一举动划过她腰腹部的敏感带,引起她片刻战栗,听不清他开合的唇里说着什么话语。
等回过神来,她方才回想起他的回话。
他说,但这不是你该了解的事。
她脸上霎时血色尽失,像幼鸟意识到寻找到的地方不适宜它居住一般果决地远离奚言的桎梏。
“你说什么?”木知细细打量着自己的伴侣,成婚一月,官途顺遂,他的脸庞俊秀如曾经。
似乎一切都没变,似乎一切都变了。
她为了他放下了笔墨纸砚,拾起了账本算盘和她曾经不懂的一切。
可她的改变带给那个曾与她一同窝在藏书阁,耐心地听她分析《大秦邢案卷》的少年、曾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会永远铭记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会带着她的那份一同走向仕途的少年的是什么?
她这才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他了。
“上床歇息吧。”她喃喃不知说些什么,说完这句便背对奚言进了被窝。
奚言通过被子耸动的身形推断出木知将自个缩成一团的姿势,无声叹了口气。
“喂,你听好了。这一兽,名为刺猬。外壳竖着密密麻麻的刺时,是它察觉到危机,为自己建立的保护壳。”
他们也曾谈天说地,知无不言,她曾拿了一本《兽志谈》,教他一个个认过去。
【刺猬】是她口中最像她的生物,外表看着不好接近,实则内里柔软。
“也许我不像它一样,被伤害了拥有能够反击的武器。可你记住了,一旦我不信任你了,我两,便只能走到老死不相往来了。”
老死不相往来吗?
奚言望着不愿面朝他的木知,眼中闪过迷茫、悔恨、猜疑等等情绪,终而坚定了信念,在床榻空旷的那头躺下。
他静静地看着房梁,精明的头脑头一次转得有些发钝,钝得他发疼。
也罢,老死不相往来,也罢。
他睡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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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野蔷薇开得灿烂盛大,无人观赏也不影响它的艳。
窗里的女主人无心留神飘进鼻腔的香气,楞楞地听贴身丫鬟兴奋地跟她汇报百姓的闲谈和最近的说书故事。
“夫人,你知道吗?刑部的苏侍郎,竟是女扮男装呢!”
“据说她是十年前被抄家了的苏家长女,疑心自家的案有人陷害,做了伪证,这才出此下策,进了朝廷。她一女子……”
她已无心分辨丫鬟还说了什么,耳中只剩下那句——苏侍郎,竟是女扮男装。
奚言在入了刑部的头个晚上,跑着回来告知她这一喜讯,两夫妇欣喜得睡不着觉,窝在一处记刑部官员的信息。
“苏念,位居刑部侍郎,我听闻此人虽个头矮小,不惹圣上喜爱,但断案能力是一流。”他曾钦佩着感慨。
“既如此,你到时就去同人家打好关系啊……”她曾嬉笑着建议。
“娘子的吩咐,为夫,必遵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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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试问情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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